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花廳。


    葉昭坐主位,兩側沙發恭恭敬敬坐了十來名儒生,為首的乃是鄭珍和俞曲園兩家大儒,其餘眾儒也皆為今時才俊,均在禮房靜默堂掛了差事。


    禮房靜默堂,實在就是葉昭眼裏的宣傳部。


    現今這些書生,臉色各異,剛剛經曆過大驚大喜,聞得幼主黃袍加身,是為大驚,悍匪蘇紅娘投誠,又為之大喜。


    再聽大將軍王布置下草擬新皇登龘基恩詔以及討逆檄文的差事,心境自各有不同,有躍躍欲試以成就千古聲名者,有膽小怕事擔心禍及全族者。鄭珍卻是痛快的答應下來,他時常作詩譏諷吏治黑暗,來到廣州可謂如魚得水,見廣州種種變革,隱隱有中興華夏之相,鄭珍喜不自勝,曾作《陪大將軍遊黃埔》讚之。


    眾儒生中,俞曲園雖後世成就更高,但現今,自然皆唯鄭珍馬首是瞻,而且眾人皆知,現在打退堂鼓,隻怕隨時會掉腦袋,何況平遠軍兵強馬壯,聽聞昨晚擁立幼主之時五大總兵皆在,更有太平賊黨息戈歸降,大將軍王之威望如日中天,看來平遠軍皆在大將軍王掌握之中,如此擊破北朝也未必沒有可能,說不定將來就是一場大富貴。前途雖有些凶險,卻也是一場大賭博,贏則飛黃騰達。


    當然,有幾位儒生卻是擦拳磨掌,心神激蕩,若能追隨大將軍王砥定天下,成就太平盛世,揚中華天威於外域,何其壯哉?


    葉昭自知道他們心思不同,但政治嘛,就是要團結大多數,為了榮華富貴也好,為了理想也罷,隻要跟自己走的,都要給其描繪出美好的前景。


    品了口茶,葉昭又道:“眾位皆當世俊彥,識見深遠,孔聖人說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氓不知之事,卻要眾位教化之。但古時聖人教誨,僅能惠於弟子三五人,數十人,百多人。今卻不同,電文千裏可及,學堂遍及粵贛,又有那新聞紙,廣撒民間。這教化之事也要與時具進,本王準備由你靜默堂牽頭,辦一份新聞紙,諸位經綸大義,皆可羅列於上而為萬民知之。”


    眾儒生眼睛都是一亮,廣州雖有了幾份報紙,但多是商業信息,風花雪月,小說連載,從不涉及時政,偶有抨擊鴉龘片宣傳女子自強的文章已經極為難得,卻是要文案層層把關,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就怕犯了禁。


    葉昭又道:“這份新聞紙,既然名新聞紙,就以新聞為主,針砭時弊,宣揚新政,當然,黑暗麵少寫一點,光明麵突出一些,不能萬馬齊喑不是?回頭再從商務局、吏房抽調人手過去,東西新聞都要涉及,開闊民眾視野。報紙會下發到鄉村一級,有學堂的,教師讀報,沒學堂的,各村士紳,要有讀報人讀報,當然,這個我要再想想,算是個長遠構想吧。”


    說起來,現今也隻有廣州府小學堂下到了鄉村,其餘州府鄉村就算有新式學堂,也是鄉紳出資民辦。普及教育,實在是一場艱苦而遙遙無期的戰役,暫時有側重也沒辦法,如果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除非別的發展全停下,將銀錢全撥到教育上。


    眾儒生卻是都紛紛點頭,今之儒生,能有片言隻語著書立傳就可稱為大儒,想想所寫文章可隨新聞紙傳於天下萬民之中,那是何等美事?這些儒生的心各個滾燙。


    這時一個小婢匆匆而入,在葉昭耳邊低語了幾句,葉昭就是一笑,端起茶杯:“今日就這麽著吧!”


