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蘭貴人轉頭問道:“你和麥查遜說的,甚麽米製委員會是怎麽回事?”


    葉昭卻不想她也聽到了,笑道:“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是這樣……”


    有人說,科學從測量開始,而葉昭對於精密測量的研究支持更一刻也沒有放鬆過,推動十位製米製是從幾年前鋼鐵廠辦起來時就開始的,最早從工廠開始推行,現今全社會也漸漸接受了這一新的度量衡製度。


    有些東西並不是說你特立獨行就是好傳統,尤其是在測量上,同全球將會最廣泛應用的度量衡製度接軌,對於工業進步帶來的積極影響是顯著的,而十進製的測量單位其先進性也不容質疑。


    實際上,自從米製被法國人提出後,各主要工業國紛紛強製實施,但不同國家向米製轉換有不同的方式,轉換的難度和花費基本取決於該國科技發展水平,科技發展水平越高,轉換愈困難,花費也越大,而中國,卻顯然這種陣痛基本沒造成什麽不良的影響。


    現今中國南方政府用鉑依合金製成了米原器。葉昭準備用來取代法國檔案局保管的“檔案米”。


    米的概念是法國人提出的,檔案米則是法國人在1799年根據測量結果製成一根3.5毫米x25毫米短形截麵的鉑杆,以此杆兩端之間的距離定為1米,並交法國檔案局保管,所以也稱為“檔案米”。這就是最早的米定義。


    但鉑杆變形情況嚴重,肉眼不覺,對於精密測量來說卻是極大的誤差了。


    葉昭準備在廣州召開采用米製國家代表參加的“國際米製委員會”會議,簽署“米製公約”,成立國際計量委員會(cipm)和國際計量局(bipm),當然,現今可稱為“萬國權度委員會”和“萬國權度局”。


    在這次會議上,自然要確立南方政府的鉑依合金的米原器為國際米原器,並作為世界上最有權威的長度基準器保存在中國廣州,其餘的鉑依合金尺子作為副尺分發給與會各國。


    現時階段歐洲人早就認為全世界文明中心在歐洲,加之米製國家又幾乎都是歐洲國家,在遠東召開國際會議,自然阻力極大,葉昭也迫切希望得到各國公使的支持,而依仗的自然是“檔案米”的誤差以及廣州產米原器的權威。


    如果真能成行,那麽不但是對於現今中國地位的提升,甚至從整個世界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對於中國來說,這都是具有非凡意義的一次會議。


    當然,葉昭也沒抱太大希望,話說回來,就算最終會議仍然在倫敦亦或巴黎召開,中國能夠參與,甚至成為發起國的一員,這同樣是一種重大的進步。


    葉昭盡量用蘭貴人能聽懂的言語跟她解釋,又笑道:“皇嫂,現今也是時候在泰西主要幾個國家派駐公使了。”經過這些年對外交往的鍛煉,葉昭自信禮房派出幾名通曉外事的官員還是不成問題的。


    什麽米製,米原器,十進製,蘭貴人聽得似懂非懂,就算想不同意都不知道如何談起,隻能頷粉腮:“你拿主意好了。”


    看了眼“妹夫”,這個憊懶起來就好像個無賴,可正經起來又仿佛經天緯地的男人,蘭貴人心神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葉昭又笑著道:“還告訴皇嫂一個好消息,咱的兵工廠規模又擴大了,新出的槍械臣弟命名為皇家1835式步槍,這可有些不合常例,但一來迷惑外人,二來也是為今年皇嫂賀壽的第一道壽禮。”


    “1835?”蘭貴人略有些不解,畢竟她雖然知道公曆紀年,但從來沒怎麽放在心上過。


    葉昭笑道:“1835年即是道光爺十五年。”也正是蘭貴人的生年。


    蘭貴人一呆,過了會兒問道:“你說,把最新的火槍定名為皇家1835?”


    葉昭微笑點頭。


    蘭貴人就不再吱聲,轉頭默默看向了窗外。


    廣州槍械工廠,現今車床已經有近千台,隨著廣州新式精密測量儀器的出現,如可精確到0.000001米的絲杆台用千分尺,車床的精密程度也越來越高,實際上,有些測量裝置已經能將器件標準精確到百萬分之一毫米,當然,這不是說能測量到百萬分之一毫米,而是機床加工出來的某些部位零件之誤差,理論上可以達到的最小程度。


    而廣州槍械工廠生產子彈殼的一台往複式曲軸衝床,可以連帶著子彈頭一同拉拔出來,十分快捷方便,皇家1835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廣州造,其標準子彈,廣州槍械廠已經有每周數萬發的生產能力,如果在戰時,工業機器全力開動,增加車床,到時自又是另一番景象。


