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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天國極盛而衰的轉折,在於“天京”的內亂。洪秀全先召韋昌輝入衛,殺楊秀清以下近兩萬人,再召石達開勤王,殺韋昌輝及部下四千人,繼而又對石達開心生疑慮,逼得石達開為避禍計,率部西走。石達開這一走,不僅抽空了天京附近的精銳,而且將皖南一線自己的嫡係部隊全部帶走,結果轉戰無功,終於全軍覆滅於大渡河。


    天京的局勢岌岌可危之下,站出來拯救了洪秀全的,正是李秀成。他精於用兵,智謀百出,對部下也以恩義相結,深得擁戴。於是太平軍兵勢複振,打破了江南大營,席卷江蘇,攻克杭州,造就了太平天國的一段中興,被洪秀全許為“萬古忠義”,封了忠王。這次他率領三萬人從杭州出發,並命令劉肇鈞從蘇州出兵,兩路並發,勢要踏平上海,拔掉朝廷在東南的最後一個釘子。


    然而兵到了鬆江城下,他卻接到了蘇州來的火急密報,說有人要密謀造反。


    要造反的,是他的一個部將李文炳,以曾經受過李秀成軍法處罰的緣故,久懷不滿,此刻見蘇州空虛,於是勾結了一位蘇州的大土豪徐少遂,密密商議,準備拿蘇州去獻給朝廷。然而事不機密,被手下一個仍忠於李秀成的“巡查”得知,飛馬來報。


    這一下,李秀成大吃一驚。蘇州是李秀成的大本營,他的忠王府——有名的拙政園,就是設在蘇州城內。變生肘腋,不能不除,李秀成隻得把大軍交給“慕王”譚紹光來指揮,自己帶了中軍的三千人,在第二天一早,兼程趕往蘇州,去扼殺叛亂的苗頭。


    這樣大的舉動,是瞞不住人的,於是關卓凡在中午時分接到了泗涇發來的電報。這種事,自然要拿來做做文章,於是除了派人報告吳煦,並飛報京城之外,縣衙的文宣委員也立刻動筆,大吹大擂,指李秀成“懾於我之軍威,未戰先遁,托故遠揚”,把通告貼滿了大街小巷。


    自我吹噓的目的,是為了安定上海的民心,然而老百姓對這件事的反應,卻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李秀成離開,而且帶走了他最為精銳的三千中軍,上海的壓力,似乎無形中減弱了一分。憂的是,接替李秀成節製全軍的,是他的悍將譚紹光,凶名最著,破杭州的一役,殺人無算,這一回他做了主將,恐怕更加會狠打狠衝,一旦最終攻破上海,滿城生靈不免塗炭。


    譚紹光也確實有這樣的打算。他與手下的郜永寬等八個結拜兄弟,合稱“九太歲”,可見平時的軍紀就極壞。現在他執掌全軍,更是下了軍令,隻要最後攻下上海,便準許各部在鬆江府的一府七縣之內,大掠三日,以此來激勵太平軍的士氣。


    “永寬,明天要看你的。打破了鬆江,上海的西門就等於大開。”慕王譚紹光對他的把弟說,“關妖頭的軒軍已經進了鬆江,他自己倒躲在上海。帶隊在泗涇指揮的,是那個叫做丁世傑的妖頭。聽說軒軍挺能打,不過自然敵不過你的勇猛。”


    “大哥放心!”郜永寬信心滿滿地說,“上海的官軍不比湘軍,孱弱得很,不管他什麽軒軍,也不管他什麽旗營綠營,我明天一定打他個稀巴爛。”


    正月十八日當天,因為李秀成的離開,太平軍沒有攻城。到了十九日早上,太平軍出動了,推著幾十門各式大炮,十幾架盾車和衝車,肩扛著數十架登城用的雲梯,緩緩向鬆江城的西門壓了過來。攻城的部隊,首領便是“納王”郜永寬,以“天將”吉元慶和“慷天福”錢桂仁為他的副手。


    太平天國的王爵,封得既亂又濫,林林總總數百個名號,旁人亦不容易分得清楚。總之是忠王大於慕王,慕王又大於納王,而天將和天福,又是在王之下的名號。不過不管名號是什麽,這三個人能打是真的,破杭州的時候,譚紹光便是以他們為先鋒攻城。


