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看起來蓉兒都有些不開心,可她識大體,強顏歡笑陪著大姐,可看起來更可人疼。


    黃昏時節,錦二奶奶回了郡王府,吉祥來問主子晚上菜式花樣,葉昭就笑道:“我和蓉兒去遛彎,金鳳好生陪大姐。”


    靜貞笑孜孜頷首,錦二奶奶就更無異議。


    蓉兒卻是蔫巴巴小聲道:“大姐難得來廣州,我要和大姐多聚聚,我不去。”


    葉昭肚裏好笑,小毛丫頭,還和大姐聚聚?貼在她身側輕笑道:“要不要我抱你出去?”


    遇到這麽個憊懶相公有什麽辦法?蓉兒還真擔心被他像抱小孩子一般抱出去,被大姐看到,可成什麽話?


    隻好回房換了衣衫,披上一襲潔白絨皮裘,更襯的粉雕玉琢,冰雪可愛。


    葉昭戴了胡子,換了錦繡馬褂,蓉兒盯著他的胡子看了好一會兒,沒吱聲。


    在郡王府東側門上了馬車,葉昭就笑著問:“想去哪兒?馬記雲吞麵?”蓉兒在學校有兩個朋友,其中一個叫香玉的女孩,就是這馬記麵館馬老板的女兒,比蓉兒大兩歲,和蓉兒同桌,蓉兒曾經送她一枝貯水筆。


    蓉兒大眼睛裏閃過一絲歡喜,學校的事兒,原來相公都知道。


    “去北門!”葉昭對外麵喊了一聲,又笑著捏捏蓉兒小臉,“兩公婆遛彎,還不開心啊?”


    蓉兒不吭聲,心說明日一早考試成績出來,蓉兒拿了小紅花,相公就要說話算話,不把蓉兒當小孩子看了。


    北門附近的馬記雲吞麵,店鋪極小,幾張簡陋的桌椅板凳,不過這些日子生意倒好,概因北門外修建火車站,修建廣州到韶州的鐵路,征用了大量民夫,這些苦哈哈都來捧場。


    馬記麵館外就有一盞明亮的煤氣路燈,比起來,店內忽明忽暗的煤油燈顯得黯淡許多,若以前,馬老板又哪裏舍得點煤油燈晚上開鋪?現在生意好,店鋪外更有煤氣燈照明,是以關板的時辰延後了許多。


    一進麵鋪,熱氣撲麵而來,裏麵苦哈哈們敞胸露懷的,空氣中蕩溢著汗臭,靠窗一桌幾個苦哈哈沾滿泥巴的爛草鞋踩在長凳上,正吵兒八火的喝酒。


    “咱走吧。”葉昭用手擋住了蓉兒的眼睛,更怕蓉兒受不了這氣味。


    “沒事。”蓉兒小聲的說。


    正吵鬧不堪的苦哈哈們乍然間見到鋪子裏進來這麽兩位主兒,不知不覺聲音就小了,都好奇的看著葉昭和蓉兒,以及倆人身後的精壯小夥子。


    而這時,麵鋪裏間的聲音就顯得刺耳了。


    “上學上學,能學出個毛毛來!現在是人家林公子看上你了,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死丫頭我告訴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挑三揀四的,早晚成蘿底橙!”男子的聲音,應該是馬老板。


    門簾一挑,一位標致少女端著熱氣騰騰雲吞麵出來,布裙竹釵,人倒幹淨整潔,隻是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


    “蓉兒?”少女見到蓉兒驚喜的喊出聲,把雲吞麵送到靠窗那桌就快步跑過來,驚喜的喊道:“你怎麽來啦?”少女定是香玉了。


    蓉兒其實是很喜歡上學的,第一次有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朋友可以很隨便的和自己聊天。雖然蓉兒往往不知道和她們說什麽好,但聽著她們說話就很好玩。


    “我和相公來吃麵。”蓉兒自不像香玉那般容易**感情,說話也透著幾分客氣,幾分疏遠,其實看到香玉是很開心的。


    “啊!”香玉早知道蓉兒成了親,可一直沒見過這位傳聞中的相公,不由得多打量了葉昭幾眼,更落落大方的道:“葉大哥,我早聽說過您,來,這邊坐。”看來學校還是鍛煉人,而且香玉雖然家貧,卻能不卑不亢,顯然很有主見的一個人。葉昭心說蓉兒看人的眼光倒是從不出錯。


    恰好一桌苦哈哈算賬,香玉將葉昭和蓉兒領到桌前,麻利的收拾桌上殘羹冷炙,細心的抹桌子抹板凳。葉昭笑道:“可以了。”


    葉昭和蓉兒落座前,侍衛早將黃墊子砌在板凳上,又將兩塊雪白餐布小心鋪在葉昭和蓉兒麵前的桌上。


    苦哈哈們見這作派,這個新鮮啊,但也看得出,這可真是富貴豪族,倒沒人敢起哄。而且有怕事的,急忙扔下幾個銅板先走了。就這少年男女身後的跟班,就令人駭怕,龍精虎猛的漢子,那眼神跟刀子似的,盯在你身上叫你頭皮發麻,這要不小心說錯話挨頓收拾那多冤?