    眾儒生忙不迭起身告辭。


    ……


    金盞閣,床前深紅帷幕卷起掛上金鉤。


    那床牙雕飾龍鳳,奢華的就好像一座殿房般的紅色雲**,坐著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紅裳薄羅,雲鬢花容,宛如神仙妃子春眠覺曉,慵懶風情萬種,正是蘇紅娘。


    如意跪在床前,輕輕幫她秀美錦襪香足套上小小繡花鞋。


    聽到腳步聲,紅娘抬頭,迷迷糊糊的回過神,這才注意到跪在床下的如意,再見葉昭一臉得意的壞笑,紅娘俏臉一紅,想起昨晚他折騰自己的瘋勁兒,想起自己沒口子的求饒,又是老公又是相公的亂叫,心裏又羞又恨。


    “主子,奴婢伺候您洗漱。”如意紅著臉輕盈盈起身,手上卻好像還沉浸在那柔滑的美妙滋味中,這位新主子,可真真的就好像水兒似的,沾一下都讓人心怦怦跳,可不知道王爺有多疼她呢。


    一直被折騰到魚肚泛白,作為妾侍,紅娘又勉力支撐去給福晉請了安,這才回房,一直昏睡到這下午時分,葉昭卻是已經處理了好幾樁公事了。


    “如意啊,以後你就算紅娘房裏人了,紅娘回府,全賴你照顧。”葉昭笑著說,要想紅娘融入這個家,自然要自己身邊人去服侍她,這樣也很快能令她有家的感覺,若她自己帶侍女回府出府的,總會格格不入。


    “奴婢遵命。”如意忙答應。


    葉昭又笑道:“你這主子可厲害著呢,咱大清第一位女爵爺,還是領兵的女元帥,你若得她歡心,教你個一招半式,可就受用無窮。”


    如意驚訝的張大小嘴,紅娘道:“別聽他的。”站起身,走向了洗漱間,如意呆了下,急忙追了上去。


    洗漱過,葉昭同紅娘下樓到聽雨軒旁的餐廳,邊走葉昭邊道:“餓壞了吧?”


    紅娘卻不敢看他,昨晚實在被欺負得狠,想起在他身下討饒又哭又叫的情形,想起他那得意的模樣,紅娘恨不得現在狠狠揍他一頓,可也隻能是心裏想想而已。


    餐廳富麗堂皇,金銀器皿燦燦生輝,而葉昭和紅娘坐下沒一會兒,婢女們穿花蝴蝶般送上菜肴,山珍海品都是王爺平時最喜歡吃的,更有幾道廣西菜,芋頭扣肉,三鮮米粉,蟲草燉香雞等。


    從葉昭吩咐要等紅娘一起用膳,整個荷花樓以及膳房就繃緊了弦,紅娘初醒,荷花樓小婢立時連串的傳出話,整個膳房也立時忙碌起來,整個王府就好像一個龐大的機器,隨著王爺一句話等待亦或高速運轉。


    就算葉昭都不知道,簡簡單單一餐飯,就有多少人繃緊了神經,多少人為之或榮或辱。


    “雞是你們梧州最有名的小火雞,嫩著呢,我倒也挺愛吃的,有時候想你啊,就叫廚房做幾樣桂菜,所以廚房材料足足的。”


    葉昭邊說邊夾了一塊雞肉,如意忙用五彩小瓷碟接過,送到了紅娘麵前。


    小婢們看紅娘的眼神就多了敬畏,王爺喜歡給小福晉布菜,是以這些小婢都司空見慣,現在看,這位紅主子也得寵的不得了呢。


    紅娘看著餐廳內站了一排的清秀小婢,以及在桌旁忙碌的如意、招財、進寶三位大丫鬟,頗有些不習慣,但自然要努力的適應。更要偷偷瞥著葉昭的一舉一動,學著他的用餐規矩,免得鬧笑話。


    一名小婢匆匆而入,跪倒稟道:“王爺,那些商人到了。”王爺吩咐過,在等這些人呢,就算用膳的工夫,也要馬上來報。


    葉昭就有些無奈的對紅娘道:“本想和你好好吃頓飯。”


    紅娘道:“沒事。”


    葉昭歎氣起身,“下次和你吃飯可要等了。”吃過這餐飯,紅娘自然要動身去肇慶,去梧州。


    紅娘也有些悵然,卻又鬆了口氣,有他在總想起昨晚,窘迫的不行。


    小婢急忙送上熱水毛巾,葉昭一邊漱口洗手洗臉,一邊道:“我就不送你了,一會兒要什麽,跟如意講。”


