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春謹然還是救了所有人——郭判,杭明哲,當地小夥。


    小夥救上來之後沒發現什麽外傷,於是丁若水兩針下去,男子便悠悠轉醒,四下環顧便明白自己是讓人給救了,即刻覺出了這裏的誤會。於是在丁若水去給郭判處理跌落劃破的傷口時,男子這才給春謹然他們講了來龍去脈。


    魁梧小夥名叫阿瓦,是附近村寨的首領之子,村寨已在這裏繁衍生活了數百年,一直和樂安穩。可從兩年前開始,陸續有中原人到這裏挖草藥,據說回到中原能賣上大價錢,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村寨周圍已被挖得滿目瘡痍,有時一場暴雨,便無數大樹傾倒,動物流離失所,草木毀壞殆盡,人們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辛苦。村寨裏的人曾試圖阻止這一行為,卻被帶著打手的中原人欺負得很慘,於是阿瓦便組織村寨裏的青壯年拿起武器,以暴製暴,久而久之,雙方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勢,通常是一經相遇,話都不用講,直接對砍。


    “難怪你一看見我,便拿刀追殺。”春謹然回想起來這一幕,還心有戚戚焉。


    阿瓦麵露愧色:“實在抱歉,我以為你是他們的同夥,而且你們又有那麽多人,各個看著都不善……”


    春謹然看看定塵,看看林巧星,又看看把郭大俠包紮得齜牙咧嘴的丁若水,覺得當地人對於“和善長相”的理解可能有偏差。


    “等等,”青風發現了問題所在,“我們的同夥呢?”


    阿瓦愣住:“嗯?”


    青風道:“就最初和你們廝殺的那幫人,你不是以為我們和他們一夥嗎,他們人呢?”


    阿瓦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四下張望,哪裏還有個鬼影子,當下心中了然:“估計早就趁亂跑了。”


    春謹然囧:“我們這架打得還真是冤。”


    誤會解除,中原少俠們也就幫阿瓦的兄弟們解開了穴道,個別在打鬥中受傷的,也由丁若水進行了簡易包紮。阿瓦想請大家回寨子裏喝酒,被眾人婉拒,畢竟大事當前,時間不等人。但是他們也沒有和阿瓦說來此的真正目的,隻說想找一條河,一條最終通往地下的暗河。


    阿瓦一聽便知道他們要找的是哪裏了:“那條河在林子西麵。”


    眾人眼睛一亮:“那要如何過去?”


    “直接橫穿林子啊,”阿瓦想都沒想,“這條溝是林子最東麵,再往東就出林子了,和你們想去的地方正好方向相反。”


    眾人眯起眼睛,看向杭家三少。


    杭明哲默默蹭到郭大俠跟前:“郭兄,還疼嗎?”


    郭判額角微跳,一指心口:“這兒疼。”


    一瞅他們這樣,阿瓦就知道鐵定是迷路了,索性讓兄弟們先回寨,剩下他親自給大家帶路。已被叢林折磨得要死的中原少俠們大喜過望,這才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識!


    有了阿瓦的帶領,眾人再沒走過一點冤枉路。啟程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帶到河流映入眼簾,日頭還沒有落下西山。


    “各位兄弟,以後有閑時,歡迎來寨子裏做客。”輕快的水聲裏,阿瓦和眾人告別。


    “一定。”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目送阿瓦離開後,眾人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河流。


    這是一條十餘丈寬的河,目測半人多深,一眼即可見底。水流不急,與這一路上見到的水量豐沛水流湍急的本地河流形成鮮明對比。但越是平緩,越讓人覺得心中不安。


    根據山川地形圖,這條河會流入地下洞穴,然後在洞穴中分流,最終去往不知名的各處。中原少俠們不知道這河的盡頭在哪裏,一如他們同樣不清楚洞穴裏等待著他們的究竟是何。


    一片叢林,已經讓他們身心俱疲,沒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因事先知道要下暗河,所以裘洋和白浪準備了四十張特質的整羊皮,一路上每個小夥伴們都背上幾張,這會兒大家便將羊皮聚到一起,在滄浪二俠的指導下,吹氣的吹氣,紮繩的紮繩,待四十隻圓滾滾的羊皮胎完工,眾人又分頭去砍比較細的小樹。砍倒的小樹去掉枝丫,便是一根根的長條圓木棒,最後將木棒交疊捆成方形,再綁上八個羊皮胎,一個筏子就大功告成了。


    如此這般,待到五個羊皮筏都完工,夜已深沉。


    中原少俠們平日裏哪幹過這些,一個個氣喘籲籲,尤以祈樓主為最,已癱倒在地,全然不顧身下是土是泥:“為啥要分別紮五個,歸攏到一起弄個大的多省事兒!”


