龍衛鳳沒想到自己有幸被對方問名,但眼前卻閃過家中的那位不速之客——雖然身份鑒定了是百姓,但麵對眼前人,卻複覺擔憂。


    就遲疑的道:“我姓龍。”


    對方卻微微凝眉:“龍?”那雙鳳眸微微眯起,目光複雜,仔細的看了看她,緩緩道:“叫什麽名字?”


    龍衛鳳隻好道:“龍衛鳳。”


    對方又看了看她,半日,點點頭,一笑,道:“好。”


    龍衛鳳不大明白這個時代的人的“好”是幾個意思,但她不敢繼續再跟這個男人交談下去,他的目光令人不敢直視,他的身份如此特殊,而她家還有個異族傷號。萬一有什麽不妥就怕不好。就忙向對方做了個揖,道:“多謝大人,我有事先回了,打擾。”說完就匆忙的的出了林子。


    拿上魚簍等物,龍衛鳳匆匆的就離開了河灘。


    而河灘的另一側,那疏林之外,周衡等幾位近身侍衛正倚馬而待,靜候著主人。


    ·


    又過了兩日,龍衛鳳正在樓下送客,龍大嫂忽然下樓找她,急急的對她道:“三妹,你來瞧瞧,那孩子是又怎麽了?”


    如今,隻要龍大嫂一出現,龍衛鳳就知道是那位異族傷號又有什麽事,所以近來龍衛鳳簡直有點怕見大嫂,因為龍家人發現她竟能辨別炎症與否,還會給人把脈(實際也把不出什麽,隻能摸一摸還有沒有脈),又會給人掐人中(是人都知道一點的小兒科)之後,這個傷號有什麽事,大家就先來找她,不行了再去找大夫。


    這次見大嫂神色很急,龍衛鳳又嚇一跳,連忙跟她上樓。心裏一邊抱怨這個小胡虜怎麽還不見好,趕緊好了回他的老家,也不用這麽費錢費人力,還擔驚受怕了。


    來到祖母房裏,見祖母並不在,隻有小胡虜一個在榻上趴著,正低低的【口申】【口今】著,額頭上還一層汗珠子。


    兩人忙至榻前,龍衛鳳也被他這樣子嚇到,忙問他哪裏難受?怎麽個難受法之類的。


    這小山胡——經過這多日相處,龍衛鳳等人已知這小山胡叫“莫獨”,小山胡雖然幾乎不開口說話,除了要什麽的時候。但據龍大嫂的描述,這小山胡卻懂漢話,還能說不少,語音甚至是中都口音……


    能說漢話,讓兩下裏交流方便了不少,有事就直接問。


    但問了半日,這小山胡隻緊閉著嘴,咬著牙,什麽也沒說出來。


    龍衛鳳就掀開他的薄被查看,這小山胡身上的傷不少,但最大的傷自然還是背上那條,掀開被來,就見一條殷紅的血漬,沿著縫合的傷口,三三兩兩的冒了出來,有一處已經透明漸結痂的皮膚甚至掙裂了開來,冒出不小的一攤血,把薄被那雪白的裏子都染紅了。


    龍衛鳳頓時不高興,就問山胡莫獨道:“你是不是下床了?”


    又道:“大夫早跟你說過,你這傷至少得十多天才能下床,你沒聽見?”


    又道:“好容易養的快好,你又弄成這樣,現在該怎麽辦?”


    最後總結:“全家都忙得要死,還得照顧你,你怎麽就不知道給人省心呢!”


    她恨恨的道,居高臨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你這個樣子什麽時候能好,趕緊好了走人別再在這兒待著,花錢費力不說,還擔著驚怕,那官府也不知是怎麽了,怎麽就沒認出你?——當然,龍衛鳳也並不是一定要人家去送死,她隻是一直家反宅亂的,再養著一個病號太煩心,又對他的含糊莫測,來曆不明的身份懷著憂心。


    室內一片安靜,龍大嫂在一邊也沒說話,看到那傷口的模樣也直皺眉頭。龍衛鳳發了一頓火,卻見對方並沒有一絲動靜,安靜的趴在榻上,臉貼著榻沿,亂發蓋住依然不太有血色的臉,隻露出一個鼻尖,和一對有些太長的睫毛,睫毛偶爾微微顫動一下,竟是一副甚乖的模樣……


    龍大嫂在一邊不忍了,就道:“好孩子,莫著急,這傷是越急越好的慢,我給你拿藥去,可別再動了。”就下樓去拿藥草和繃帶去了。


    剩下龍衛鳳和他兩個人在房間裏——龍老祖母在另一間房裏照看孩子們。龍衛鳳緩緩氣,覺得自己剛剛有點兒太高聲了,萬一被街坊鄰居聽見那也不好。就緊皺眉頭,複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但剛一轉身,手卻被人大力的抓住了。


    龍衛鳳驚愕的回頭,就見榻上這個雖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比自己體格高的大少年,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這樣一對比,就更顯出性別的優勢,此時他緊扣自己的手腕,兩下裏對比,黑白分明,少年的手指根根有力,比中原書生略深的膚色倍顯力量,顯得龍衛鳳的小手腕纖細脆弱,簡直不堪一捏。


    龍衛鳳就瞪起了眼睛,道:“你幹啥?!”


