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禎說話挺算數,說未時回來,果然就未時回來。


    隻是他回來的時候比出去的時候還動靜浩大,眾星捧月的跟進來一大幫子衣冠之士,與在雲中時不同,如今跟在左右的,多是些老頭子,甚至連白須皓首的也有,可見這京官難做,練級挺難。這就更顯出蕭禎這樣一個二十出頭、年紀輕輕,放在現代社會還乳臭未幹、大概也就是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學生一樣的青年,十分的特殊。十分的惹眼。這也充分說明了他高人一等的家世,以及個人的才幹。


    龍衛鳳是早就備好了午飯,又是一碗粥……她真不知道他能吃啥,菜品倒是多了點兒,乃是魚香肉絲,宮保雞丁,清蒸鰣魚,拔絲山藥之類的,前兩道菜是上一世跟著奶奶學會的,後兩道是這一世嫂嫂們教的,都是老百姓日常吃的菜色,後來因為等他回來閑得慌,還做了個脆豆腐,基本上就把龍衛鳳所會的全部本事用幹淨了。


    她現在有點兒犯愁以後可做什麽。


    但蕭禎一回來之後,跟那些官員坐了一會兒,就命大廚房裏傳大菜,留客吃飯。


    龍衛鳳聽了正一身輕鬆,心想這下用不到自己了,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廊下曬太陽,從廚房摸了隻梨啃著,一邊盤算鋪子裏的事兒。


    沒想到蕭禎並沒有陪那些大人吃飯,隻命兩個管家陪了,他自己且到後麵來,更衣畢,就往花廳來。


    彼時龍衛鳳吃完了梨,正與幾個丫鬟在花廳外的院子裏踢雞毛毽子玩兒。


    踢毽子是她小學時就會的遊戲,後來在雲中陪著龍家蘿卜頭們玩,這技術就沒丟,今日在這國公府,發現丫鬟們也在玩這個,她一時興起,也加進去了,和一個長腿大丫頭在院子裏一遞一還的,踢得正開心。


    卻忽然見丫頭們忽然都止了笑,緊忙的都站成了一隊,對著階上行禮道:“府君。”


    龍衛鳳抬頭一看,見蕭禎竟然來了,站在廊下,負著手正眯眼看著院子裏,正午的太陽下,龍衛鳳玩的太開,粉頰流汗,頭發也有些亂。剛剛開心的大笑還留在臉上,表情一時調整不過來,那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在陽光下亮的奪人魂魄。一身逼人的青春氣息。


    蕭禎的眼睛就閃了閃,隱在廊下的黑影裏,隻見他似乎也微微的笑了笑,就對她點頭道:“你來。”


    龍衛鳳不敢不來,意猶未盡的將毽子還給大丫鬟,她忙整整裙子,又理理頭發,跟著蕭禎走進花廳,一邊問道:“大人,您——您沒在前麵吃飯?”


    一邊又看蕭禎此時竟又是一身衣裳,月白色的袍子,頭戴玉冠,比之平常的袍服,越顯得豐姿俊雅。


    龍衛鳳不敢多看,隻看著他的靴子。


    就聽蕭禎道:“唔。飯呢?”


    竟是來這裏吃飯。


    龍衛鳳好慶幸聽說蕭禎在前麵擺席之後,沒把小廚房裏已做好的菜處理掉,於是連忙答應著:“都好了,我這就去給您端來。”


    蕭禎隻點了點頭。


    一時飯菜齊備,蕭禎垂目看了看那一碗白粥,嘴角微不可見的動了動,隻見他掃了龍衛鳳一眼道:“你還會做別的麽?”


    龍衛鳳:“……”


    此時她跟個小廚娘一樣,戴著端菜的圍裙,揣著兩隻手站在桌側,低眉順眼,踟躕了一番,她隻好道:“我不知道國公爺您喜歡吃啥……”


    這真是個難題——當年他去她的龍家食棧的那兩次,可是連筷子都沒動一下的,總不能,如今再給他上大棗吧……


    蕭國公似乎絲毫沒覺得自己不好伺候,想了想,似乎也沒想起自己愛吃啥,卻是問道:“你平日可有愛吃的?”


    龍衛鳳驚訝的瞅他一眼,心想我愛吃的多了,什麽拔絲地瓜、油炸麻花、蔥油餅,雞蛋花兒,包子饅頭山藥糕……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她就簡單的道:“很多。”


    蕭禎就笑一笑,道:“你愛吃的,想必也是你所擅長的。以後這飯食,你便揀你愛吃的做來,時常調換些才好。”


    說了這麽多,原來就是嫌她連做了兩頓白粥……


    龍衛鳳就答應了一聲“好。”


    蕭禎又道:“你且坐下,與我一同吃了吧。”


    “……”竟這麽親切友好?