    紅娘輕輕頷首。


    ……


    王府花廳,候著十幾名商人士紳,有伍崇曜、梁綸樞等巨賈,又有曹魴等幾位實業新貴,更有惠州大地主沈老爺和佛山大地主江老爺,還有粵報大亨胡寧鳴、泰和行大班黃文秀等。


    這些人見到葉昭進廳,紛紛打千請安、下拜磕頭,葉昭笑道:“都不必多禮,坐,都坐。”


    花廳氣派宏大,兩側沙發也極長,這些人本不敢坐,但見葉昭坐了,因為是沙發,明顯大將軍王身子矮了半截,這些人才急忙依次在兩側沙發小心翼翼的坐下。


    葉昭掃視了眾人一圈,笑著說道:“昨晚的事兒想來你們有得著信兒的,也有沒得著信兒的,但兩宮太後興兵討逆,還要賴各位支持啊!”


    眾商人士紳麵麵相覷,有幾位臉上露出驚容,顯然並不知曉此事。


    葉昭端起茶杯品茶,給他們消化的時間。


    好一會兒後,伍崇曜正色道:“王爺,需要多少錢糧但請明示,草民定竭力而為。”他的財產已經與大將軍王之產業密不可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他想置身事外,可大將軍王一倒,北朝得了勢,那他的財產要不被抄沒就成了咄咄怪事,全族的腦袋能不能保住更是難說,畢竟北朝不似大將軍王,可以看得出,大將軍王治下律法在漸漸保護財產私有,而北朝最喜歡搞殺頭抄家株連九族的勾當。


    有些商人卻暗暗叫苦了,他們可不想趟這趟渾水,就算希望大將軍王得勢,可也不想惹禍上身,何況平白無故又捐銀錢,誰又不心疼?


    隻是捐銀子,要胡寧鳴和黃文秀這等人來作甚?黃文秀不過是個掌櫃的,哪能做的了主?胡寧鳴辦了個《粵報》,可才幾個身家?而那些實業廠主中有兩位的身家也明顯差了一大截,叫他兩位來作甚?


    葉昭笑著對伍崇曜道:“良輔,你想差了,本王叫你們來,不是跟你們要銀子,要說這一時半會,國庫尚支撐得住,就算以後戰事吃緊,也絕不用大家納捐,有願意為皇上、兩宮太後效力者,全憑自願,而且會以借款記本息,就算戰爭期間,咱也一切依律行事。這點本王可以人頭擔保!”


    眾商人都心下一寬,忙紛紛道:“王爺言重了。”


    有人想,若是按照歐羅巴諸國的習慣,以國債來募軍款,倒是可以購置一些,不過也要過幾個月看情形,看大將軍王能不能支撐得住。若不然,隻能盡快變賣產業去南洋避難。不管怎麽說,廣州城破之日,隻怕大夥都好過不了。


    而那工廠搬遷不便,亦或在鐵路電報公司有股的,自是琢磨著無論如何都要全力幫助大將軍王對抗北朝,若不然,可就真的血本無歸了。


    葉昭卻是笑道:“諸君都是品格高潔之人,更是一時翹楚,本王請諸位來,是因本王與兩宮太後議過,欲請眾位為新政出一片力。”


    眾人都不解其意,財力聲望,伍崇曜自是諸人之首,當下就道:“王爺但有差遣,草民等自竭盡全力。”


    葉昭笑道:“兩宮太後、皇上與本王欲設恩平尉,準備授予諸君。”


    眾商人都是一呆,換著名目拿錢賣官麽?但這可不似大將軍王的作風。


    葉昭卻笑道:“恩平尉非官職更非爵位,乃是授予民間有德之士的一個稱號而已,以表彰其德行,但卻又不僅僅是一個尊號,恩平尉者,卻是要負擔起維持民間安寧、防止非法刑罰之權責。如恩平尉者,可巡視監獄等羈押院所,接受被拘禁者之投訴,若發現各衙門違法亂紀之事,亦可直接向吏房甚或向將軍府秘書房申訴。”


