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薑婪剛進家門,就見一隻黑色八哥在陽台上探頭探腦,鳥鳥祟祟。它似乎還沒發覺屋子的主人已經回來了,邁著兩隻爪爪在陽台的防盜窗上踱來踱去。


    薑婪跟剛從單肩包裏鑽出來的狻猊對視了一眼,就見狻猊伏低身體,金黃的貓兒眼微微眯起來,黑色瞳仁豎成一條線,後腿在薑婪手臂上借力一蹬,就箭一般撲向了陽台。他的速度很快。黑八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撲在了爪下,驚慌失措地撲騰著,陽台上鳥毛亂飛。


    狻猊捕獵成功,不輕不重地咬住黑八哥的脖子,倒騰著四隻小粗腿,雄赳赳氣昂昂地將獵物送到了薑婪麵前。薑婪誇獎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真厲害。”


    狻猊頓時開心了,鬆口將黑八哥扔在地上,用一隻爪子虛虛按著,尾巴快活地搖來搖去。


    驚慌失措的黑八哥掙紮間終於看清了薑婪,橘黃色的鳥嘴裏吐出人言來:“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薑婪拎著翅膀將他提起來:“你不是姚大爺養的那隻鳥兒吧?鬼鬼祟祟溜進我家幹什麽?”


    上午他就看出來了,籠子裏的根本不是姚大爺之前養的那隻鳥。姚大爺那隻黑八哥據說是他老伴還在時養的,到現在養了十三四年了。寵物八哥的平均壽命一般也隻有十年左右,那隻黑八哥已經非常老了,老得連爪子上都堆積了厚厚一層粗皮。


    但是眼前這隻黑八哥卻還年輕著,爪子是牛筋色,爪上鱗片緊密光滑。是十分健壯的模樣。更重要的是,這隻八哥分明已經開了靈智。


    開了靈智便是妖。


    妖管局對於在人類社會中活動的妖族管理是非常嚴格的,更定下了四十九條守則以作約束。其中就有一條規定:已經開了靈智的妖族,不得再偽裝成寵物接近人類。


    這是保護人類,也是為了保護妖族。


    這隻黑八哥用障眼法頂替了姚大爺的寵物,明顯是違規操作,看他這樣,多半也沒在妖管局登記備案過,還是個黑戶。


    薑婪曾經逮住過不少幹壞事的黑戶,對手裏的這隻黑戶鳥妖就不是那麽客氣了。


    黑八哥蹬了蹬爪子,喊了一連串的疼疼疼,見薑婪仍然無動於衷,終於聳拉著腦袋,喪氣道:“大王饒命,我就是想來拜拜山頭,不敢有壞心思。”


    他在山裏修煉時,山上的妖怪們告訴他,要是碰見了大妖怪,不想被對方吃掉,就得主動去拜山頭。


    “拜山頭?”薑婪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表情仿佛在問你家是不是剛通網:“現在是和諧社會,早就不興拜山頭這一套了。你去妖管局登記了嗎?有身份證嗎?混進姚大爺家想做什麽?”


    黑八哥:“???”


    大概是信息量太大,黑八哥一下子接受不了,他整隻鳥僵挺挺的,跟死了一樣。薑婪不耐煩地抖抖它,才聽黑八哥磕磕巴巴地問:“妖管局……是、是什麽?身份證不是人類才有的嗎?”


    前麵兩個問題沒法長話短說,薑婪選擇直接跳過去:“你先說說你混進姚大爺想做什麽?大黑被你弄哪兒去了?”