    廣州槍械工廠,從普通銑床、萬能銑床到多軸鑽床、螺杆銑床以及轉塔車床應有盡有,而且葉昭相信,等電力應用成熟引入兵工廠係統,齒輪切製通常機、切削機、研磨機都可以再次得到較大程度的進步。


    實際上,葉昭得意的並不是這些,葉昭最看重的,反而是技能學校的設立,快速培養機械人才,隻學習需要的數理化知識,而不是按部就班學習,實際上,著重培養動手能力反而比機械學習十幾年的學生可能更為敢想敢做,雖然多少有些畸形,卻是現階段必然結果,這些先驅者可能衝勁有餘,但後勁不足,畢竟沒有紮實的理論基礎,但等他們後勁不足時,新生的技術人才已經完全可以頂上來了,而學習知識積累經驗的先驅,有時候卻可以作出大文章,這都是曆史實踐經過證明的。


    琢磨著,葉昭也看向了窗外,掀開窗簾,琉璃窗外,繁星點點,倒真是一個好天氣。


    ……


    此刻饒州信江南岸,烏雲蔽月,黑黝黝的泥石塘旁樹林中,靠著樹木,三三兩兩的坐著黑影,細數起來,樹林中怕也有一二百人。


    沒有人說話,甚至咳嗽喘氣聲都細不可聞,偶爾有拉槍栓的聲音,也是那麽的小心翼翼。


    丁七妹靠在一棵枯樹下,手裏擺弄著嶄新的步槍,滑溜的黃木槍柄,大麥粒瞄準器,表尺從200米到1500米,實則最佳射擊距離自然是五百米之內,一枚枚將子彈從頂端拋殼口壓下去,又摸出一個裝滿五發子彈的彈夾,金屬冰涼,摸起來卻舒服無比,她很有些愛不釋手,就好像貪玩的小姑娘找到了最心愛的玩具。


    這種最新式步槍試驗階段丁七妹就全程參與並從使用者的角度提供意見,到現今成槍,最早一批也裝備在了飛虎營。


    實際上,僅僅二百多枝,因為技術人員接下來就要解決部分零件車床標準化生產問題,這兩百多枝皇家1835可以稱為試驗品,乃是半機械半手工打磨。


    “廣州造”,這是圖省事的戰士們給它的新名稱。


    丁七妹比誰都清楚這種步槍與大規模配備在平遠軍的安琪拉1856的不同,射速、射程的極大提高不消說,上子彈之便捷也不消說,安全簡便故障率極低,卡殼情況大為減少,而激烈的戰鬥中,自動拋出空橋夾的技術更是一絕,在丁七妹眼裏,這種步槍幾乎可以說是完美了。


    而今天,是“廣州造”誕生後迎來的第一次戰鬥,丁七妹愛憐的撫摸著它,就好似撫摸情人,今晚,它定然會綻放出無盡光芒,想到這兒,丁七妹心裏就一陣狂熱。


    這是發匪境內,從上海的渠道得知,從饒州水路有一批火藥物資運送至南昌,給偽王李秀成壯勢。


    接王爺嚴令,這批火藥斷不能令其進入南昌,而丁七妹率領近兩百人的飛虎隊,已經偽裝潛進匪境數日了,一直遠離村落,靠罐頭度日,根本未驚擾地方。


    偵察兵的消息,今日發匪運輸隊就會過信江,不遠處,能聽到來接應的騾馬嘶鳴,聽聞足有千餘人組成的洋槍隊護送,發匪境內尚用重兵押運,可見這批物資之重要。


    “來了。”遠方傳來鳥鳴,此起彼伏,一名身材彪悍的女衛兵匆匆而來,臉上全是興奮。


    丁七妹慢慢起身,做了個手勢。


    信江之畔,木帆船一艘艘靠岸,布衫子赤腳的苦力們將一個個木箱抬上岸,裝載馬車之上。


    張旅帥乃是天王座下前殿指揮使,驍勇善戰,娶了天王的幹女兒,有金刀駙馬之稱,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就是打破江南大營時留下的。


    現今南北議和,聽聞已經暫時達成了臨時停火協議,隻是和約細節尚在談判,而天京自然要加緊備戰,防備南北妖人的夾攻。


    這批運送至南昌的物資包括銅丸、開花炮彈以及兩千杆步槍,均是在上海黑市高價獲得。


    最近上海英法租界內漸漸形成了一個地下軍火市場,而青幫頭子九紋龍則隱隱成了各國軍火商的華人總代辦,洋人將槍械運過來,他從中轉手賺差價,對於中國內部情況沒有路數的各國軍火商來說,也需要這麽一個代理人。


    不但太平軍、撚軍從九紋龍那裏購買武器彈藥,甚至北國政府有時也會從他那裏拿貨,地方武裝就更不要說了,在北境林立的民團,一大半都走他的渠道。


    雖然九紋龍貪婪斂財,但至少,太平軍有了一處比較穩定的軍火來源,也算一大幸事。


    “輕些輕些!”眼見兩名苦力將一箱銅丸好似扔麻袋似的扔上馬車,張旅帥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將一名苦力踹了個四腳朝天,罵道:“狗東西!作死呢!”