    “磨磨蹭蹭又作甚呢?妹仔大過主人婆,想要我老命?”馬老板好半天不見香玉進去端麵,一邊嘮叨,一邊掀開簾子。


    “爹爹,我學校的朋友,人很好的,送我水筆的太太。”香玉忙小跑幾步上去解釋,就怕阿爹聽到學校火起,胡亂光火罵自己朋友。


    可馬老板是什麽眼神?見葉昭蓉兒氣派,立時滿臉堆笑,湊上幾步,點頭哈笑的賠笑道:“先生,太太,香玉這妹仔什麽都不懂?沒慢待您二位吧?”


    現在廣州城,不時興喊老爺了,先生這個詞流行起來。


    葉昭笑道:“馬掌櫃的是吧?香玉在學校一直很照顧拙荊,我感謝還來不及,怎稱得上怠慢?她與拙荊是朋友,沒這麽些說道。”


    馬老板陪笑道:“不敢,不敢,我們哪高攀得起?”心下卻大為吃驚,本來同意香玉去上學,因為一來香玉這孩子倔強,死都要去;二來上學不需學雜費用,聽聞廣州城的富家子弟,現在說親都喜歡說懂“文化”的,香玉去學幾個字也好,說不定還能說一門好親事。


    果不然,這幾日,斜對門林家鞋鋪的林公子就請了媒人來說親,卻是林家公子也在國立小學讀書,這一來二往的經常和香玉同路,就看上了香玉。


    馬老板立時覺得自己大有先見之明,若不是放女兒去求學,整日窩在雲吞店,又哪裏會結識林公子?


    這林家雖不是豪門大族,但家境殷實,足足可以頂他十個麵鋪,聽說在南海鄉下還有十幾畝良田呢。


    馬老板當下答應了親事,可誰知道女兒聽了,又哭又鬧,馬老板這個煩躁啊,這不正數落女兒呢嗎?


    等見到女兒認識的“朋友”,馬老板心裏就忽閃一下,不說別的,就這位小太太身上亮閃閃的雪白皮裘,一見就知道是珍品,怕不要幾百銀洋?這等人家,那才是家財萬貫,一等一的豪族,卻不想香玉這傻丫頭,還能認識這樣的朋友?


    馬老板心裏就算計開了,和人家一比,林家就是破落戶,這要小太太和香玉相處的好,幫說一門親事,哪怕做小呢?也比許給林家強了百倍啊!


    馬老板心裏算計是算計,嘴上可沒停,賠笑問:“先生太太要吃小店的雲吞麽?”


    葉昭笑道:“既然來了就嚐嚐馬師傅的手藝,你這雲吞有幾種肉餡?”


    馬老板略有些尷尬,幹笑道:“小店粗鄙,哪有許多餡?”


    葉昭舉目望去,卻見最後一桌苦哈哈也在親衛目光逼視下狼狽離去,略有些無奈,道:“那就來兩碗雲吞麵,馬師傅,今日的客人都是熟客吧?”


    馬老板陪笑道:“回先生話,都是熟臉。”


    葉昭道:“那等他們下次來吃麵,都算在我賬上。”使個眼色,旁邊自有侍衛扔給馬老板一個銀元。


    “哎,哎!好咧!先生真是菩薩心腸,小的這就去煮麵。”馬老板攥著銀元,顛顛的跑去了後廚。這一枚銀元,可就是他累死累活半個月的辛勞啊!


    “坐吧,你們聊你們的。”葉昭笑著招呼香玉。


    在外麵,蓉兒自然就是大家閨秀作派,小不點一臉的矜持,更不多說話。


    香玉卻習慣了,知道蓉兒看起來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學堂也沒幾個敢和她說話的,可她心腸良善,一等一的好人。


    是以落座後香玉就親親熱熱的對蓉兒道:“真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蓉兒實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與“朋友”交往,說:“是相公帶我來的。”


    香玉嘻嘻一笑,說:“那也是葉大哥知道你想來啊,你說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我了?”


    蓉兒沒吱聲,低頭去撫弄可愛小皮裘的絨毛。


    香玉又神秘兮兮道:“我今天下午啊,去學校了,咱們考試成績都出來了,知道誰是咱堂上的小紅花嗎?”


    “誰啊?”葉昭卻是比蓉兒還急,早忘了這茬了,忘了去搞破壞,這要被蓉兒得了小紅花那可如何是好?


    香玉笑嘻嘻的,說:“當然是蓉兒啦,三個科目,她全滿分,全是第一名呢。”現時小學教育自沒有什麽德智體全麵發展,隻能以考試成績來定獎勵。


    葉昭搖搖頭,頗有些無奈。


    蓉兒眼裏閃過一絲歡喜,小心思樂翻了天,相公可不能再把人當小孩子了!很有幾分小得意,但有外人在,自不能跟相公撒嬌。


    “雲吞麵來啦!”馬老板拉著長音,端著麵盤送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麵,卻是不叫香玉幫忙了。


    馬老板的雲吞麵,餛飩麵薄如紙,湯鮮餡脆,味道委實不錯。


    可葉昭卻有些食不甘味,總覺得蓉兒這小紅花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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