    這個恩平尉類似於後世香港的太平紳士,隻是被葉昭多加變化,用來作為現階段提升商人士紳地位的一個信號。


    葉昭又笑道:“第一批恩平尉十五名,準備授予諸君,以後每五年酌情增授,但以後之審核定然比現今法度嚴謹,諸位之年紀就有幾人稍顯年少。以本王所想,今後每省恩平尉維持三十名左右。”雖說是權宜之計,但以後大可借恩平尉模式,籌備民意機構。


    商人中大多通曉西事,倒是知道大英帝國在香港設立太平紳士,和大將軍王所說的這個恩平尉有相通之處,隻是香港的太平紳士還要兼任裁判官的職責,而恩平尉更偏向是一個民間稱號。


    隻是,監督監獄和巡捕羈押房?更可以直接向大將軍王之秘書房上折子彈頦衙門習氣?對他們來說,這可真是想不到的殊榮。


    這和花錢捐官是兩碼事,你就算捐多少錢,捐成了紅頂子又怎樣?那也不過是個虛名,在人家眼裏,你還是商人,誰也不會真拿你那紅頂子當回事。


    而在廣州新政下,這恩平尉可就大大不同了,不是官員,卻有了評說衙門的話語權,大將軍王向無虛言,想也想得到,做了這恩平尉,地位會有怎樣的提升,最起碼,不用擔心那不入流的官吏來敲詐勒索了。


    葉昭環視眾人,又道:“當然,本王現今處境各位都知,諸位受了恩平尉,若以後時局變幻,我可就害了諸君,諸位若推辭不就,本王絕不勉強。”


    伍崇曜立時道:“王爺,草民等卑微之身,得王爺抬愛,心下唯有惶恐,怕失王爺之厚望,但草民必定兢兢業業,維係鄉裏安寧,民間和氣。怎敢說一個推字?”


    其餘眾人也紛紛感恩戴德,七嘴八舌的謙遜。


    葉昭笑道:“既如此,諸君該當仁不讓,粵贛各行各業,還賴諸君維係。”


    這第一批十五個恩平尉是有講究的,巨賈大亨有之,大地主亦有之;而辦實業的幾位,就算實力稍遜的,也是涉及各行各業比較有代表性前途廣闊之人,就好像報業一哥胡寧鳴,在眾人中僅比大班黃文秀身家豐厚,但作為粵報創始人,廣州最熱賣新聞紙之老板,從某種程度上說,卻也舉足輕重。


    黃文秀,就更不是葉昭偏私,泰和行投資在各行各業,而這位掌櫃就更是交遊廣闊,名氣極大,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廣州第一號掌櫃。而恩平尉中,要選一位經理人代表,自然非他莫屬。


    十四位東家,一位掌櫃,自是向外界宣布,這工商界,不僅僅是東家大老板社會地位提升,那些經理人大班掌櫃甚至夥計也可以誕生優秀的人才,足以當得這恩平尉的榮耀稱號。


    在座商人都極為精明,現下可就知道為什麽大將軍王召見商界士紳代表,會有胡寧鳴和黃文秀了。


    葉昭這才笑著端起茶杯送客,說:“改天擇黃道吉日為諸位授勳,胡老板暫且少待,本王就不送諸君了。”


    眾商人急忙告辭,很快廳內隻餘下了胡寧鳴。


    單獨坐在大將軍王麵前,胡寧鳴心下可就有些不安,幸好王爺笑容溫和,他才略略放心。


    葉昭笑著道:“胡老板,本王府內禮房擬籌組報館,還要你多加指點。”


    胡寧鳴忙說不敢,心下更是一寬,他與王府秘書房的人時有接觸,那抨擊鴉龘片等文章都是王府秘書房傳出來的,王府內官員,他倒覺得辦事廉潔高效,沒什麽可怕的。


    葉昭又道:“不過這報館想來趕不及皇上登龘基大典,是以皇上登龘基恩詔、討賊檄文布告天下之時也要在粵報昭告軍民,胡老板,沒問題吧?”


    胡寧鳴又哪裏敢說不?大將軍王這可多客氣啊?換了別人,哪還會單獨召見你跟你商量?自然沒口子的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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