    大軍壓到離城不足一裏的地方,照例停下來結陣,先要把炮架起來。正在忙亂的時候,忽然平地一聲清脆的槍響,一名正在炮口前忙著調校的炮手,頸上血花四濺,一頭栽倒在地。


    太平軍舉軍愕然,一時萬眾無聲,卻見前麵百丈之處,從地下冒出近千個人頭來。


    *


    *


    挖壕據守,是丁世傑從曾國荃打安慶的戰例中,照貓畫虎學來的。因為時日的關係,不能象湘軍一樣連挖三道長壕,隻是自城西到城北,挖了一道弧形的壕溝,用以藏兵。


    藏在壕溝裏的,是克字營和先字營的兵,一共八百支洋槍,由伊克桑親自帶領。埋伏的目的,是為了等長毛抵近時,突然開火,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結果不知是哪一個不開眼的兵,因為過於緊張,忽然就起身放了一槍。克字營手裏的洋槍,不算特別精良,在百丈的距離上,本該沒有這麽好的準頭,那個兵原本瞄準的是誰,也還難說,偏偏這一槍莫名其妙的正中那名炮手的脖頸,居然一槍斃命。


    中是中了,可是也把這幾百人暴露了出來,伊克桑想到大半夜的辛苦付諸東流,恨不能就把那個兵親手抓過來砍了。


    然而亦有好處——這一槍頗有震懾之效,太平軍自然不知道這是胡亂放的一槍,把它當成了官軍的“立威之舉”,一時對官軍洋槍的射程和準度大為忌憚,剛結成的陣型,便有些亂了起來,不由地再向後麵退開了十餘丈,方才站穩,銳氣上便有小小的挫折。


    太平軍攻城,常用的有三種辦法。一是先開炮,然後以槍支弓箭壓製守城的兵,用雲梯強行登城;第二種仍是以火力壓製,然後以盾車和衝車,去破壞城門;第三種,則是將地道掘進到城牆之下,放入炸藥,炸毀一段城牆,然後蜂擁而入。


    郜永寬與兩名副將略作商量,決定還是按原計劃,用第一種辦法攻城。鬆江並不是大城,對手亦不是湘軍,在大多數情況下,太平軍的炮火、子彈和箭雨,已經足以震懾城上的官兵,而等到雲梯附城,官軍往往就崩潰了。不過這一回有點小小的不同,城前那一道壕溝,必須拔除——先要將裏麵的兵勇趕出去,再將壕溝填出十幾條路來,不然近不了城牆。


    太平軍的炮響起來了,弓車也開始向壕溝發射火矢,片刻之後,大約三千名黃布纏頭的健卒,以一名身長力大的旗手為先導,一旗舉,千幟張,發一聲喊,向城下衝去,氣勢極盛!然而隊形還沒完全展開,城牆上官軍的炮便響了,連發五炮,三枚鐵彈打得極有準頭,翻滾著直入陣中,一路掃倒了十幾個人,兩枚開花彈,更是就在人群之中炸開,每一響就倒下一片。


    官軍有洋炮!郜永寬先吃一驚。而城上的丁世傑,則籲了一口氣——鬆江西城的城牆上,原來有三門炮,都是鑄鐵所製,伊克桑又以大絞盤,將營中的兩門野炮吊上了城。打頭這五炮,是以實心彈反複校準過的,務求第一擊必中,因為後麵就打不了這麽準了。


    衝鋒的太平軍雖然受到這樣的打擊,氣勢卻依然很盛,他們都是特選出來的勇猛之徒,憑借以往的經驗,深信隻要衝近了壕溝,官軍一定會逃,於是強頂著城上的炮火,飛奔而前。


    到了離壕溝不足五六十仗的地方,壕溝裏的軒軍終於開火了,第一排槍響起,便有上百名太平軍被打倒在地,然而其餘的人,衝的更猛了——隻要是槍,打過一發之後,就得裝藥裝子彈,這個空隙是接敵最好的機會,衝的越快,傷亡越少。


    沒有想到的是,壕溝中又響起了一排槍,緊接著是第三排,第四排,密如炒豆,往複不絕。連在後麵督戰的譚紹光,心中亦是驚疑不定:這是洋兵的打法,難道守壕的,竟是租界裏出來的洋兵?


    *


    (謝謝暗湧、黨指揮、魚之樂、ybch、書友1091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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