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平的屍體被運到了天青閣的後院,因為青長清堅持要讓丁若水將青平從頭到腳檢查一遍,而丁神醫又堅持守在天青閣,於是大家各退一步。


    那廂丁若水後院驗屍,這廂折騰了小半夜的人們聚在天青閣正廳,仍心有餘悸。該分析的都分析了,該推理的也都推理了,可凶手仍在天上飛。


    “春少俠,請用茶。”


    鈴兒和小桃奉命送上茶水,給這一屋子的人壓驚。


    春謹然從鈴兒手中接過熱茶,瞬間便被四溢的茶香舒緩了緊繃的神經,遂很自然地衝鈴兒笑笑:“多謝。”


    鈴兒臉頰一紅,默默地低下了頭,但微微彎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心情,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想出她梨渦淺笑的可愛模樣。


    春謹然也不自覺莞爾,這是今夜唯一能讓他感覺到美好的瞬間,無關□□,無關世俗,無關愛恨,無關仇苦,簡單而清澈,輕巧而明快,就像夏日裏的一陣微涼風,又或者姑娘手腕上的一串小鈴鐺。


    ……鈴鐺?


    春謹然回過神,果然聽見清脆的鈴鐺聲,原來並非自己臆想,而是小桃手腕上確實帶著一個銀鐲,上麵掛著小鈴鐺,隨著她將茶端給身旁的房書路,那鈴鐲便發出叮叮當當的輕巧脆響。


    “這鐲子甚是可愛,”春謹然語氣自然,就像隨意扯扯閑話,“和你的名字也很配。”


    被誇獎的姑娘依然羞澀,卻沒有再低頭,開心地小聲回應道:“就是按照我的名字特意找銀匠打的呢。”


    春謹然挑眉,一臉意外的樣子:“你自己特意去打的?鈴兒帶鈴鐲,還真是心思巧妙。”


    “其實,”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了,“是小桃姐先去打的,夫人日常對我們很好,時不時便賞些銀子,後來小桃姐用攢下的碎銀找銀匠打了鐲子,我看著好看,便有樣學樣。”


    春謹然不著痕跡地看向遠處角落裏正在給元氏遞茶的小桃,端著茶盤的手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手腕,卻不見鈴兒所說的銀鐲。


    “小桃也是鈴鐲嗎?”春謹然輕聲問。


    “不不,如果是鈴鐺那也不成鈴兒了嘛,”小姑娘吐吐舌頭,不知不覺沒了拘謹,一隻手端著茶盤,一隻手比劃著,“小桃姐打的是個桃子,小小的掛在鐲子上,可美了。”


    春謹然微微揚起嘴角,帶著淡淡溫柔:“我覺著你的,更好看。”


    鈴兒抿嘴一笑,再不言語,正巧那頭江氏召喚,她便一溜煙跑開了。


    忍了半天的房書路淺呷一口茶,幽幽歎息:“還是個孩子呢,你怎麽下得去手。”


    春謹然莫名其妙:“我幹什麽了?”


    另一邊的裴宵衣為他解答:“言語輕薄,眼波含春,極盡勾引之能事。”


    春謹然:“……你說的和我幹的是同一件事嗎!”


    是也好,不是也罷,反正房少主是受不了了:“不行,太香豔了,我要去緩緩……”


    春謹然看著奔向窗口通風處的房少主,一臉無語地問裴宵衣:“你覺得他是受不了我幹的,還是受不了你說的?”


    裴宵衣聳聳肩:“不管哪個,都非常難以理解。”


    春謹然難得苟同:“是啊,這也太沒見過世麵了。”


    兩個“見過世麵的老江湖”在嘲笑“名門正派家的傻兒子”中,獲得了短暫的惺惺相惜的錯覺。


    就在此時,丁若水回來了。


    青長清正要端起茶杯的手迅速收回,焦急地起身詢問:“如何?”


    丁若水搖頭:“沒有中毒跡象,致命傷就是胸口那一刀。”


    青長清極度失望地癱坐回椅子上:“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不,”丁若水否定得很果斷,“有發現。”


    青長清眼睛唰地亮起來。


    正廳內的眾人也或驚或醒,不約而同將注意力轉向這邊。


    丁若水也不賣關子,直接道:“二少爺的致命傷在胸口,但除此之外,二少爺渾身上下再沒有傷口。也就是說,凶手是一擊致命。”


    “那又如何?”青長清皺眉,似不想再去回憶青平的慘狀。


    “原本是沒有問題,”丁若水道,“可是剛剛我聽大家說,二少爺曾與凶手發生過搏鬥。”


    “是的,”春謹然接口,“我們是聽見打鬥聲才趕過去的。”


    丁若水:“那就奇怪了,如果二少爺曾與凶手發生過激烈的打鬥,身上該有其他輕傷,即便沒有,衣服也不該一絲不亂。而且匕首是一擊即中,正中心髒,很難想象一個在激烈打鬥中的人可以刺得這樣精準。”


    “除非……”春謹然眯起眼睛,覺得青門這團迷霧正在漸漸散開,“根本沒有打鬥。”


    “怎麽可能,”青風立即反駁,“打鬥聲清清楚楚,我們兩個不是一起聽見的嗎?”