    沒有人答話,少年扣著她的手腕,連頭都沒有回,依然保持那個趴伏的姿勢,像個獅子一樣,亂蓬蓬的趴在那裏,露出一點鼻尖。


    龍衛鳳見狀又好氣又好笑,想,這大概是怒自己剛剛訓斥他,向自己示威呢,脾氣還不小。


    敢跟自己示威,那可得受住了,她挽挽袖子,就準備來一記卷腕,再來一記擒拿,讓他永遠記得自己。


    卻不料,手腕上卻忽然一鬆,人家忽然就鬆開了手。一點征兆也沒有的,那條長胳膊就垂下來在榻邊那麽蕩來蕩去著。


    而這時,大嫂也推門進來了。


    ……


    看來這人真是閑極無聊啊。龍衛鳳想。伸指在他亂蓬蓬的腦袋上鑿了個暴栗,說:“老實點!”又匆匆的下樓了。


    ·


    ·


    自從那疏林一別之後,龍衛鳳多時沒再聽到這位大行台的動靜。


    當然,如果不是意外巧遇,或者刻意打聽,她和他的交集也不多,最多的時候就是聽聽街頭巷尾的議論,以及偶爾見秦崢,聽到一句半句。


    這兩日便從這一句半句裏,聽到這位大行台似乎近日並不在雲中,具體去了哪裏,自然是不外泄的機密,龍衛鳳聽到他不在,竟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但同時也稍微舒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家裏這個傷號不妥),而想到那隴水河邊的琴聲,又不禁想他此時在哪裏?在忙些什麽?


    以他的身份,在忙的,自然都是大事,且眼下局勢這樣劍拔弩張,他所忙的,應該說是攸關千萬人生死的大事,關攸關一個國家興衰存亡的大事。


    這樣的大任在肩,比起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孰更快樂,誰更好呢?


    龍衛鳳覺得很難說。


    ·


    但她的日子,近來卻挺快樂(除了家裏有個傷員件事之外),首先是上次大捷的消息令城民安心不少,街市穩定了,采買之類的省心了不少,比那惶惶不安的時候省好多力,再一個自從應命去行台府代庖過之後,不知道為什麽,龍家食棧忽然就出了名,湧出來許多慕名來點菜的人,甚至還有幾家城中大戶,點名請她們送菜。


    是以,龍家食棧這一陣很忙,尤其是龍纓、龍衛鳳,簡直是分不開身的忙。


    這樣的忙碌著,龍衛鳳就開始打起了家裏那個病號的主意。


    莫獨,年紀也不小了,這多日的圈養,人也養回了一點兒血色和膘,就慢慢現出了他的本來麵目,至少應該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麵如滿月,五官挺拔而優美,還是個長相不錯的大少年。而塞北的血統,身形比一般的中原人發育的似乎更好,身形更是比龍衛鳳高半個腦袋,肩寬臂長,鶴勢猿形,正是幹活的好年紀。


    又養了十五六日之後,他已經能歪歪斜斜的走動——肩背上的刀口還沒全長好,走路要拿捏著,不扯動傷口。龍衛鳳就開始算計著要派他什麽用場——這麽大個的人,總不能老白養著!


    且龍衛鳳現在還有一個煩惱的地方,就是這莫獨現在跟她住一間。


    沒錯,跟她以及龍纓住一間!龍纓跟他住外間,龍衛鳳住裏間。龍戟被趕了回去,跟他母親龍大嫂以及弟弟龍冕和老祖母一起住。


    龍家食棧的房子實在緊湊,樓上總共就三間臥房加一個飯堂。飯堂不吃飯時還要兼做孩子們的書房——龍大嫂平日除了照管孩子們,每日就在這飯堂教他們些課的,戰亂年代,沒有辦法。


    剩下的三間臥室,就是龍衛鳳龍纓龍戟一間,龍老祖母龍大嫂帶著龍冕住一間,二嫂三嫂管著龍家最小的兩個孩子:龍賢、龍嬌嬌住一間。滿滿當當。


    現在,莫獨代替了龍戟,龍戟跟老祖母、母親住,龍衛鳳這裏便還是三人一間。


    往日和兩個侄子一間龍衛鳳沒覺得有什麽不便,畢竟是一家骨肉。如今莫獨一住進來(勉強能下床之後就搬出了老祖母臥室,搬進了龍衛鳳這裏),卻常有不便之處。


    比如偶爾要回房間換個衣服什麽之類的。龍家人自然也考慮到這一點,給中間的門上下了布簾子,換上了木門。


    但龍衛鳳每日進進出出看到莫獨這麽大一個人白躺著,就覺得應該使喚使喚他了。


    怎麽使喚,卻是個技術活。首先他現在還是個病號,肩不挑手不能提的,重活是幹不了。


    其次,他這麽麵生,忽然放這麽個人在門店裏也不太合適,尤其這莫獨這張臉,雖然長得端正,卻塞北血統明顯,且也幾乎不說話,實在不適合放在客堂裏。


    放出去采買?萬一被人家認出身份,那不是得人財兩空?看孩子不成,洗衣做飯,也不像會的,真是……一無是處……


    所以,龍衛鳳就先安排他在後廚擇菜……


    後廚隱蔽,擇菜又不累,總是行的吧。


    結果,第一日,莫獨將香菜芹菜等等差不多的菜,混成了一大堆,害的龍三嫂分了半個時辰……第二日,莫獨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把金貴的菜花頭上的花洗了個一幹二淨,還剝了豆角,扔了豆子,留下了豆皮。第三日,莫獨摔了一疊寶貴的碗,還切了小手指頭。第四日,莫獨就被請出了小廚房……


    龍衛鳳去廚房領出莫獨的時候,深深的有種當媽的領回被退學的孩子的無力感。


    她把他領回樓上,微皺黑眉的審度他,到底,還能幹點兒啥?


    最後,終於給龍衛鳳想出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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