    龍衛鳳想到自己來此的任務,就道:“不了,大人您自己吃,我還是站著吧。”


    蕭禎又笑了一笑,道:“那你就站著陪本公吃了吧。”


    ……


    龍衛鳳就坐下了……


    其實龍衛鳳並不餓,在廚房做飯的功夫,就和丫頭們吃了不少點心,做完飯等蕭禎的功夫,又吃了鴨梨,但蕭禎威儀壓人,且是債主的身份,她不能不從,就老實的坐下,丫鬟給添上碗筷,陪蕭禎吃起來。


    龍衛鳳一邊吃一邊覺得很詭異,想不通這位高高在上的國公爺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一個小女子。


    當然後來她終於懂了,但已經有些晚了。


    所以,雖然坐在蕭禎對麵陪吃,但她吃的魂不守舍,滿麵疑雲,蕭禎從睫毛縫裏看著她,心中卻想,雖說龍老將軍的孫女是在邊關長大,可她這形容舉止,卻與眾多的閨秀女子不一樣,既無男女大防,也看不出邪念,倒是一根筋的就是能折騰。龍允當年馳騁沙場,一門忠烈,曾是北疆有名的高門貴族,雖然後來遭讒敗落,龍家的風骨還在,怎的她的身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蕭禎這段思想,總結起來大概的意思就是,嫌衛鳳姑娘太接地氣……


    但他忽然又想到了權渠(莫獨),又想,也就是龍家人,才能處變不驚的和一個胡人王子這樣交往,但,他又想到了十香街那晚看到權渠(莫獨)和龍衛鳳並肩逛妓館的情景,又看看眼前跟個小兔子一樣在自己麵前慢慢嚼豆腐,嘴角還掛著一條拔絲山藥的糖絲的龍衛鳳,心裏忽然隱隱的有些不舒服。


    他暗暗的看著她,很想說:你這酉時下工的規矩得改改,子時才準你下!


    當然,這也隻是想想。白日留她在府中乃是光明正大,晚上還讓她在這兒羈留,莫說她本人肯不肯,他也是不會這樣輕褻一個姑娘的。


    當時飯罷,菜卻幾乎都是龍衛鳳吃掉的,蕭禎隻蜻蜓點水的點了兩三點,將白粥喝了,就退到一側的茶幾旁喝茶。


    一邊拿起早上那卷書,問龍衛鳳道:“下午你準備做什麽?”


    一聽這話,龍衛鳳胃裏的菜差點撲出來,心想還讓不讓人喘口氣了,這才剛放下碗就問晚飯的菜譜啊?她鬱卒的放下筷子,道:“下午——下午做幹飯,做土豆燉牛腩,做……”


    還沒說完,蕭禎一揮手打斷她的菜單,嘴角微微一彎道:“我是說不做飯時。”


    “哦。”龍衛鳳想您得說清楚啊,又想這是您家,做什麽哪裏是我說了算,她翻眼皮看看頭頂的日影,道:“等著,做下午飯吧……”


    然後就聽蕭國公咳嗽了一聲,用書卷擋住了臉。


    半日移開,他道:“這樣吧,晚飯不必你做,你去琴房擦琴吧。”


    說著就站起來,吩咐了一個大丫頭幾句什麽,又回身對龍衛鳳道:“好生用心。”說著就抬腿出去了。


    ……


    這日的下午,龍衛鳳姑娘就在蕭國公的琴房擦琴直擦到準酉時。


    倒不是她特別忠於職守,勤勞能幹,而是蕭國公的琴房太大,器具太多,除了之前她在雲中見過的那把名琴,還有不少其他式樣的,也有蕉葉式,也有落霞式,也有響泉式,也有連珠式,鶴鳴秋月式,看得出,是個收藏名琴的大家。


    龍衛鳳被丫鬟一帶進這間密室,簡直像進了寶庫,將每把琴都染指了一遍,又歡喜又憂傷,歡喜的是人生一大樂事,沒想到能在這裏實現,憂傷的是,這琴房並不是她的,隻能越看越眼饞。


    她就非常忠信的將每把琴都仔細擦了遍,又抱著最喜歡的那把九霄環佩式古琴彈了一遍《欸乃》,這才意猶未盡的站起來,因為記起了時辰,她來之前囑咐過劉齊,酉時一到就到長陽街來接她的。


