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王被士兵推操從長街那邊行來的時候,滿街跪伏的百姓立時鴉雀無聲。


    就在數天前,東王,毫無疑問是這座城市的主宰,是高高在上就算他們夢中都嚇得噤聲的神祗,而他們,則是最卑微的螻蟻。


    虎落平陽,餘威猶存。


    看到東王走過,跪著的男男女女大多嚇得垂下了頭。


    東王錦袍破裂,沾滿泥水,卻昂首挺胸,慨然不懼,對於士兵的推操更是滿臉的冷笑。


    突然,“啪”一聲,一顆石子砸在了東王的臉上,東王愕然看去,一名衣衫襤褸的文人已經跳起來,大喊道:“長毛賊!你還我爹爹的命!”眼睛赤紅,就向東王撲來,卻被步槍兵擋住。


    有人帶了頭,幾名痛恨發匪的民眾見到東王臉上鳥青,一臉狼狽,頭發彼散,猛然間意識到,這再不是以前那高高在上的上帝同袍,而是跌落九重雲霄,變成了任人宰害的階下囚。


    立時,石子爛白菜泥土就向東王身上扔去,幾乎是帶感染的,人們群情激憤,一邊丟東王石頭,一邊大罵著,向東王身邊湧去,有叫他還自己親人性命的,有罵長毛賊不得好死的,幾百上千人突然間就好像成了猙獰的野獸,要把東王撕得粉碎的野獸。


    葉昭愕然下,隨即心中輕輕歎息,唉,國人有時候就是這般,這些人,未見得本來多麽恨長毛賊,但一被挑動,立時就失去了理智,就好似當年北京城內的袁崇煥,京城百姓,可不就真的生哄其肉?


    “嘭!”羽林衛騎隊統領雷衝向天鳴槍,數百上千名侍衛、親軍、步槍手拉動槍栓,殺氣撲麵而來,瘋狂的民眾好似被潑了瓢冷水,嚇得紛紛後退。


    雷衝沉聲喝道:“王爺口諭!國有國法,發逆賊首,自有國家法度懲處,私自加刑者,同罪論處!”


    百姓們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不知所措,怎麽,宣泄對王爺的擁護對長毛的恨意還錯了嗎?


    葉昭看著他們,輕輕一笑,心說這是第一課,以後你們還有的慢慢學的呢,自己的同胞,終究會慢慢跟自己一起,走進文明盛世的殿堂。


    想想,倒真是一件快事。對於同胞魯莽的行為,葉昭心中卻滿是親切,就好像看著沒長大的小孩兒,時代局限不是?


    上了馬,對四下拱拱手,四下百姓立時就急忙紛紛跪倒,葉昭朗聲道:“父老鄉親們,偽王罪大惡極,論罪當誅,但由誰來誅?所謂各司其職,農者耕其田,匠者行其業,亂臣賊子,自有國家法度裁決,若各位覺得裁決不公,到時自可陳情達意,這是你們的權利,是我,是朝廷賦予你們的權利,現在大家可能聽不懂,但慢慢你們就會明白。在廣州,民眾是有很多渠道向我、向朝廷陳情的。”


    眾百姓麵麵相覷,確實聽不大懂,但人人都知道,好似,將來的生活會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好像很令人振奮。


    大小馬氏隱隱有些明白,帶頭又拜了下去。


    “王爺聖明!”,再次此起彼伏。


    對於天國諸賊逆,葉昭已經授權成立了特別調查委員會,雖然西方戰事法庭已經成為慣例,例如美國南北戰爭,又比如美國和英國在南北戰爭中的糾紛也是由國際法庭裁決,但對中國來說,就算這種形式主義的戰事法庭,也顯然太過超前。


    可對於天京諸王的審判,又毫無疑問是將南朝一些立國精神普及給國民的最好途徑,是傳遞一些信息的最佳渠道。


    是以葉昭在一個月前,就令李塞臣牽頭成立了特別調查委員會,搜集諸王罪證,依法論處,雖然隻是個形式,諸王怎麽處置肯定是葉昭一言堂,而且根本不會進行什麽審判,更不會曠日持久的調查,怕三五七天,這些匪逆就會一個個被定罪,但對於中國來說,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在南國,更會使得民眾接受一次印象極為深刻的“普法”教育。


    東王被椎到了葉昭麵前,抬頭,仰視這條幾年前就被他以“惡龍”呼之的強仇大敵。


    葉昭打量著麵前這個狼狽的中年人,麵相普通,身材中等,若是換身衣袍,和鄉下老農無異,可就是這個人,攪動了天下風雲,以天父之名,洪秀全都對之極為忌憚。


    “你殺了我吧!”東王淡淡的說,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淩遲的準備。這條惡龍,終於還走進了天京,在他那錦繡麵龐,好似祥瑞團團的和氣之下,東王莫名升起幾絲自慚形穢之感。


