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絲琺琅葡萄蓮紋獸耳香爐上緩緩冒著一縷似斷不斷的青煙,淡黃色的煙紗帳子隨著吹進門縫的微風微微飄動,三進的拔步千工床,層層紗幔纏繞,遮住了內室的人影,朦朦朧如同幻境。靜謐的寢殿內,隻聽得壁上的西洋童子打樂鍾“滴答、滴答”地響著。


    “溪緣?什麽時辰了?”軟綿綿微帶著睡意沙啞的聲音從內室響起。


    門外的簾子掀起又落下,一個更加綿軟的女音回道:“娘娘,未初了,可是要起了?”


    “恩,起了。”


    江愉帆揉著眼睛自己穿上了貼身衣物,這才讓一連串進門的人伺候著穿衣洗漱。


    等到洗過臉徹底去了睡意後,掃了一眼周圍的人,問道:“抱香呢?可回來了?”


    連雲從溪緣手中接過梳子,一心打理起皇後的頭發,溪緣在邊上站了,笑著道:“回來了,就等著給娘娘回話呢!”


    江愉帆轉頭瞪了她一眼:“既然回來了還不進來?什麽時候你們也學起規矩——哎呦……”卻是頭轉得幅度大了,扯到了還在連雲手裏的頭發。


    “娘娘——”連雲驚呼。


    江愉帆摸了摸頭,揮揮手:“沒事沒事,我不動了,你繼續!”


    溪緣和連雲都強忍笑意,溪緣更是揶揄道:“我就說,娘娘的架勢怕是一刻鍾也擺不了的,真是難為娘娘在人前端著皇後的架子呢!”


    江愉帆抬手拍梳妝台:“反了反了!還不去叫抱香!等我梳完了頭,讓你領會領會什麽是皇後的架子!”


    溪緣捂著嘴,沒有一絲害怕,一轉身,跑了出去。


    江愉帆幹瞪眼,這群丫頭,全都吃準了她的脾氣,連取笑她都取笑得越來越肆無忌憚!


    連雲看著皇後坐在那裏瞪眼鼓氣,不禁眼中都是笑意,心裏暖洋洋的,萬分感激當日皇上將她們分到這翊坤宮來。


    “抱香,三阿哥最近身體可好些了?”梳妝完畢,江愉帆拿起做了一半的衣服,左右看看,想著大概何時能完成。見抱香進來了,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問道。


    “三阿哥還是老毛病,不過奴婢瞧著,比從前倒是好了不少,三福晉也說如今這樣已是很好了。”抱香說著,又遞上一個小包裹,“這是三福晉親手做的,說是東西不多,是他們作為兒子兒媳的一點心意。”


    江愉帆接過包袱,放在小炕桌上打開,隻見裏麵是兩個荷包、兩整套小衣。江愉帆摸了摸那小衣服,麵料柔軟,做工精致,就是小小的線頭都細心地去了。


    江愉帆感歎:“她是個細心的,這幾年也難為她了!”


    抱香深有所感地點頭,她們這些大宮女,在皇後麵前都是不遮掩自己想法的:“奴婢去了三阿哥那好幾趟,冷眼看著,要不是三福晉,恐怕三阿哥也不能過的如今這樣,而且,就連六阿哥也是不曾被冷落了的。”


    江愉帆摸著那幾件衣服發呆,半天說道:“他們如今不但沒了母妃,而且那些母妃還個個頂了罪名,心裏總是有不自在的……你說,要是有人去照顧他們好不好?……子不嫌母醜,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反而不樂意?”


    抱香驚訝地抬頭看向皇後,心中略有所覺,想勸阻,又覺得有皇上在,娘娘怎樣做都行。


    “什麽樂意不樂意?難道永瑾還敢嫌棄自己皇額娘?”不等抱香糾結完,一個不太高興的男聲已經傳進了屋內。


    “哪裏和瑾兒有關了?他才多大?”而且同是龍鳳胎,一兒一女,偏偏隻說一個永瑾,也不知道乾隆的心到底長得多偏?


    “那你是怎麽了?有什麽事好這麽猶豫的?想做就去做!”乾隆大刀闊斧地往江愉帆邊上一坐,眼角瞥到那件寶藍色的半成衣,眉毛一抬,立刻有了笑意。


    江愉帆看他那副神色變化,暗笑幼稚,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這是你三兒媳孝敬的,東西不多卻十分精細,怕是花了不少心思。”


    乾隆臉上的喜意降了些,摩挲著一個男式的荷包道:“你剛才就是說他們的事?永璋怎麽了?”