    姚大爺原來那隻黑八哥就叫大黑。


    “大黑它……它死了。”黑八哥沒有再試圖掙紮,蔫頭耷腦地說:“它是我媽媽。”


    黑八哥說自己叫小黑,出生沒多久就開了靈智,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吸收月華修煉,開了靈智的他不願再待在姚大爺家裏,就在某一天偷偷走了。他靠著本能尋到了靈氣更旺盛的山中去修煉,這麽一晃就是幾年過去。等他從山裏出來去看媽媽時,卻發現媽媽已經老得快死了。


    普通八哥平均壽命隻有十年,而大黑已經活了十四年,在八哥中已經十分長壽了。臨死前幾天,大黑開始不吃不喝。姚大爺帶著它跑遍了寵物診所,但所有的寵物醫生都說它年紀太大了,已經到了壽命盡頭,無力回天。


    姚大爺很傷心,藏在外麵的小黑也很傷心。


    這是他第一次麵臨生離死別。沒開靈智的大黑並不懂太多,但是最後一天晚上小黑偷偷去看它時,仍然感受到了它對姚大爺的不舍和牽掛。


    大黑是被姚大爺和老伴一起養大的,後來老伴去世了,就剩下姚大爺一人。老人沒有子女,就把大黑當孩子養,這一養就是近十年。姚大爺舍不得大黑,大黑也舍不得他。


    “姚大爺得了癌症,隻剩下一年壽命了。”小黑低落地說。


    薑婪沒想到每天樂嗬嗬下棋的姚大爺竟然患了癌症命不久矣,他愣了一下,再看著怏怏不樂的小黑,神色就緩和下來:“你怕他傷心,所以就假扮成大黑?”


    “嗯。”羽毛淩亂的黑八哥落了地,用喙將羽毛梳理整齊後,十分鄭重地說:“姚大爺沒有孩子,又對我們母子有恩,我得給他養老送終。”


    “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好鳥兒。”薑婪在他腦袋上輕彈了一下,笑道:“不過你現在這樣子,也沒法給姚大爺養老送終吧?姚大爺養你還差不多。”


    小黑顯然沒想過這麽複雜的問題,他歪著小黑腦袋看向薑婪,黃豆眼裏流露出一絲茫然來。


    “你先跟我去妖管局登記,能化形嗎?”薑婪問。


    “能。”


    小黑不太熟練地化出人形來,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身材適中,五官清秀中帶著點天真淳樸,看著就很好騙的樣子。


    薑婪歎口氣,拿了自己衣服給他換上,道:“走吧,我先帶你去妖管局登記。”


    雖然並不知道妖管局是什麽,小黑還是乖乖跟著他走了。


    去的路上,薑婪給他大致介紹了一下妖管局以及相關規定,小黑這才明白,如今已經不是大妖們山中稱大王的時代了,現在所有的妖族都歸妖管局統一管轄,接受社會主義教育,遵守社會主義法律。


    江城妖管局距離小區大約五六個站,兩人坐地鐵過去,到了妖管局的行政大樓前,小黑又是驚奇又是感歎,跟個剛出殼的雛鳥一樣緊緊拉著薑婪的胳膊,好奇地四處張望。


    薑婪熟門熟路地帶他去登記。


    這棟行政大樓,是妖族和人族修士合用的。一半屬於妖管局,一半屬於特殊人類管理局。妖管局和特管局同級,都由中央安全部門直接管轄。這是人妖兩族共同努力的結果,也是如今妖族能和人族和平共處的源頭所在。


    一樓大廳是辦事處,十個窗口,分紅藍兩色。紅色窗口辦理妖族事務,藍色窗口辦理人族修士事務。


    薑婪簡單給小黑介紹了一下,就帶著他到第一個窗口排隊。可能是假期原因,每個窗口都排著不少人。有穿著體麵的上層精英,也有寒酸落魄底層小妖,但不論富貴或者落魄,大家都老老實實地排著隊。


    小黑看不透這些人的根腳,卻憑著本能知道,這些都是妖族。還有另一邊的藍色窗口也排著隊,人比這邊少些,但散發的氣息讓他本能感到危險和畏懼。他忍不住又往薑婪身邊貼了貼。


    窗口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排到了他們。


    辦事員看見薑婪時愣了一下,接著立馬站起來,有些小心又惶恐地道:“您怎麽在這裏排隊?需要我們安排專人接待嗎?”


