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楚翔忙道:“父親遺言,兒子縱死不敢忘卻。”何氏顫巍巍地從懷中貼身的小袋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攤在地上,仔細展開,便是這封血書。事隔多年,信上的鮮血已轉為暗紅,信紙四角都已磨損。楚翔用手指一筆一劃描摹著那信上的字跡,追想父親當時情景,滿麵愧色,低頭道:“兒子辜負了父親期望,無顏見他老人家於九泉之下。”


    何氏安慰道:“翔兒,娘知道你從沒忘記你父親的遺願,不能光複中原,是天命如此,你已盡力,不用難過了。”停了下,又道:“我聽到一些風聲,安瀾也已入獄,眼下情形怕和你相似。生死事小,節氣為大,為人要講道義,不能背信棄友。不然活在世上,也如同禽獸,楚家決不可出這種小人!”


    楚翔聽了這話,即正色斂眉:“母親教訓得是,孩兒絕不會貪生怕死,違心畫供,辱沒列祖列宗的英名。”心中卻想:自己倒不怕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但倘若他們以母親為質,又該如何是好?


    何氏點點頭,聲音轉為溫柔:“娘本不用多囑你,生子若此,娘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你父親在地下,也必欣慰不已。翔兒,你頭發亂了,娘幫你梳一梳。”楚翔烏黑的長發已沾滿了血汙和雜草,蓬在一起,淩亂不堪。何氏用十指分開發絲,一點點理順,卻無法挽成發髻,隻能鬆鬆地攏在腦後。端詳著楚翔,何氏輕歎道:“今天是大年初六,可惜娘不能再為你做頓年夜飯。包頓水餃了。1-6-k-小-說-網”


    楚翔聽母親這些話,句句都是生離死別,想到這是最後一次見麵。自己固然死罪難逃,母親怕也會同遭厄運。身為人子,終不能承歡膝下,頤養天年,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延續香火。到現在害了母親性命,還要母親為自己傷心難過……楚翔心如刀割,想安慰母親,卻又找不出什麽話來說,喃喃地道:“兒子實在不孝,害了母親,隻求來生結草銜環,報答母親養育之恩。”複暗自歎息,這一生欠了這麽多債。來世又怎麽能還得完?


    何氏愛惜地摸了摸楚翔的頭,滿足地微笑道:“若有來世,娘仍願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往後退了兩步。又深深地看了楚翔一眼,眼中盡是慈愛:“你父親走了這麽久。娘常常思念他。今日先走一步,去陪他了!”忽然右手手腕一翻。將銀釵往咽喉插去!楚翔大驚失色,猛撲過去:“娘!”但他手腳不便,到底慢了一步,那銀釵已沒入咽喉,鮮血噴出,何氏閉上眼睛,緩緩跌倒,神情安詳,臉上猶自帶著笑容。


    楚翔連滾帶爬撲到母親身邊,眼睜睜見母親倒下去,已是救之不及!銀釵插入咽喉要害,何氏微微掙紮幾下,便已氣絕。鮮血漫開,順著脖頸流下,染紅了銀釵,染紅了落在地上的遺書……“娘!”楚翔聲嘶力竭地慘叫一聲,胸口一窒,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守在外麵的獄卒聽到動靜,撞開門衝了進來,見室內血流滿地,母子二人倒在地上,嚇得魂不附體,牢頭上前一探,何氏已沒了呼吸,忙命人飛奔去請薛大人。少時薛大人急急趕到,牢頭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稟……稟大人,小人一時疏忽,何氏趁機自殺了!”


    薛大人見何氏已然無救,氣得狠狠地扇了牢頭一個耳光,一腳將他踢倒:“全是些沒用地廢物!連個女人都看不好!死了重犯,你不想要命了?”指著楚翔問:“他呢?”


    牢頭爬過去探了探,道:“他隻是昏過去了,大概是一時驚痛,應該沒什麽大礙。”


    薛大人不住跺腳,來回走了幾步,本想以何氏為人質,要挾楚翔招供,不料卻被這女人哄騙,上了大當!她這樣死了,犯人頑固不供,丞相又催得緊急,這案子該怎麽了結?薛大人彷徨無計,隻得下令道:“先將屍首抬出去,找張草席卷了,葬到城外的亂墳崗。”兩名獄卒得令拖走了何氏。薛大人看見地上的血書,拾起來瞟了一眼,團成一團扔在一邊,又對牢頭下令:“你帶著人日夜監視楚翔,他是朝廷重犯,若是再出什麽意外,你自己提頭來見!”


    牢頭慌忙跪下道:“小人一定日夜看守欽犯,確保萬無一失。”


    變故陡生,原定計劃成了竹籃打水,薛大人一時無策,隻得先去回稟丞相,再做打算。離了天牢,薛大人急急趕往丞相府。此時已近三更,王允本已歇下,聽到通傳,忙披衣起身,命人將薛大人請到書房。薛大人未及行禮,王允已站起來,問道:“牢中出事了?”


    薛大人不敢隱瞞,將這幾日地情形大略講了一遍,道:“大人英明。卑職無能,今日帶楚何氏去見楚翔,那婦人先滿口答應勸其子招供,但不料她早有準備,卑職一時疏忽,竟被她乘隙自殺了!”


    王允頓時沉下臉來:“哦?堂堂大理寺寺卿,連這點小事兒都辦不好?”


    薛大人見王允麵色不善,嚇得直冒冷汗:“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王允不置可否,隻問:“安瀾那裏呢?”


    薛大人擦擦汗,道:“人犯也不肯招。”


    王允臉色更加難看,冷哼一聲,卻不說話。


    薛大人在下首站了半晌,鼓起勇氣試探道:“有了那塊玉鎖,難道還不能將其定罪?”


    王允搖頭道:“沒那麽簡單!要定罪也隻能給楚翔定罪,有什麽用?安瀾畢竟曾大破秦軍,皇上仍猶豫不決,如果遲遲問不出犯人口供,怕會日久生變。”


    薛大人又道:“那安瀾奏請朝廷重金贖回楚翔,兩人同謀豈非已是鐵證如山?”


    王允道:“這你有所不知,皇上曾就此事垂詢於我,當時我並未反對,皇上才派出使團,獻上重金,贖回楚翔,並與秦國盟約,劃江而治,互不侵犯。現在僅以此定安瀾之罪,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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