    出得琴房,丫鬟說蕭大國公還沒回來,宮中今日又有宴會,國公爺在參會,又說蕭大國公臨走時吩咐了,姑娘要走,就著人備車送姑娘。


    龍衛鳳忙說:“不用送,我有人來接。”就匆匆忙忙的出了府。


    一出府門,其實也才下午五點多鍾的光景,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卻不見劉齊在附近等著,龍衛鳳前後找了找,都不見他的蹤影,因長陽街離玉華門也不算遠,就自己往店鋪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看到許多人似乎都對自己笑顏相待,令她很摸不著頭腦,來到自家玉淵閣前一看,竟然早早的關了門戶,二嫂三嫂並劉齊都不在這裏。龍衛鳳就有點兒發愣,左鄰高老看到她來了,笑容滿麵的從他家的古董行裏出來,對龍衛鳳道:“大姑娘,怎的此時一個人來這裏?宮裏的事體都完了?”


    說的龍衛鳳摸不著頭腦,問他道:“宮裏的事體?什麽事體?”


    高老納罕的道:“怎麽,大姑娘竟不知道,今日南疆大捷的快報傳來,你家兄長立了大功,皇家有封賞,你全家都進宮謝恩去啦,大姑娘難道沒去?”


    啥?!龍衛鳳驚訝的下巴差點兒掉地上。


    雖然早就知道龍家兩個哥哥在南疆當兵,這多日來也總聽到南疆的捷報,也聽祖母大嫂們偶爾談談南疆的近況,似乎是龍哥哥們打的挺順利,但,這麽快竟然驚動了皇上,還舉家進宮謝恩去了?這,這一時半會兒還是接受不了。


    難怪劉齊沒去接自己,隨即她又一想,這也不對,這樣的大事,蕭禎不可能不知道啊,怎麽今日一點兒也沒聽他說,又想起他此時還沒回府,丫鬟們說他是在皇宮赴宴,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這個南疆大捷的宴席?


    如果是,那可真是太過分了!讓她做了一天的燒火丫頭,他竟在宮中和龍家人吃酒席!


    但,龍衛鳳其實是想多了,這宮中的宴會並不是為她們家而設的,皇帝詔龍家人進宮招的也並不是全部,而隻是當年就有誥命的龍老祖母一人而已。


    大嫂是陪伴老祖母進宮,劉齊等隨行伺候。所以兩位嫂嫂就關了店門,回了長椿街的宅子看守門戶。


    因在南疆的哥哥們事情也還沒完,所以這慶功宴還早,封賞亦且不論。詔龍老祖母進去,乃是皇帝朱曄自己的私意,一則撫恤,二則施恩,預備恢複龍家的名譽,提前知會龍家,使其感恩的意思。


    近日來連連有大典的皇宮內熱鬧非凡,今日又是大周與大胡議定邦交條款的日子,禦花園內大擺筵席,文武百官都在列,蕭國公與新君權渠(莫獨)同坐首席,皇帝朱曄麵南而坐,左手邊蕭國公,右手邊胡人新君權渠(莫獨),蕭國公在側,他坐的姿態拘謹,如芒在背。然而仍努力把持,麵容巍巍。


    雅樂嫋嫋,宮娥穿梭頻,天下奇珍流水一樣送上席麵,乃是大周朝百年難遇的一次曠世慶典。


    新皇朱曄,就在這百忙之中,借更衣換酒的空檔,私自召見了威烈將軍、原靖國侯龍允的遺孀——趙氏。匆匆在偏殿親自接見了她,口稱趙氏為“老人家”,敘了許多關愛恩恤之言,又疏解了一下當年龍家所受的不白之冤,並極口讚揚了威烈將軍當年的忠勇義信,又說待尚芝、尚璟兩位將軍俟日北歸,定將優加獎勵,恢複威烈將軍當年的名譽。


    皇帝朱曄在偏殿不敢說話太久,撫恤已畢,即命內官將人送出,賜下許多金銀等物。


    蕭禎坐在首席,對小皇帝朱曄的行蹤隻瞥了瞥眼皮,未動聲色。


    威烈將軍龍允,當年大周的開國元勳,最會打仗的將軍,高祖當年所下四十八城,有三十多城乃是威烈將軍所下,豈是等閑,如今龍家尚字輩的後人鋒芒已露,這龍家人,又豈止一個人在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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