    立時兩名兵勇就上去追打那苦力,打得苦力嘴角冒血,連聲求饒。


    張旅帥哼了一聲,擺手道:“算了,無心之失,老子是怕炸起來,咱都小命不保。”


    “嘭嘭嘭”,突然炒豆般的槍聲響起,馬車附近警戒的紅頭巾紛紛慘叫摔倒。


    不遠處的泥石塘裏,爬出無數泥人,都是剛剛從樹林中趟過來的,空氣中激蕩著被子彈穿破氣流的刺耳鳴叫,成千上萬流星以不可阻擋之勢閃電般射來,夜空中那彈雨磅礴的威壓幾乎令人喘不上氣。


    紅頭巾慘叫著一個個栽倒,張旅帥愣神間,左臂一麻,已然中槍,隨即巨大的疼痛感傳來,踉蹌幾步,坐倒在地。


    “媽的,是灰頭軍,灰頭軍。”紅頭巾們心膽俱裂,這般密集的彈雨,可想而知定是中了灰頭軍大隊的埋伏,有那悍勇的伏下對射,有的卻撒丫子就跑,尤其是見主帥中槍,紅包頭們更是亂作一團。苦力們一哄而散,有那中了流彈仆倒慘呼的,淒厲的叫聲令人頭皮發麻。


    寒冷的夜空,信江之畔,血腥立時彌漫。


    張旅帥心猛的沉到了穀底,饒州境內出現大隊南朝妖人,莫非南昌已經失陷?


    疼得身子一陣陣冒虛汗,他卻強忍劇痛起身,大聲喊道:“護住王娘,護住王娘,上船,上船!”


    此次隨同運輸隊來南昌的,還有忠王最寵愛剛剛成婚不久之王娘,美貌天京第一,本在徽州忠王封地,但忠王要人接來南昌,以振奮軍心,表自己死守南昌也定可守住南昌之意。


    “嘭”,張旅帥頭顱爆出血霧,翻身栽倒。


    正在各隊將官吆喝下漸漸形成防線的紅包頭立時再無鬥誌,轟一聲潰敗,四野奔逃,有靠船近的,紛紛湧上船,又劃又撐,可沒有纖夫,靠岸的船又哪裏能動,於是又都紛紛跳下船逃跑,噗通噗通如同鴨子般被擠落江中的紅包頭大聲呼叫救命,沉浮哀嚎,慘不忍睹。


    “王娘?”丁七妹可就興奮起來,摧枯拉朽般擊潰了發匪運輸隊,也不追趕四野奔逃之敵,飛虎軍士兵紛紛喝攏車馬,又將那些物資搬下來,準備焚火燒之。


    也有兵勇站在江畔一槍槍瞄準那江中沉浮的紅頭巾射擊,眼裏閃著奇異的光芒,戰爭,往往就會令人變得殘酷、冷血,甚至精神都不怎麽正常,百多年後,亦是如此。


    “在這裏啦!”一名草綠迷彩服的士兵歡呼了一聲,撩起馬車車廂的布簾大聲喊。


    丁七妹快步走過去,卻見車廂之內,坐在一位麗色耀目的華裙美人兒,正拚命向後縮,用石榴裙擺遮住那小巧的繡花鞋,烏釵散亂,青絲蓬鬆,正是花骨欹斜終帶軟,嬌嬌怯怯要人憐。


    丁七妹跳上車,捏起她下巴,隻覺膚如凝脂,觸手滑膩似融,妙不可言,抬起她粉麵,就見青黛娥眉,美眸流盼,朱唇皓齒,明豔動人心魄。


    旁邊女兵嘿嘿笑道:“好個騷狐狸。”


    丁七妹臉上冷冰冰的,道:“帶上她,獻給王爺,”說著跳下了車。


    那魁梧女兵見此麗色,也忍不住在她粉臉上捏了一把,嘿嘿笑道:“***過癮,你呀,回頭使出十八般本事伺候我家王爺,把那**勁兒都使出來,可得把我們王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小命說不定能保住。”


    麗人又驚又怒,眼裏閃過一絲恨意,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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