    或許從內心最深處,他也沒想過會得到這花花江山,麵對著這南國真正的繞治者,兵強馬壯,坐擁數十萬精銳甲兵的統帥,除了痛恨,更隱隱有絲自卓。


    葉昭微微點頭:“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你之罪孽,自有國法論處,這幾日好生休息,若得閑,可以寫幾筆自訴狀,不用這麽看我,不是叫你寫降書,你就算寫了降書,也保不住性命。自訴狀裏你大可暢所欲言,道理越辨越明,千百年後,那些史官文士,對今時之曆史,也好有個參考借鑒,而本朝也會留下詳盡的史料,盼你說真話,莫成為後世的笑柄。”


    東王一時呆住,這惡龍進了天京,毫無沾沾自喜狂妄之態,剛剛令人攔住那些愚民衛護自己已經令人驚奇,這番言論,更是前所未聞,千百年,曆史?這些,好像自己從未曾想過,更不知何言以對。


    這時就見那惡龍揮了揮手,士率隨即推操他下去,東王心內卻兀自翻江倒海,混亂不已。


    水西門燈籠巷,是天國聖庫所在,更是平遠軍入城後第一攻擊目標。


    第三鎮第二營負責主攻燈籠巷,第二營管帶宋慶宋祝三乃是韓進春手下第一猛將,宋慶是山東篷萊人,三十歲時發匪亂起,遂從軍南下,駐紮江西綠營,後他所屬武裝被發匪擊潰,逃亡之際加入了平遠軍,因作戰勇敢戰術獨到很快就獨當一麵,講武堂畢業之後更被任命為第三鎮第二營管帶,立下大小功勳無數,乃是韓進春的愛將。


    巷子裏,簡直就是一麵倒的屠龘殺,發匪早已軍心渙散,窄巷紅頭人跪倒無數,亂哄哄奔逃的紅頭巾們無不被數百灰軍裝刺刀手刺死在當地,三百名灰軍裝組成的刺刀陣就好像巨大的碾子,碎粉著一切反抗力量。


    以十幾人小認為單位組成的七八個步兵隊攀牆上房,占據火力點,將仍然負偶頑抗的紅頭人據點火力徹底壓製。


    終於,府庫宅院青石高牆上,幾名紅頭巾突然被拋了下來,裏麵有人大喊:“不要開槍,我們殺賊投明!投明!”


    不止止是府庫,南京城內,到處成群成群的紅頭巾們嘩變、投降,莫愁湖畔,更有上千名紅巾人叛亂,將斬殺勸降者的旅帥拋入湖中,任其在水中掙紮淹斃。


    本來見到南朝宣傳已經人心惶惶,再見到官軍入城後果然不殺降,加之各線潰敗,聽聞東王都被活捉了,紅頭人們又哪裏還有鬥誌?


    葉昭趕到燈籠巷的時候這一帶槍聲早已經平息,石獅子台階下,宋慶跪著奉上聖庫賬目以及他們清點的銀兩數目,心裏卻是忐忑不已。


    傳聞中發匪寶庫財寶無數、富可敵國,誰知道清查之下,才區區百多萬兩銀子,宋慶當時腦袋就嗡的一聲,雖然韓帥與諸帥少有芥蒂,但這等大事,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拿出來在王爺麵前進讒,而他手下這一營就更要吞下死貓,“私吞?”,這罪名誰當得起?滿營士兵怕都會被治罪。


    怪不得,哈帥要把聖庫讓給本鎮人馬,或許,他早就想到了,而和保帥水火不容的哈帥,就更不願意沾這個燙手山芋。


    筆直的跪著,宋慶小心翼翼道:“王爺要不要入府庫一觀?小的手下七百三十八人,皆在此,小的嚴令下,不曾有任何人離開半步。”


    葉昭笑了笑,其實他早就知道,傳說中的寶藏不過是鏡花水月,確實,太平軍搜刮了無數民財,尤其是在天京,全城實行財產公有、配給,所有百姓的財產被沒收,有私藏超過五兩銀子者,殺無赦。是以聖庫初期,加之一路搜刮來的民財,這天京府庫確實有兩千萬兩左右的白銀。但諸王揮霍無度,加之養軍購置軍火,這些年下來,銀子要還能剩下那才怪了。


    看了宋慶一眼,葉昭道:“不去看了,你呀,也不用這般謹小慎微,府庫交給你營,自然是信得過你們,你這心眼兒可比針尖大不了多少!”


