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成?你是說已經知道凶手的真麵目了?!”林巧星的眸子唰地亮了起來,燦若星辰。


    春謹然望著那雙眼睛,有些過意不去:“還沒有。”


    小姑娘的目光又黯了下去,但卻依然堅定:“一定可以抓到他的。”


    春謹然也願意相信:“嗯。”


    告別林巧星,春謹然帶著定塵回到自己房間。來不及坐下,他便已將山莊地形圖攤到了桌案上,維持著站姿拿筆將自己發現聶雙的地點,聶雙消失的鬆林,還有裴宵衣的房間和那處荒廢小院分別標記了甲乙丙丁四個點,然後將四點連成了一條線。


    定塵一直安靜看著,直到他將筆擱下,才出聲:“這是……聶雙昨夜外出的路線?”


    “正是。”春謹然點頭,同時用手指依次點這四處,“這裏是玄妙派的住處,也就是說我看見聶雙時,她剛剛出門。之後我一路跟著她進了鬆林,便再沒蹤影,現下看來她是從這裏離開鬆林,抵達了裴宵衣的住處,然後又穿過那裏,去了荒廢小院。但是裴宵衣隻聽見了一次女人的腳步聲,那就是說,要麽女人並不是按照原路返回的房間,而是換了另外一條不經過裴宵衣院子的路,要麽……”


    “她根本就是有去無回。”定塵明白了春謹然的意思。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明明開著窗,卻好像空氣都不再流動,剩下的隻有滿室壓抑。


    推測並不一定是真相,可每一種推測,都讓人仿佛置身現場,仿佛自己就是被害的人,正經曆著淒慘和絕望。


    最終還是定塵打破了寂靜:“若真是如此,那小院很可能就是聶雙第一次被勒的現場,凶徒見她昏迷,便用了某種辦法將她運回了房間,然後再偽裝成上吊的模樣。”


    “這樣一來,便可以解釋為何苦一師太林巧星她們一整夜都沒有聽見任何動靜,”春謹然緊緊盯著桌案上的地形圖,“因為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麽打鬥,所謂的一室狼藉,都是凶手做的障眼法!”


    “既已殺人成功,為何還要故布疑陣?”


    “為了讓我們以為凶手是外賊入侵,或者,起碼是讓聶雙有所戒備的人。”


    “那反過來就是說……凶手是聶雙的熟人!”


    “或者,親近之人。”


    春謹然將地形圖折好放回懷中,轉身便往外走。


    定塵連忙跟上,至於去哪裏,不必多問,自己這位朋友從不做無頭蒼蠅的事。


    未時已過,風中仍有熱浪的餘韻,距離破曉,還有七個時辰。


    很快,定塵跟著春謹然回到了荒廢小院。一踏進院子,春謹然便開始低頭在地上搜尋,定塵想幫忙,隻得出聲詢問:“你在找什麽?”


    春謹然顧不上抬頭:“痕跡。”


    定塵不解:“什麽痕跡?”


    “拖痕,嚴重雜亂的腳印,或者掙紮時腳底猛蹭地麵的那種痕跡,隨便什麽,隻要和普通的腳印不一樣!”


    定塵懂了。


    這裏若是凶徒第一次勒昏聶雙的現場,那行凶時,聶雙必然掙紮,掙紮中腳一定會猛烈蹬踹從而在地麵留下痕跡,另外凶徒若是背著聶雙返回房間,那無話可說,但隻要他采取了背以外的辦法,無論是直接拖拽,還是用了推車之類的工具,都必然在地麵上留下痕跡。


    思及此,定塵二話不說,也加入搜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春謹然的心情也從急切變成暴躁,又從暴躁變成不可置信,最後,終於死了心。


    “什麽都沒有。”定塵知道他不喜歡這個結果,但人總要麵對現實。


    “或許他將痕跡清理幹淨了……”春謹然不死人。


    定塵歎口氣:“那他為何不把自己的腳印一並清理掉?”


    春謹然啞口無言。


    承認自己推斷錯誤比在推斷中感受被害者的絕望,還要讓人心情灰暗。


    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你的不願麵對,而就此消失。


    “第一次行凶的地點……不是這裏。”春謹然終是開口,聲音有些疲憊,好像一直繃著的弦忽然斷了,再接不回。


    定塵淡淡看著他:“那又如何?”


    春謹然皺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在這裏,便在別處,可能是附近,也可能就在她自己的房中,但有什麽關係呢。”定塵的聲音像舒緩流動的河水,一如他的法號,讓這世間飛揚的塵囂回歸安定之所,“我們知道了凶徒是她的熟人,很可能在殺她之前還約她在這裏見了麵,我們知道凶徒腳印的大小,我們手上還有兩枚被害之人親筆書寫的紙箋,其中一枚上還是感慨情深緣淺的送別詞。你覺得走了一條死路,我卻覺得眼前有好多通路。”


    “明日破曉還捉不到凶手,我就會死。”春謹然說。


    定塵搖頭:“不會。若夏侯正南執意指你為凶手,你認下便是,然後當場懺悔,剃度出家。前塵往事皆浮雲,恩怨情仇盡消散,世上少一位少俠,寺中多一個和尚,最壞的結果不過如此。”


    “聽起來好像不賴,可這山莊裏放眼望去隻有你們寒山派一家寺院,圓真大師會同意收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師父當然也必須有。”


    “那出家之後還可以還俗嗎?”


