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夫婦是利物浦人,泰特先生在利物浦一家兵工廠工作,剛剛攢夠錢娶了史密斯小姐,也就是現在的泰勒夫人,新婚不久,卻陷入了債務危機,沒辦法,利物浦的物價越來越高,泰勒雖然是兵工廠熟練技術工人,年薪也不過五十英鎊,他又要新婚妻子辭了在別人家包吃包住年薪十英鎊的女傭工作,父親一場重病,使得泰勒夫婦本就捉襟見肘的生活更加拮據起來,欠了上百英鎊的債務。


    幸好這時候泰特找到了新工作,是來東方一個叫香港的地方開辦火藥廠,泰特因為有兵工廠的工作經驗,在經過短期培訓後就成為新型火藥廠的工頭,年薪為一百英鎊,是他在利物浦能賺到的報酬的兩倍。


    隻要能保住這份工作幾年,不但可以還清欠債,夫妻倆甚至能過些有情調的生活,說不定還可以在利物浦的弗雷大街買上一棟房子。


    前兩天,與他們一起來香港的格林先生就通知泰勒,大清國的葉先生要見他和他夫人,泰勒當時有些茫然,格林先生就神秘兮兮的告訴他,這位葉先生是火藥廠的大老板,和威爾斯先生平起平坐的。


    一句話,就令泰勒誠惶誠恐,威爾斯先生是一位神秘的百萬富翁,他們這些工人隻聽過威爾斯先生的名字,工人間更流傳著威爾斯先生神秘而傳奇的奇聞軼事,在他們眼裏,威爾斯先生自然是遙不可及高高在上。


    和威爾斯先生平起平坐的大清國先生,泰勒不自然極了,對於這個東方民族,他以前並不太了解,但在來香港的旅途中,倒是聽人講了很多,聽說是個愚昧落後的國度,這個國度有一種叫做淩遲的刑罰,把人活著一刀刀割下去,要割幾十刀甚至幾百刀才令其在痛苦中死去,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刑罰啊?這個民族又多麽恐怖啊?


    泰勒本就對大清國有了一種本能的畏懼,又聽說這位大清國先生和威爾斯先生平起平坐,他就更加害怕,如果不小心惹這位先生生氣,會不會把我綁上刑場,用這種恐怖的刑罰來懲罰我?


    格林先生似乎看得出他的懼怕,就笑著告訴他這位大清國的葉先生是一位高貴的紳士,自己已經同他見過麵,葉先生比任何一位英國紳士都更有風度,更優雅可親。格林又說這位葉先生以後將會任命一位大清國人做火藥廠的管理人,而格林不過暫時管理工廠,等正式的管理人任命,格林會是管理人的副手。這些都是威爾斯先生吩咐的。


    格林更神秘兮兮的要泰勒將自己的話以及他與葉先生的會麵保密,更要泰勒簽了一份保密協議,如果泰勒夫婦將這次會麵的情形泄露出去,將賠償一個天文數字的賠款。


    格林先生又告訴泰勒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能見到東方的大人物,或許就能改變你的命運,如果你不想去,那也隨便你,隻是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以後會不會後悔?


    泰勒考慮了幾分鍾,就鄭重的在那份保密契約書上簽了字。


    隨即今天一大早,泰勒和夫人就登上了來廣州的輪船,順風順水,火輪船揚起了巨帆,黃昏時分,就到了黃埔港。又坐上了一輛頗具東方韻味的馬車,顛顛簸簸一個多小時後,馬車停了下來。


    在一位瘦得離奇的男子引領下,泰勒夫婦進入了一座東方院落,兩人看著什麽都新鮮,尤其是房前回廊惟妙惟肖的彩繪,看起來有神話人物,飛天而舞的仙子;也有好似孔雀開屏的神鳥,卻比孔雀更為華貴。


    不過泰勒夫婦並沒有來得及認真領略東方建築的神韻,就很快的被領進了一間古香古色的客廳。


    在瘦男人手勢下,泰勒夫婦在左邊紫檀木椅上挨著坐了,很快,有一名穿著碧紗裙的俏麗丫頭端著錦繡托盤送上了東方香茗茶點,泰勒夫婦對望一眼,都沒敢去碰,那茶杯碧綠碧綠的,青翠欲滴,東方茶葉本就聞名,再見所用器皿這般珍貴,可不知道這茶葉會不會是傳說中東方貴族才能喝到的,要幾百英鎊才能買一克的極品茶尖。


    現時除了常在東方打交道的貿易商人,以及倫敦等大城市訂閱報紙了解世界的中產階級及富有階層,一些普通小市民對於大清國這個傳說中的神秘國度還是有些敬畏的,至於這個神秘國度的種種奢華傳說,就是在上流階層也頗為流行。


