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黑色越野車中正在醞釀著憤怒的殺機,而在另一頭,周離卻陷入疑惑之中。


    他想了半天,都沒有想通——隻是一個小診所醫生的伯父怎麽能夠跟國際安保公司產生聯係?


    病人還是朋友?很難想象伯父會跟這樣的人有什麽交集啊。


    不過目前最緊要的不是關心這個,而是把某個藏起來的小姑娘找出來。


    他實在是很擔心她的狀態,父母去世的消息對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來說,太過沉重了。


    歎息著收起名片,他又給伯父伯母的靈位前麵續了幾炷香,強迫自己帶著無害的笑容走進大廳。


    在那些不善的眼神中,他帶著盡量和緩的語氣問:“有人見過弱水麽?”


    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的中年女人忽然冷笑了起來,劣質的妝在燈光下不停的掉粉,擠出了嘲諷的笑容:


    “喲,叫得真親熱,你誰啊?”


    一陣滿是惡意的氣息,撲麵而來。


    周離的尾指**了一下,忍住了皺眉頭的衝動,柔聲問:“阿姨,您見過盧弱水在哪裏麽?”


    就算是這樣,他也忍不住在‘盧’字上加重了聲音。


    “別,叫阿姨我可高攀不起。”中年女人磕著瓜子,一臉嫌惡的說道:“你姓周,我姓盧,搭不到一塊去。”


    隨著她說完,她身旁的一大家子都嘲諷的笑了起來。


    周離沉默的看著他們,雖然心中火大,但是卻依舊緩緩的轉身,離開大廳。


    看來從他們身上是什麽都問不到了,也沒必要去自取其辱。


    剛才說話的那位是伯父的某位表姐,同樣在大廳之中還有著聽說伯父死後從各地趕來的‘堂弟’先生、‘表兄’先生、‘二舅’先生……等等八竿子才打得找的親戚們。


    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錢而已。


    伯父和伯母雖然是個小醫生和護士,死後除了銀行裏幾萬塊之外,沒給自己的女兒留下多少錢,但是卻還有這個祖傳的大宅。


    坐落在上陽市近郊、卻不出二環、三進三出的格局,在現在的都市叢林中越發罕見的同時,隨著房價的飆升,宅子的價值也越來越金貴。


    在伯父和伯母去世之後,直係的親人隻剩下了十五歲的女兒,而自己卻跟伯父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對某些人來說,這一棟宅子的歸屬,便有了變成自己的可能。


    財帛動人心,一棟價值數百萬的房子足夠蒼蠅聞到腥味,從四麵八方飛過來,開始嗡嗡嗡。


    這些日子以來,這些家夥不知道給自己添了多少亂,令周離的心中越發的火大,可是卻不好發作。


    畢竟他們是弱水最後的親人了。


    想到那個執拗的小姑娘,周離的心情又是一陣黯然,她究竟藏到哪裏去了?


    前院和大廳之中都找不到的話,那就去別的地方找。


    伯父和伯母的臥室中沒有找到,在她的房間中也沒有找到。


    在她那冷清的房間中,充滿孩子氣的被褥被淩亂的卷成一團,就連平時最看重的幾個公仔被丟到角落裏了。


    書桌的玻璃板下麵,那些微笑的照片都被淩亂的書蓋住了,再也看不到原本一家人的模樣。


    看著沒有關上的衣櫃門,周離歎息了一聲,將那張原本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疊好,認真的放回原處。


    最後,他注意到在淩亂的書桌上有條吊墜。


    被黑色的細繩串著,看起來像是某個字符的木雕吊墜被它的主人丟棄在桌麵上,和翻亂了的書本堆在一塊


    輕輕的提起了那個吊墜,周離自言自語:“連這個都摘了麽?”


    盧弱水十三歲的生日禮物,伯父盧飛鐵從俄羅斯帶回來的工藝品,上麵的那個字符據說是代表豐饒和生長的意思。


    輕輕的提起了那一條吊墜,周離低聲呢喃:“祈願你健康的成長……”


    原本她一直隨身帶著的,現在摘下來,也是不想觸物傷情吧?


    忽然想到了什麽,他走到窗口低頭往外看,終於在後院的苗圃旁邊看到那個纖細的影子。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蜷在椅子上的少女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真會藏啊你。”


    周離無奈的自言自語,抓起吊墜扔進了口袋,打算等一下勸她重新戴上。


    想了一下,他又從衣架上摘了一條圍巾。


    在離開之前,周離先仔細的替她關好門,他可不想讓那群‘蒼蠅’隨便跑進去亂翻。


    從這裏到後院還需要從前院繞過去,看來是她在替自己蓋好毯子之後就跑到那裏了。


    距離不長,但是周離跑到後院的時候,肩膀上也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粉,雪越下越大了。


    注意到他的腳步聲,蜷在椅子上的女孩兒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又沉默的收回目光。


    嘎吱嘎吱的踩著厚厚的積雪,周離走到她身旁:“怎麽跑到這裏了?”