    “卑取……”宋慶說不出話”心裏卻暖暖的,嗓子有些哽咽,用力磕頭。


    葉昭笑道:“繼續盤點,莫有遺漏。”


    “喳!”宋慶響亮的回答,直等馬蹄聲漸漸遠去,才慢慢起身,心潮澎拜,難以自己。


    天王宮一帶激烈的戰鬥仍在繼續,華麗無比的宮殿,壕溝極深,牆頭到處是攢動的紅頭人,這些勇敢的士兵,大概是第一次踏入華麗的天宮,麵對的,卻是天宮外,遮天蔽日的平遠軍軍旗。


    第五鎮已經將天王宮圍的水泄不通,更在宮門外架起了火炮,當然,很大程度上隻是起個恐嚇作用,榴彈都被禁用,又怎麽會用火炮攻城?這座華麗的宮殿,還真令人舍不得摧毀,完取天王宮,活捉洪秀全,圍城的將官士兵心裏,大概都是這麽個念頭。


    天王宮前的廣龘場上,十幾門鋼鐵火炮排成一排,閃耀著金屬光澤的森森炮口令人膽顫心寒。


    當攝政王巨大的麾蓋出現在黃色照壁前,四下立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廣龘場上、民居屋頂、壕溝旁、柳樹下,灰軍裝匯聚的海洋高舉槍械,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每個戰士臉上都激動無比,為這最後的勝利、無上的榮耀盡情宣泄。


    “活捉洪秀全!天宮王爺坐!”有低級軍官嘶啞著嗓子大喊,幾名戰士立時跟著附和,漸漸的,喊聲越來越響,“活捉洪秀全!天宮王爺坐!”聲震雲霄,剛剛從烏雲中露出一線的紅日似乎也在這驚天駭地的喊聲中抖了抖,漸漸黯淡下去。


    口號粗鄙,卻是數不清的軍官戰士此刻情緒的宣泄,數萬將士都沉浸在這奇妙的情緒中,奮力呐喊。


    巨大的黃色照壁旁,王爺儀仗下,有人打出旗語,漸漸的,喊聲才慢慢平息。


    哈裏奇一臉凝重,正同葉昭稟告:“是,前幾日開始,偽王宮就接連送進去幾十車木炭、劈柴。”


    葉昭沉默不語,最擔心的事就要發龘生了,洪秀全分明是要在最後關頭點起熊熊大火,與這天王宮一同化為灰燼。


    另一側棗紅馬上,紅娘道:“尚沒尋到偽王洪仁纖蹤跡,聽降兵說,他沒有進偽王宮。”


    葉昭默默點頭。


    看子看天,雨怎麽就停了?若天王宮裏洪秀全真的點起了火,那就一發不可收拾。


    “準備強攻吧。”葉昭擺了擺手,到了此刻,已經猶豫不得,就算炮火下天王宮被炸得狼藉,總比被一把火燒光來的好。


    在廣州,尚有消防馬車和消防隊,這南京城,又哪裏尋水龍去救火?


    哈裏奇無奈的點點頭,說:“是,奴才這就去傳令。”


    此時就見天宮內突然飄起了黑煙,葉昭搖搖頭,功虧一簣,這天王宮,前生隻能從幻想圖片上領略其雄偉,看來今世也難以保全了。


    就在此時,突然聽得天王宮內槍聲大作,卻又不是牆頭紅巾攻擊圍城部隊,本正準備傳令炮兵開炮的哈裏奇一怔,就縮回了手。


    槍聲越來越響,好似有人大喊,喧嘩聲不斷,卻聽不清在喊什麽,天王宮內黑煙好似也漸漸淡了。


    終於,槍聲好像響徹宮門之前,城牆上紅頭巾們或跌下去,或好像在舉械投降。


    “有人反水。”葉昭等人心裏都泛起了同樣的念頭。


    終於,那深深壕溝之前,巨大的銅釘紅木門“吱扭”,發出蒼勁綿長的聲音,慢慢的被拉開。


    門前,佇立著幾十名漢子,看衣服自是太平軍裝束,隻是頭上的紅巾皆被扯去。


    無數步槍對準了宮門,這些漢子自不敢前進,就那樣站著。


    “好像是周大哥!”蘇紅娘眼力極尖。


    果然,那為首大漢喊道:“蘇師妹在麽?蘇紅娘蘇爵爺!你們去傳話,我是周立春!天王已經自盡,宮內皆是降兵,盼你們遵守承諾,莫枉殺!”