    薑婪對這樣的情形見怪不怪。但凡是知道他根腳的妖族,對他都是這樣小心又惶恐。即使已經過去了成千上萬年,凶獸饕餮的傳說仍然在流傳著,為人所懼怕。


    “不用。”


    薑婪露出個和善地笑容:“我陪一個朋友過來登記,他化形不久,很多規矩都不懂。估計還得辛苦你們給他做個培訓。”


    辦事員是個熊妖,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凶獸饕餮竟然這麽和善,呆了一下連忙點頭,拿出一張表格叫小黑填好,填完後叫薑婪在一旁稍等,他親自帶著小黑去後麵辦理身份證。


    脫離了饕餮的注視範圍後,熊妖悄悄鬆了一口氣。頭頂六樓就是特勤組的辦公區,他們早就聽說特勤組一年前來的大妖據說是饕餮,名字叫做薑婪。不管人類還是妖族,辦公室裏小道消息總是傳得飛快,雖然沒有真切證據,但大家看見薑婪時,難免更加客氣些。


    特勤組的大妖們性格都算不上好,更何況是以殘暴吃人聞名的凶獸饕餮。


    但是今天親眼見到,熊妖又覺得小道消息不太靠譜,他悄聲跟同事說:“那位……真是饕餮嗎?怎麽看著脾氣挺好的?”


    同事正在錄入小黑的信息,聞言隨口道:“你管是不是呢,你隻要知道特勤組沒有好惹的就行了。就算表麵看著和善,你得罪了人家,還不是分分鍾就沒了?”


    熊妖被說得縮了縮腦袋,幹巴巴地“哦”了一聲。就聽同事叫小黑報名字:“姓名。”


    “……姚小黑。”


    “根腳。”


    “黑八哥。”


    “……“


    飛快錄入信息的妖族詫異地抬頭看他一眼,見他傻乎乎的樣子,又垂下了頭繼續。心裏卻想著,這麽膽小的鳥妖,是怎麽認識饕餮的?難道真是傳言有誤?


    ……


    錄完信息後,熊妖帶著姚小黑出來,囑咐道:“你拿好單子,十天後來拿身份證。到時候還有一場培訓。”


    姚小黑還有點暈暈乎乎,似懂非懂地看著薑婪:“這就好了?”


    薑婪拍拍他的肩膀:“嗯,以後你就是合法居住的妖族了。等有了身份證,不管是在人類社會生活還是找工作,都可以。”


    姚小黑的眼睛亮了亮,興奮地有些結巴:“那、那我可以去看姚大爺嗎?我……我可以給他當兒子!”


    薑婪就笑了:“姚大爺願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得想個辦法,叫姚大爺認我當兒子。”姚小黑摸了摸頭,傻乎乎地笑著說。


    ***


    應嶠押著人麵牛身的e窳(yayu)從電梯出來,經過走廊時目光無意掃過樓下大廳,腳步就頓了一頓。


    ——一樓大廳,才跟他分別不久的獅族小妖怪,正跟另外一個妖族親昵地挨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他目光久久地凝視下方,泰逢莫名地跟著往下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異常。


    “怎麽了?”


    應嶠淡淡收回目光,沒有答話,卻眯起眼踹了不太.安分的e窳一腳:“老實點,再不安分就把你剁了喂豬。”


    被捆住的e窳怒吼了一聲,聲音尖細如同嬰兒啼哭,震得九樓天花板和地麵都在微微震動。然而熱鬧的大廳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將樓上與樓下分隔開來。


    但即便是這樣,應嶠的臉色仍然變得很差。他滿臉冷漠地看著膽敢挑釁他的e窳,忽然一抬手將它頭上的一隻犄角生生掰了下來,然後帶著微笑塞進了e窳嘴裏,強迫它吞了下去。


    “還叫嗎?”


    e窳頓時哽住:“……”


    不、不叫了。


    泰逢見他忽然變臉,又好奇地往樓下看了看,怎麽剛才都好好的,說變臉就變臉了,跟更年期到了似的。


    不過這話他是不敢當著應嶠的麵說的,他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其他人已經等著了,先過去吧。”


    應嶠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又踹了e窳一腳,冷冷道:“往前走。”


    e窳:“……”


    我沒叫,為什麽還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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