    就在泰勒夫婦坐立不安之際,一陣腳步聲響,剛剛那敬茶的俏丫頭掀起了珠簾,從外麵走進來一位清清秀秀的年輕公子,錦衣馬褂,神采飛揚。


    泰勒夫婦不由自主的都站起來,有些拘束的不知道怎麽稱呼這位年輕貴族。


    “泰勒先生,泰勒夫人,請坐,坐吧!”葉昭笑著坐到了主位,如意接了主子的折扇,小心退到了一旁。


    聽到這位貴族先生一口流利的英語,甚至有點兒地道的倫敦腔,泰勒夫婦更是驚奇,畏懼也稍減。


    葉昭卻是沒想到威爾斯雷厲風行,可不是,去年上海一別,這可不剛剛一年的時間,按時間掐算,威爾斯定是回英倫後馬上就開始著手辦廠,更第一時間招募工人連同機器送來香港。給葉昭的信裏寫到,現今香港島、上海租界大興土木,澳洲一地淘金就更需要威力巨大的工業火藥,加之東南亞和印度次大陸也有廣闊的市場,香港這家分廠,必定利潤豐厚。威爾斯又言道香港這家工廠,葉昭全權打理,可自行委任負責人。想也是,遠隔重洋,威爾斯就算遙控也不可得,還不如順水人情,交給自己的合夥人管理。


    看來威爾斯暫時沒有撇開自己的意思,葉昭也就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封信送去了上海霍爾律師處,由他轉寄給威爾斯。葉昭準備同威爾斯合作策劃一個“西關發明家俱樂部”,主要資助那些落魄的發明家,當然,哪些發明值得資助卻是要葉昭親自審核,而威爾斯先生可在倫敦代為宣傳,並且初審一些值得投資的發明構想,並提供發明者來東方的川資,最後由葉昭選定可以投資的發明。


    這個計劃葉昭考慮已久,隻是不知道威爾斯會不會回到英倫就將自己一腳踢開,是以這封早該送出的信才壓到了今天。


    而同格林會麵後,葉昭聞聽其中一位工頭是攜夫人一起來的香港,心中就是一動,帶了夫人,那就有長期留在香港的打算,又是教授新工人技術的工頭,葉昭就起意要見他夫婦一見。


    “泰勒先生,夫人,請飲茶。”葉昭笑著做手勢要兩人品茶,又道:“我敢誇口,你們在利物浦是喝不到正宗武夷茶的。”


    泰勒夫婦對望一眼,就小心的拿起碧綠小茶杯,杯子看起來不盈一握,既不敢用力握怕握碎了它,又怕用力小了掉在地上,這茶喝得可不知道多別扭。


    看他夫妻倆如此拘束葉昭就笑,這是真正的英國市民了,完全沒有“帝國主義氣質”,葉昭就笑道:“別怕,摔碎了也不要你們賠,更不會把你們淩遲。”


    一句隨口的玩笑,卻正觸到泰勒先生的恐懼之處,他手一抖,碧綠的小杯子就滑了出去,泰勒大駭,伸手去抓,可惜他不是蘇紅娘,又怎能抓得到?


    “啪”一聲,杯子摔在地磚上,滾了幾滾,見沒有碎,泰勒剛剛鬆口氣,卻見小杯子杯底的翠綠圓環“哢吧”一聲,就裂開了。


    其實這哢吧聲大概也就泰勒心裏聽到了,他嚇得臉色蒼白,一下站了起來。


    如意忙去拾掇抹地,泰勒臉色蒼白的看著葉昭:“先生,您的杯子多少錢?我,我賠。”實在嚇得厲害,這位東方貴族會不會突然換成一副凶惡的嘴臉,傷害自己和艾米?


    葉昭微笑:“坐吧,說了摔碎了也不要你們賠,怎麽,以為我說話不算麽?泰勒啊,你也知道淩遲?”


    泰勒忐忑不安的點頭。


    葉昭道:“看來你一定以為我們大清國是野蠻的國度了?”想想也是,這是現今西洋諸國主流的觀點,中國人在歐洲人眼裏,就是不折不扣的野蠻人。


    泰勒忙搖頭。


    葉昭就笑:“我喜歡誠實的人,放心吧,我不會因為你認為我大清國野蠻而生氣,為這個生氣隻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東西文明,發展道路不同,我們文明最璀璨的時期又屢次被野蠻人入侵而打斷。可即便如此,你們西方文明也有其缺陷,我東方傳統更有可取之處。國情不同,亂世重典,一些刑罰我承認極為殘酷,但並不代表我們野蠻,隻能說,慢慢來,我相信這些殘酷的刑罰會很快被棄用。”


    看著這位年青貴族微笑的親和模樣,泰勒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祖國有著深厚的感情,更極為自信,對西方諸國既不自大抗拒,更不盲目崇拜,不管是東西方文明,他好像都極為超然,好似從一種更高的角度來談論這個話題。


    葉昭又笑著道:“我見你呢,隻希望你教授中國工人技術時耐心些,中國人吃苦耐勞,可咱們的火藥廠,對工人們來說很新奇,要有一定的時間來接受。”


    泰勒忙點頭:“先生,您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葉昭微笑:“希望泰勒先生和夫人能喜歡上東方,到時在香港或者幹脆在廣州定居,我會十分高興為二位的新房子買單。”


    泰勒和夫人對望一眼,忙都笑著說“謝謝。”但要說定居東方,他倆現在可是想都沒想過。


    葉昭卻是又興致勃勃的同他倆聊了起來,天色漸暗,如意點亮了油燈他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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