    “佛緣有起時,自也有終了,人心不可逆,一如天意不可違。”


    “怎麽感覺正著反著你都能找著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佛法果然博大精深……”


    遠在東苑的圓真大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長江後浪算計了,此時的他正在專心研讀從寺院藏經閣裏帶出的《落梅峰雜記》。


    這是百年前寒山派第一任掌門慧德大師所寫,記錄了他在寒山寺後麵的落梅峰上閉關時的感悟和體驗。閉關持續了一年,其間除了大弟子也就是後來的第三任掌門可以在有緊急事件時入峰通報,其餘人等,慧德大師一概不見。但,朱方鶴是個例外。根據記載,他是在慧德大師閉關十個月後來的,在落梅峰上住了兩個月,之後離開,慧德大師也結束了閉關。再然後沒多久,朱方鶴便在睡夢中逝去,年僅五十,無痛無災。世人皆道一代霸主死得離奇,但寒山寺的曆任掌門都知道,這事與自家老祖脫不了幹係。


    《落梅峰雜記》裏,關於這兩個月的記錄很詳細,卻又很普通,都是談經,煮茶,打坐,偶爾話話家常,平淡到乏味,可圓真大師就覺得這其中有玄機,若能參透,那麽不光能解開朱方鶴的死,或許,還能尋到赤玉的蛛絲馬跡。


    赤玉,傳說中藏著朱方鶴的武功和財富,百年來,無數江湖客魂牽夢縈的東西。


    “早飯沒吃,午飯不吃,這晚飯還不吃,怎麽著,絕食才能抓到凶手?”白浪本來是想過來關心一下破案的進展,卻不料一眼就看見了桌上原封未動的晚飯,氣便不打一處來。


    春謹然知道友人的生氣裏其實更多的是擔心,但:“我真的吃不下。放心,我這身強體健的,餓幾頓沒事兒。”


    白浪歎口氣:“還是沒有頭緒嗎?”


    春謹然搖頭。其實線索有,就像定塵說的,哪哪都是通路,可他就是找不到入口。約聶雙的和殺聶雙的是一個人嗎?若是,這人是誰?若不是,這倆人又分別是誰?被扯走的紙箋同她的死有什麽關係?凶手既然有充足的時間布置現場,甚至扯走了紙箋的一半,為何不將紙箋全部拿走?


    白浪知道自己幫不上忙,見他又陷入思索,隻得默默退了出去。


    天邊的雲彩著了火,春謹然站在窗口眺望,覺得腦袋裏也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他五內俱焚,抓心撓肝,卻又束手無策,隻能任它為所欲為。


    申時已過,距離破曉,還有七個時辰。


    “春大哥。”身後忽然傳來女子的輕聲呼喚。


    春謹然回頭,隻見林巧星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就在那兒低頭擺弄手指頭,眉宇間似有糾結之色,與之前一腳踹起塵土飛揚的玄妙女俠判若兩人。


    “你來找我,是有事想說嗎?”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明擺著的,但麵對林巧星的遲疑猶豫,他必須這樣問,而且還得溫柔,如此才能讓小姑娘真正開口。


    果然,林巧星很快點頭,小聲道:“嗯。”


    “那就別站在門口了,”春謹然笑著招呼,“先進來喝口茶。”


    林巧星聞言又向前邁了兩步。


    呼,勝利在望。春謹然一邊在心裏道,一邊努力擺出更溫暖的笑臉:“剛泡的上好……”


    “誰還有心情喝茶!”小姑娘忽然爆發,然後用力拍打自己臉蛋兒,啪啪的,“林巧星,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瞻前顧後!”自言自語完,她轉身砰地關上房門,然後又大踏步走到春謹然身邊,啪地關上窗戶,一時間萬籟俱靜,隻剩下她粗重的呼吸。


    春謹然不自覺咽了一下口水:“那個,林姑娘,有話好好說,你師姐的事情我一直盡心盡力在查,真的……”


    “我當然知道,”林巧星打斷他,“所以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應該和你說。”


    春謹然從沒向此刻站得這麽筆直端正:“在下洗耳恭聽。”


    “你要保證不能對外透露半個字!”


    “我發誓!”就剛才抽耳光那架勢,人見人怕鬼見鬼愁啊!


    林巧星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像下定決心似的,一字一句道:“我師姐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春謹然眼睛都亮了:“是誰?”


    林巧星搖頭:“師姐不肯講。她隻和我說那人什麽都好,簡直就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完美男子。”


    “那你師姐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這個人的?”


    “不知道,她是半年期跟我講的,那時好像已經喜歡很久了。那陣子師姐很開心,也很煩惱,因為她想和那人在一起,就必須離開玄妙派,但師父肯定是不會答應的。可是後來師姐忽然又不開心了,特別的不開心,好幾次我還見過她偷偷流淚,我問她原因,她怎麽都不肯講,總說我還小,不懂。不過後來師姐就不哭了,心情好像也平靜了,再沒提過離開的事情。”


    春謹然不解:“既然已經過去,你為何會覺得她的死與此事有關?”


    林巧星抬起泛著巴掌印的臉蛋兒:“因為昨天晚上,我又聽見師姐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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