    青長清也不相信:“平兒自幼習武,即便在睡眠之中,也保有幾絲警覺,怎麽可能任由別人匕首行凶,毫無反擊之力?”


    春謹然不與他們分辯,當務之急是證實自己的猜測,思及此,他身形一閃,翻出窗口直奔青平院落。


    眨眼家,春謹然已重新回到青平臥房。房間仍維持著出事時的樣子,桌椅反倒,滿室狼藉。春謹然環顧四周,眼睛專挑那銅鐵器具去看,像是雕花銅鏡,鑄鐵香爐,洗臉銅盆……銅盆?


    仿佛冥冥之中產生了某種感應,春謹然快步走到那扣翻在地的銅盆跟前,蹲下湊近去查看,果不其然,盆底縱橫交錯著幾道硬物劈砍的痕跡,有兩處可能因為力度太大,直接凹了進去。


    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何隻有打鬥沒有呼救?為何丟掉夜行衣?為何所有會武功的人都有不在場證明?為何……青平必須死。


    不過青平之死解開了,青宇中毒卻依然棘手。盡管自己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和判斷,但沒有證據,這些便都無法成立。而如果隻將青平被害的真相揭開,在青長清的盛怒之下,事情隻會更亂,那青宇之事,便更難厘清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的春謹然將銅盆拾起,緊緊抱在懷中,飛速奔回天青閣!


    “啊!窗外有人——”


    春謹然剛剛把一隻腳踏進天青閣,就聽見正廳那邊傳來小桃的尖叫。他連忙跑進正廳,隻見小桃緊張地指著窗外,一臉驚恐:“我、我剛剛看見一個黑影,好像……往上麵去了……”


    上麵?


    眾人麵麵相覷,江玉龍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不好!”說罷便衝出大廳,瘋狂地往樓上青宇房間跑去!


    剩下的人也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春謹然就站在大廳門口,江玉龍是擦著他的肩膀跑出去的,所以他也成了所有人裏的第二位,幾乎是緊跟著江玉龍便轉身上了樓!


    隻見江玉龍來到青宇門口,急得甚至顧不上用手,而是直接拿腳踹開房門,之後飛快撲到床邊,將青宇扶起,用力呼喚:“四公子!四公子!”


    春謹然慢了兩步,來到床前時發現江玉龍懷中的少年麵色無異,但嘴唇隱隱有些泛青,更重要的是江玉龍正在探他的鼻息!要知道這樣的動作往往意味著……


    “死了?”春謹然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不是麵對死亡產生了恐懼,而是這死亡本可以避免!


    江玉龍滿臉悲傷不忍,卻還是輕輕,點了頭。


    春謹然懷裏的銅盆掉到地上,發出咣當當的巨大聲響,且這聲響持續了很久,每一聲都好像一把鋸子,狠喇喇地劃向人心最柔軟的地方,直到銅盆不再打轉,天地與人心,一起歸於死寂。


    “不——”


    丁若水一嗓子吼開室內的停滯與沉悶,就像陰沉夜幕中突現的一顆流星,劃破整個蒼穹!


    隻見他撥開人群擠到床邊,一把推開江玉龍,讓青宇重新躺下,然後細致查看了少年的眼耳口鼻,並以極快的速度切了他的脈象。雖然春謹然不認為一個已經死去的少年會有脈象,但丁若水眼裏的執著,讓他也好像跟著燃起一絲希望。


    收回診脈的手,丁若水一言不發,轉身從剛剛驗屍時拎著的診箱中取出一個布包,將之放到床邊打開,包內赫然一排銀針。


    轉瞬之間,青宇幾處大穴已被銀針封住,丁若水將少年扶至坐起,然後對青長清道:“青門主,能否用內力將毒逼出,就看你了。”


    已經傻了的老人這才回過神,呐呐道:“中毒?”


    “現在沒時間解釋更多,”丁若水神情急切,“我已用銀針封住青宇少爺的經脈,讓毒不能擴散,但這隻是暫時的,如果不能用內力將毒逼出,人就真的回不來了。”


    青長清終於聽明白了,二話不說立刻坐到青宇身後,運氣調息,很快,便用雙掌抵住兒子後背。


    丁若水退到一旁,抿緊嘴唇,滿眼緊張。


    在場眾人論內功修為,自然是青長清年頭最久,功力最深,可反過來講,如果連青長清都逼毒不出,那就算丁若水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


    醫者緊張,父母兄弟朋友者,亦緊張。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盼望著,等待著,一時間屋子裏靜得嚇人。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仿佛地老天荒,青宇終於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黑血,雖然駭人,卻真真切切地恢複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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