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西洋春宮,說新奇有趣是不假,然而怎麽敢送進堂堂的王爺府邸中去?可若是說遇昌想害自己,又絕沒有這個道理。


    晚上關卓凡在營帳中琢磨了好一會,才慢慢想通了其中的奧妙。


    扈從皇帝來到熱河的親貴大臣,是不準攜帶家眷的。以端華的粗鄙無文,百無聊賴之下,見到這樣的東西,一定會愛不釋手。按遇昌的說法來推斷,端華當然是沒見過這種貨色的,不然就談不上是“新奇有趣”,再送就沒意思了。唯一的問題是,這樣惠而不費的好事,遇昌自己為什麽不肯做呢?


    這個問題,略想一想,也有了答案。正如自己所說,王爺府裏“門檻高”,能在端華府裏出入的,不是親貴,就是重臣,即使遇昌,也是二品的大員。這些人自重身份,絕不會拿這種**猥的玩意兒送給鄭親王。自己則不同,一個五品的官,又是武職,身份恰當,正合了武人粗俗的性子,送的人順理成章,接的人也不會覺得唐突。


    想通了這一點,不免佩服遇昌的心機之深。想到明天就要送出去了,自己忍不住又將盒子取出來打開,就著帳中馬燈的光,細細欣賞。


    畫得真是好!四名**,或者仰麵朝天,或者俯臥舉臀,或者蜷腿側躺,神情和姿態都描繪得活靈活現,就連最隱私的地方,用筆也是一絲不苟,描畫得精細異常。關卓凡看得血脈賁張,四個鼻煙壺上的**,漸漸在他腦海裏化成了具體而微的四位白嫩佳人。


    這個是白氏,這個是明氏……右邊這兩個,是那一對姊妹花......仰麵朝天的這個,是懿貴妃……俯臥舉臀的這個,是醇王福晉……這種罪惡的念頭,刺激得他幾乎不能自已,各種猥瑣下流的幻想,紛至遝來,在鋪上翻來覆去了好一陣,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


    *


    第二天下午,帶著盒子,來到了鄭親王的府邸。既然身在熱河,所謂府邸,並非能象真正的王府一樣富麗堂皇,隻是比別人的宅子多上幾間房子罷了。府邸外麵,有王府的護衛戒備,門口還加設了號房。


    關卓凡惴惴不安地將手本遞進去,等通報。惴惴不安的原因,不在於要見端華,而在於懷裏的盒子,讓他有做賊心虛的感覺。


    出乎意料,端華不僅很快便傳他進去,而且對他送上的禮物,大加讚賞。


    “好東西!”端華毫無顧忌地當著關卓凡的麵,將四個鼻煙壺逐個拿在手裏把玩,“洋鬼子的玩意兒,還是別開生麵,畫得真他麽像!逸軒,這四件,得好幾千銀子吧?”


    皇親國戚,不知薪米貴賤,也是常事。關卓凡不願說假話,卻也不想實話實說,隻是含含糊糊地說道:“隻要王爺喜歡,標下的這一點孝心,便算是盡到了。”


    “嗯,嗯,”端華又將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上回看操,我就瞧出來你有出息,跟馬匪那一仗,你打得也好,沒給我丟臉!好好幹,我自然提拔你。”說了這句,就算把正事交待過了,接下來便開始大談各類鼻煙壺。這一份禮,真是投了他的所好,把關卓凡當成此道中人,說得興致勃勃,口沫橫飛,關卓凡倒也不必插話,隻要做出一副心馳神往的表情,連連點頭,就足以維持他的談興了。


    就這麽洗耳恭聽了一會,忽聽院子裏腳步雜遝,有人大聲嚷嚷道:“四哥,今天還是來討你的秘法魚翅吃。”


    端華收住了話頭,也不理會關卓凡,向外笑道:“好嘛,我正嫌一個人悶得慌,老六你們就來了。”話音未落,門口的簾子一掀,走進三個人來。


    關卓凡聽到端華喊“老六”,心裏一緊:這是肅順!隻是進來的三個人,都穿便服,他分辨不出,也不敢仔細看,隻請了一個總安,便站起來垂手立在一旁。


    “這是怡親王,你磕頭罷。”端華見他不認得人,指著中間那人,笑嗬嗬地說道。


    原來怡親王載垣也在其內!關卓凡正要跪下磕頭,載垣卻不耐煩地說道:“行了,行了,沒功夫鬧這些虛禮。老鄭,你們這還沒說完哪?”


    他們進端華府,自然是無須通報。問過門上,知道裏麵有個五品的軍官在見王爺,心想大約是步軍衙門的人,來跟端華回什麽事,無非就是一兩句話的事情,也不以為意。沒想到進來一看,這人居然正坐著跟端華聊天。


    肅順眼尖,一眼便看見桌子上擺的那幾個鼻煙壺,不由鄙視地看了一眼關卓凡。他最瞧不起旗下的武官,任事不懂,隻曉得吃喝玩樂,現在又拿這些下流玩意來奉承端華。


    端華看見他的目光,想起來這些不雅的東西倒忘了收,訕訕笑著,一邊把四個鼻煙壺裝回了盒子,一邊仿佛為自己辯解什麽似的,對肅順說:“這是上回跟馬匪打仗那個關卓凡,我正跟他交待軍務上的事兒。”


    他的這番鬼話,無人相信,但聽到是“跟馬匪打仗的關卓凡”,已經坐下的三個人,都不免轉過頭來,多看了兩眼。


    “你既然很能打仗,就該多把心思用在軍務上,少弄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肅順皺著眉頭說。他一向對端華這個四哥不以為然,訓斥關卓凡,也不給端華留麵子。


    端華對肅順這樣的語氣,早就習以為常,就跟沒聽見一樣,對關卓凡說:“逸軒,這是肅大人,那位是軍機上的杜大人,你請安吧。”


    我想見你們,已經很久了,關卓凡心說。


    “給中堂請安!”這麽一會功夫,單是行禮,就已經來來回回好幾次了。


    坐在肅順下首的那位“杜大人”,看著關卓凡,幹笑著說:“這位關逸軒,就是在禮部大堂,替恭親王痛斥龔半倫的那一位吧?”


    “卑職不敢當。”關卓凡垂下眼光,小心翼翼地回答。


    軍機上的杜大人,當然就是杜翰。肅順他們在端華府裏聚會,獨獨把他帶上,可見他的重要性,是在其他軍機大臣之上。而他目光閃爍,開口就點出了禮部大堂的事,又可見是個難纏的人,顯然是肅順集團中,曹毓英一流的人物。


    關卓凡對杜翰,知之甚深。山東杜家,世代清華,“一門七進士,父子五翰林”,名動天下。但杜翰的名聲,倒不是因為他自己,而多半是因為他的父親,杜受田。事實上,杜翰能夠進軍機,也是靠了他父親的托庇之功。


    這裏麵,當然有一段精彩的故事。關卓凡心想,現在鹹豐在位,你自是誌得意滿,可是你號稱足智多謀,卻不知能不能算到一旦皇帝歸天,自己日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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