    江愉帆也不管他臉色,說出了自從龍鳳胎滿月宴開始就盤算著的事情:“不是永璋,應該說不隻是永璋。我想給阿哥所的阿哥們都找個養母,他們大的才二十,小的才九歲,生母不管是生前被罰還是死後追責,都是不怎麽光彩的;而宮裏的女人,我是絕對不會把你讓出去的,可她們年紀輕輕的孤寂一生也太悲慘,所以我就想著讓他們互相受益,也讓那些女人多些事情做,免得又鬧出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不過……不知道幾個孩子願不願意……”


    乾隆別的還好,聽到江愉帆理所當然地說著不肯把他讓出去,心裏舒暢得不行,他剛剛還真是提著一顆心,以為她可憐起這宮裏的人想要“大度”了,要真是這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了。


    “這法子挺好,省得你費盡心思照顧他們還落不了好,也讓這些女人老有所依。至於願不願意……宮裏換養孩子的事情多得是,有什麽願意不願意的?”乾隆唯一覺得要費思量的,是哪個兒子放到哪個妃子名下才不會增長了他們的野心,不會變成如今永琪那副繡花枕頭樣。


    在江愉帆的堅持下,幾天後,幾個阿哥首先得到了消息,心中滋味如何外人自是不知道,但是並沒有人強烈反對,畢竟後宮裏沒有母妃照料,生母又是抄家滅族的,實在過得艱難;倒是三阿哥覺得自己已經成婚了,再認一個母妃有些不太必要,其實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不過江愉帆還是堅定地替他決定了。


    然後便是妃子那邊得到了消息。後妃裏,那就心思多了。這件事告訴她們,皇帝真的不會再來寵幸她們了。有人死心,有人不甘心。死心的自然滿腹熱情爭取那稀少的四個名額。


    最後,聖旨下,三阿哥養到婉妃名下,出宮開府後可接其出宮頤養天年;四阿哥養到循貴人伊爾根覺羅氏名下;六阿哥養到福貴人索綽羅氏名下;八阿哥養到穎嬪巴林氏名下。因嬪以上才能養育皇子,循貴人晉封循嬪,福貴人晉封福嬪。


    四人中,婉妃年紀最大,是潛邸老人,循嬪和福嬪是十四年的秀女,被翻過很多次牌子,卻依舊是姑娘身。


    有了孩子的後宮生活開始變得如流水般,不過給孩子換了幾季的衣裳,眨眼就是四年。


    “皇額娘,皇額娘,我給弟弟摘了一朵花!”一個清脆的童音遠遠地從外間傳來,由遠及近,簾子一晃,一個嬌小的人影兒就躥了進來。


    “慢點跑,小心摔了又哭鼻子!”江愉帆睜開眼睛,人還沒清醒過來口中已經叮囑道。


    支起身子靠在床上,不等抬手揉額頭,早有帶著薄繭的手指按上了太陽穴。


    “你什麽時候來的?不忙了?”江愉帆笑著回頭,果然看到乾隆一身常服半躺在她身後。


    乾隆低頭,飛快碰了一下那紅潤的唇瓣,道:“剛來不久,本來忙了好幾天是打算空出幾日來帶著你和瑾兒瑤兒出宮去的,沒想到……既然這樣,我也不用緊趕慢趕,倒是瑤兒這個小丫頭,大中午的也不讓人歇個好覺!”


    不等江愉帆說:還不知道是誰慣得呢!一個脆生生帶著興奮的聲音已經在他們床邊響起:“皇阿瑪,我們真的要出宮嗎!太好了太好了!”


    江愉帆看她頭上的花繩都要蹦下來了,無奈又好笑道:“就你的耳朵最靈!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和瑤一聽,又想起了自己的來意,一伸手,舉著手裏的一點小花獻寶道:“皇額娘,這是我親手在禦花園裏摘的花,送給小弟弟!弟弟呢?你快讓他出來!”說著就要掀開江愉帆身上的毯子來。


    江愉帆看著和瑤手裏比指甲蓋還小的花傻眼,乾隆立刻按住了那隻不安分的小肉手:“和瑤,你弟弟還在皇額娘肚子裏呢!”