    沒有回頭去看他,背對著他的女孩兒發出有些沙啞的細微聲音:“有些煩,後麵安靜一點。”


    哈著白氣,周離看著四周,發現這裏不是一般的冷,如果不是頭頂有個棚子,說不定他都找不到這會已經被雪蓋起來的小姑娘了。


    “我找得很辛苦啊。”周離站在她的旁邊,看著盧弱水稚嫩的側臉和通紅的鼻尖,低聲說道:“這裏很冷,回去吧。”


    盧弱水執拗的低下頭,不讓周離看自己哭過的樣子:“一會就回去。”


    周離搖頭:“現在就回去吧,外麵有些冷……”


    “能不能不要這麽煩啊?!”


    低著頭的少女忽然發出煩躁的聲音,抬起頭怒視著他,明顯是剛剛哭過的嘶啞聲音很大,就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周離隻是沉默的看著她,不生氣也不反駁,令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


    默默的低下頭,她發出哽咽的聲音:“對不起,我不想吼你的,對不起……讓我一個人呆著就好。”


    “我沒生氣啊。”


    周離歎息著,伸出手想要去揉她的頭發,可是手掌停在半空中,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我、我不想吼你的……”她蜷縮在椅子上,將臉埋在膝蓋裏,低聲的哽咽:“我不想讓你操心的。”


    “我知道啊,盧弱水是個好姑娘。”周離揉了揉她的頭發:“所以我不生氣的。”


    沉默的坐在她的身邊,直到她情緒平複了起來後,周離才問:“我去買點東西,你想吃點什麽?”


    從昨天忙到現在,周離還沒吃飯呢,她也一樣。


    “我不餓。”盧弱水抽著發紅的鼻子,低聲說道。“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我自己的。”


    周離悄然的歎了一口氣:“正因為這樣才擔心你啊。”


    苦笑著,他將手裏的圍巾套在她的脖子上,認真的包好,有些冷的手掌揉了一下她發白的臉頰,低聲說道:“我很快就回來,給你帶宵夜。”


    她肩膀顫抖了一下,稍微的抬起頭,發出還是有些顫動的聲音:“我不要泡麵。”


    愣了一下,周離笑了起來:“好的,快餐。”


    他從口袋裏抽出大手套戴上,在院子的角落裏推出布滿積雪的自行車,然後扭頭對著呆呆看著他的少女說道:“我立刻回來,別害怕。”


    小臉被圍巾裹著,盧弱水輕輕的點頭:“嗯。”


    ……


    自行車的輪胎碾積雪上,發出了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雪粉接連不斷的碎裂掉了。


    下雪的天氣騎自行車實在是很讓人操心的行為,一不小心就會滑倒,而且還會視滑倒的姿勢和角度翻滾出一至十米遠……


    所以,必須很小心。


    幹冷的風從領口鑽進懷裏的感覺實在很糟糕,就像是不斷的有人往懷裏一瓢一瓢的灌冷水一樣,讓隔膜和內髒都在這種冰冷的刺激下**起來一樣。


    來到這個城市三年,周離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冷的冬天,不過和大雪壓塌屋頂這樣的傳說比起來,果然還算是比較溫和的天氣了。


    伯父的家本來就低處近郊,距離市區也不算很遠,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上校’如果開車的話五六分鍾就可以到——不過周離考慮到自己屁股下麵這一架有些年頭的老式‘飛鴿’自行車,恐怕時間還會更長一點。


    夜深人靜,大雪總是會吸收那些嘈雜的聲波,令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特別方便人想一些事情。


    比如‘康廣藥店’的老板盧醫生在開出診歸來的路上遭遇車禍,夫妻雙雙死亡的事故。


    周離從警察那裏聽說了,汽車高速行駛時失速,是撞破欄杆,從盤山公路上翻下來的——幾十米的高差,足夠令運氣不好的人壓成粉碎。


    事故現場周離去看過,沒敢帶盧弱水,隻怕她接受不了。


    隻是,伯父作為脾氣溫吞水、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的老好人,開車據說時速從來都不上七十公裏,又怎麽會出現那種事故呢?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去回想。


    自從三年前他因為上大學而來到這個城市,就一直寄宿在伯父的家中,伯父和伯母都將他視作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溫柔且無私。


    不論是從品格、醫德還是為人處世的方麵都一直被周離所敬仰。


    哪怕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也將他們視為親人。


    隻是沒有想到,在自己的寒假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竟然這麽突然的去世了……


    就在沉思之中,他猛然聽見刺耳的尖銳聲音響起,耀眼的燈光從背後傳來,照亮了他倉促扭頭之後變成蒼白的神情。


    在黑夜之中,沉重的貨車宛如瘋狂的猛獸一般疾馳而來,兩盞車燈釋放出令人眼瞳發疼的光。


    周離的眼瞳顫抖著,視線穿過車窗,看到了帶著黑眼圈的困倦司機,還有他倉皇的神情。


    被刹車抱緊車胎發出怪異的摩擦聲擴散,貨車攜帶的恐怖風壓掀起了天空中飄落的雪粉,驟然擴散。


    狂奔的猛獸已經無法被鎖鏈所束縛,在高速的慣性之下,短短數米的距離彈指而過。


    然後……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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