    紅娘急忙策馬奔去,數不清的灰軍裝官兵海潮般向兩邊一分,露出這位紅色戎裝,英挺美豔無比的女將軍。


    當紅娘引周立春來葉昭馬前敘話時,一隊隊步兵隊已經開始進入天王宮,大概有數百隊之多,肅清頑敵,接受戰俘。


    “王爺!”來到葉昭馬前,周立春拱手,臉上微有傀色,不管怎麽說,投降都不是大丈夫所為,可天王已然服毒自盡,死前逼他命令兵卒點火焚宮,宮內早已遍布木炭火藥,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都要跟著殉葬,他死不足惜,可眼看著兄弟們全部要葬身火海,他實在不忍,心。


    哈裏奇眼殊子就瞪了起來,小小匪逆,竟然這般無禮。


    葉昭卻是一笑,說道:“周將軍辛苦了,快些回家去吧,你夫人想來等得急了。”周立春未必能被自己所用,以後安安分分過日子即可,倒也不用強求,免了天王宮火焚之災,已經是奇功一件。


    “王爺果然寬宏。”周立春笑著拱拱手,轉身離去,身邊自有四五名平遠軍戰士陪同,似他這等人,現今自然要嚴密監控,這也不用掩飾。


    蘇紅娘看著他背影,笑道:“他轉不過這個彎兒。”


    葉昭一笑:“是啊,誰能及娘子大智大勇?”


    哈裏奇訕訕的,也不敢讚同,畢竟這是王爺和福晉的體己話。


    宮門處,起事的紅頭人和戰俘絡繹不絕的被押解而出,兩三個時辰後,負責肅清偽王宮的小隊也一條條消息傳出來,偽王屍體在金龍殿上,宮中女子數百名服毒,其餘大概千人左右,被看管在偽王禦花園,偽王幼主洪天貴福和姐姐天二金躲在地窖中被尋到。


    實際上,天二金雲雲,是天王要他的臣民們對二公主的尊稱,以此類推,大公主是天長金,三公主是天三金等等。不過平遠軍士兵誰耐煩分清這個,聽著這名字滑稽,自也跟著叫了起來。


    “恭請主子入偽王府邸,為其正本清源,還此府朗朗乾坤!”哈裏奇翻身下馬,跪在一旁。


    葉昭微微點頭,望著這座巍峨的宮殿,心裏突然有些亂,縱橫天下席卷半壁江山的太平軍竟然最後是被自己平定,雖其餘部尚存,但實際上,天京的陷落,天王宮的陷落,已經代表著太平天國走到了盡頭,李秀成和石達開就算日後尚能翻江倒海,太平軍卻已經失敗了。


    不知道後世曆史,會如何評說自己?


    而看著王爺金黃麾蓋在儀仗簇擁下慢慢向天王宮移動,天王宮四周這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的灰軍裝軍官兵車,心內都是激動無比,用力握著槍械,攥著拳頭,卻不知道如何宣泄自己的情緒。


    邪神降世,令天地失色倫常盡失的巨變,被王爺一鼓而平,諸路邪王,在平遠軍鐵蹄下一個個倒下,神州大地,誰是平遠軍抗手?誰能抵擋王爺輕輕一擊?


    馬蹄輕響,眼見前方就是那肅穆凝重的黃銅釘紅木宮門,策馬跟在葉昭身後的哈裏奇突然催馬快行幾步,也不知道從哪抖出了一件黃袍,披在了葉昭肩頭,葉昭一怔之際,哈裏奇已經翻身下馬,磕頭大聲道:“王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旁邊立時幾十名將軍跟著下馬跪倒,齊聲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顯然,是排練好的。


    數不清的灰軍裝軍官士牟海洋,立時波浪般矮了下去,場麵之壯觀無以倫比。


    “王爺萬歲萬歲萬萬歲!”人人臉上激動難言,每個人都發覺,原來這就是自己要宣泄的東西,喊出來,心裏是那麽的舒服。


    “萬歲萬歲萬萬歲!”震耳欲聾的喊聲如驚濤駭浪,衝擊著這座古老的都城。


    天上飛鳥盤旋,金羽耀目。


    葉昭微微蹙眉,這可真不是他授意的,將黃袍扯落,扔哈哈裏奇,策馬走向宮門,現今天京剛剛平定,東南百廢待興,各路豺狼虎視眈眈,又哪有精力再在南朝展開一場分裂之戰?但此時滿城士兵確實需要渠道發泄激動的情緒,哈裏奇倒是尋的好時機。


    看來,盡快扯起各部衙門已經是當務之急,也算給這些軍人、官員們一個交代吧,奮勇盡忠,不能總是這種小格局,連番勝利之餘,功臣猛將,更需要加官進爵,從古至今,莫不如是,不然必然人心渙散,隊伍,可就不好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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