    和瑤睜大了一雙極其像江愉帆魂體時的眼睛——這也是乾隆最最寵愛她的緣故——好奇道:“為什麽?皇額娘的肚子那麽小,弟弟裝得下嗎?”


    “皇額娘,我給弟弟送東西來了!”不等乾隆說話,又一個童音響起。


    江愉帆和乾隆的額頭同時一跳,看看眼前亮晶晶的大眼睛裏還閃著疑問的女兒,再看看親自捧著幾乎擋住了眼睛的玩具小心翼翼走過來的兒子,兩個人的頭似乎同時痛了起來。


    “瑾兒,你怎麽也沒有睡午覺啊?”江愉帆等到永瑾好不容易走到床邊,趕緊接過那一堆從他滿月起就積攢的玩具,溫和地問。


    永瑾抿了抿唇,有些心虛自己又逃了午覺,但立刻挺起胸膛看向床上的皇阿瑪和皇額娘,一臉認真地說道:“皇阿瑪和皇額娘說要兄友弟恭,瑾兒剛才聽說瑾兒有新弟弟了,所以把瑾兒最喜歡的玩具搬來送給他。皇額娘,新弟弟呢?你快讓他出來!”


    乾隆和江愉帆先是一陣欣慰,覺得自己的兒子這麽小就懂道理真是不錯,但是聽到那句熟悉的“你快讓他出來”,兩人的臉都僵了一僵。


    和瑤一副你真笨的模樣,兩隻小胖手往後一背:“哥哥你真笨,弟弟還在皇額娘的肚子裏呢!”


    江愉帆看著女兒的兩隻小短手在背後勾了半天也沒勾到一起,麵上偏偏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轉頭在乾隆懷裏悶笑起來。


    乾隆就慘了,憋得臉通紅,還要照顧女兒的小麵子。


    永瑾眨了眨眼睛,仔細地看了皇額娘的肚子半響:“為什麽?皇額娘的肚子那麽小,弟弟裝得下嗎?”


    已經習慣了兒子女兒時不時“心靈感應”冒出一模一樣話的江愉帆和乾隆還是無語了一下。


    和瑤:“……”扭頭忽閃忽閃眼睛看著無所不能的皇阿瑪。


    乾隆頂不住女兒超級亮的燈泡眼,“咳咳”幹咳了幾聲,手底捅了江愉帆好幾下,嘴裏說道:“弟弟現在還很小,會在額娘肚子裏長大,十個月後就出來了。”


    和瑤歪了一下頭,可愛得乾隆恨不得立刻抱在懷裏,不過好歹他腦子裏還留著這對兄妹“為什麽”的陰影,難得地堅持住了。


    “那為什麽我和哥哥不用呆在皇額娘的肚子裏?”


    江愉帆笑著回過頭,耐心地說道:“瑾兒和瑤兒也在皇額娘肚子裏住了十個月哦!但是你們太小所以沒有印象了。”


    不等他們問“為什麽我們會沒有印象?”江愉帆立刻緊接著說道:“對了,瑤兒為什麽要摘這朵花送給弟弟啊?”小的手指都捏不住了……


    和瑤皺著小眉頭,十分苦惱地說道:“是皇額娘說的,不可以隨便摘禦花園裏的花,要把花留在花園裏讓大家都能欣賞。所以瑤兒就隻能找大家都不怎麽注意的花摘了!瑤兒找了好久呢!就隻有這朵花最最小,瑤兒摘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啦!弟弟乖啊,等你出來了,姐姐再帶你去禦花園看大大的花!”說著,還一手摸在江愉帆的肚子上,十分嚴肅地保證。


    乾隆再忍不住,彎腰一把抱起女兒,頭頂了頂她的肚子,頂得瑤兒咯咯亂笑:“好瑤兒,真是阿瑪的乖女兒!”


    江愉帆也抱起永瑾:“瑾兒呢?把玩具都給了弟弟,瑾兒可就沒的玩了!”


    永瑾笑嘻嘻地抱住皇額娘的脖子,倚在她的懷裏:“瑾兒和弟弟一起玩。皇額娘,瑾兒能摸摸弟弟嗎?”


    江愉帆笑著點頭。


    永瑾一聽,立刻笑眯了眼,然後又收起表情,一臉嚴肅認真地看向江愉帆的肚子,小手軟軟輕輕地放在肚子上:“弟弟你要乖哦,哥哥疼你!”


    作者有話要說:二十四年到了。。這是多災多難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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