    白浪耐心解釋道:“洞穴暗河狹窄,筏子太寬或者太長都可能不靈活,萬一在哪裏卡住,那我們真就隻能抓瞎了。”


    祈萬貫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見白浪態度這麽好,而且說得也確實有道理,便不再胡攪蠻纏。


    那廂定塵和房書路已經生起了火,砍掉的小樹枝丫正好用來燒。


    中原少俠們心照不宣,這是要原地休息了。畢竟一整天先是打架再是趕路最後還要當船工,即便想即刻啟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春謹然用兩口水順下去半塊餅,肚子裏舒服了一些,但心裏卻沒有。他抬頭看天,月亮溫婉而皎潔,與中原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正因為一樣,才讓他的思念更濃。他想中原,想春府,甚至想念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麵。


    春謹然一直仰頭望到脖子發酸,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正想輕歎口氣,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下意識轉頭,便對上了裴宵衣的視線。


    裴宵衣沒有躲,仍靜靜看著他,隻是眼神忽明忽暗,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春謹然也不想猜。


    站起來走到裴宵衣麵前,春謹然直接坐下與對方麵對麵。這地方距離火堆有些遠,也就同樣遠離了夥伴,所以春謹然說話沒了顧忌,開門見山:“如果沒有藤繩,連郭判都不用救。這話,你是認真的嗎?”


    裴宵衣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輕輕挑眉,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意外,又好像覺得這個問題有趣。


    春謹然難得耐心,就那麽等著。


    終於,裴宵衣收斂輕佻,緩緩開口:“若舉手之勞,可救可不救,若會讓自身犯險,我想不出有救的理由。”


    明明是預料中的答案,卻仍讓春謹然心情低落,但他不願死心,既然裴宵衣想不出理由,他就給他一個:“郭判是朋友。”


    裴宵衣不以為然地笑了,語氣很輕卻明明白白:“之於我,他隻是同伴,而且還是暫時的。”


    “那我呢?”春謹然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問,擺明自取其辱,可嘴巴不顧腦子萬般阻攔,就這麽橫衝直撞出了口。


    裴宵衣怔住,輕嘲的笑意僵在臉上,有些滑稽。


    春謹然忽地後悔了,扔下一句“當我沒問”,匆匆起身回到了篝火旁邊。


    之後的整個晚上,春謹然躺在篝火旁邊,眼睛是閉著的,但卻輾轉反側,了無睡意。他知道裴宵衣仍在原地沒有動,若在往常,他一定會招呼對方過來,以免著涼,可這一夜,他的心情很亂,亂到他一點都不想再和對方扯上關係。


    裴宵衣是個什麽樣的人?初相識時,他便已經知道了。自私,冷漠,還有堅信人性本惡導致的極強防備心,隨便抽出一條,都足以讓他退避三舍。事實上打從最開始夜訪未遂之後,他就斷了與這人做朋友的念頭,隻是陰差陽錯,最終攪和到了一起。


    但即便一路同行,他原本也沒想過這些。他不認同裴宵衣的行事風格,可做一個什麽樣的人,是裴宵衣的自由,他可以不喜歡,但沒資格幹涉,事實上直到昨天為止,他也沒想過要去幹涉。


    但就在剛剛,他莫名變了心情。


    問出那句話的一瞬間,他忽然特別希望裴宵衣有哪怕一點點的人情味,不管是兄弟情朋友情還是人之常情都好,隻要一點點。


    裴宵衣一定覺得他有毛病,春謹然有些苦澀地想,所以在男人回答之前,他先退縮了。有時候說破反倒不如不破,不破還能假裝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說破,不歡而散,就真的沒辦法繼續相處了。


    他不喜歡裴宵衣的冷漠無情。


    但他更不喜歡連這個冷漠無情的裴宵衣都消失不見。


    青風說他作孽,他倒覺得裴宵衣才是作孽。夜訪那麽多回,見過的男子不說一千也有八百,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健談的沉穩的英俊的斯文的風度翩翩的文采斐然的,簡直萬花園,他閉著眼睛隨便揪一朵都芬芳撲鼻,可偏偏最後,薅了一株毒草。


    要命的是他明知道有毒,還舍不得放開。


    裴宵衣這王八蛋作了大孽了!


    “喂喂——”


    耳邊忽然傳來杭明哲的聲音。


    春謹然睜開眼,就見躺在身邊的杭家三少正驚恐地望著自己。


    他連忙問:“怎麽了?”


    杭明哲心有戚戚焉:“這話該我問你吧,好端端睡著覺忽然就開始薅自己頭發,也太恐怖了,你夢見啥了,嚇成這樣?”


    春謹然囧,趕緊解釋:“我沒睡著,想事情呢。”


    杭明哲皺眉:“啥事,痛苦成這樣?”


    春謹然有些落寞地歎口氣,輕聲道:“你不懂。”


    杭明哲抿嘴想了想,忽然感慨道:“其實有時候懂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春謹然莞爾,調侃:“所以你快樂呢,一天天傻吃傻睡,什麽都不操心。”


    杭明哲不滿:“我是這一次的領路人哎,我多操心哪。”


    春謹然再忍不住,樂出聲,末了拍了拍對方肩膀:“趕緊睡吧,領路人。”


    杭三少這才滿意,轉過身,背對著春謹然重新會周公去也。


    春謹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鬼鬼祟祟地抬頭,偷偷去看裴宵衣。


    男人靠在樹下,仍是坐姿,臉正對著這邊,但眼睛是閉著的,應該已經入睡,而且從表情上看睡得還挺香。


    春謹然恨恨地收回目光,決定從明早開始,不管用小鏟子還是大鐵鍬,死活把這株毒草從心裏麵拔出去!


    連根拔起!


    斬草除根!


    野火燒窮盡!


    春風吹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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