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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郇膏的這句話,讓關卓凡遽然而醒——李鴻章要養淮軍,自然也要想辦法弄錢。到時候,若他以江蘇巡撫的身份來辦厘捐,那就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了!這當中一正一反,出入甚大。何況就連海關這一塊,李鴻章亦管得到,軒軍的兵費,雖然不至於說不給,但有所刁難,是可以料到的事情。


    李鴻章字合肥,“少荃”是他的號。剛才聽劉郇膏的口氣,似乎跟李鴻章不僅認識,而且還蠻熟絡的樣子,於是關卓凡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劉先生,你跟這位李少荃,打過交道?”


    “不止是打過交道,我跟他是同年,都是道光二十七年那一科的進士。不過他的運氣好,散館以後入了翰林院,後來又投在曾大人的門下,現在馬上就要自己帶兵,獨擋一麵。我與他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劉先生,你不必過謙,時也命也,隻要時運一到,以你的才具,自然也要風生水起。”在這個年代,同年算是一種很親近的關係了。現在李鴻章還未得大名,關卓凡很想聽一聽他對李鴻章的品評,“不過貴同年既然能拜在曾督帥的門下,那麽想必也是個人物?”


    “嘿,‘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劉郇膏笑道,“在軒帥麵前,我不妨直言,李少荃的誌向,單從他的詩裏就看得出來:才華橫溢,但卻是個功名之士的底子,跟他老師的方正端謹,不是一個路子——”


    今年三十九的李鴻章,是安徽合肥人,少年時即有文名,先後拜名士李仿仙和徐子苓為師,攻讀經史。第一次赴京科考落榜,適逢曾國藩患肺病,僦居城南報國寺,李鴻章與曾國藩“朝夕過從,講求義理之學”。曾國藩不僅一再稱其“才可大用”,而且讓他住在宅邸,親予補習教導,直至他道光二十七年考中進士。


    及至太平軍起,工部左侍郎呂賢基前往安徽,辦理團練防剿事宜。呂賢基以李鴻章籍隸安徽,熟悉鄉情,奏請隨營幫辦一切,於是他受命回籍辦團練,多次領兵與太平軍作戰。其時曾國藩正在湖南帶兵,又將自己編練湘軍的心得諄諄信告李鴻章,足見期望之殷。到了鹹豐八年,幹脆把他召入自己的幕府,襄辦營務。


    “這一回曾督帥派他新練淮軍來上海,一來是因為湘軍實在抽不出大將,二來也是對少荃的栽培——聽說光是‘嫁妝’,就送了他整整九個營。”劉郇膏說道,“軒帥試想,有這樣的實力,這樣的後盾,李少荃到了上海,怎能不雄心勃勃,大幹一場?隻是不知為何,行程卻延宕了三個月,終於趕不上這一場大戰。”


    這些事,關卓凡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至於李鴻章的行程延宕,乃是自己所為,更不必讓劉郇膏與聞,隻是點點頭,深沉地說:“惟其如此,軒軍更不能後人。劉先生,厘捐這件事,就按你說的章程來辦,不僅要辦,而且要快辦——名字就叫做“上海厘捐總局”好了。等到你把架子搭好,生米煮成熟飯,我再向朝廷補個奏折,大約李少荃亦拿我沒有辦法。”


    “是!”劉郇膏很興奮地答應。自己的才華,能夠為上峰所賞識,這就比“懷才不遇”要強得多了。不過還有一件事,要先弄清楚,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請軒帥的示,這個上海厘捐總局,該由誰來主理?”


    “唔……”關卓凡倒還沒想過。這個位置,非常要緊,油水也很大,一時想不起來讓誰做才合適。


    “若是軒帥沒有既定的人選,屬下鬥膽,倒有一個推薦。”


    “哪一個?”


    “金雨林。”劉郇膏恭恭敬敬地說。


    有道理。關卓凡心想,金雨林是從上海知縣的位子上升轉,能力自然沒有問題,操守上也不錯,可以放心。更重要的是,他這幾個月來替自己幫辦衙務,盡心盡力,任勞任怨,應該給他調劑調劑,算是對他的一份酬庸。


    想定了主意,看看劉郇膏,知道他這個提議其實是在提醒自己。關卓凡看了劉郇膏一眼,心裏悠悠地想,這位劉先生,果然不一般,自己的心思,倒被他吃得透透的。


    金雨林自然是歡天喜地——厘捐總局的總辦,預定是五品知府銜,不僅可以升官,而且入息之豐厚是可以想見的,於是幹得極其起勁,天天在七寶鎮跟劉郇膏商量著各項細則,調人調物,趕著要在月內把局麵撐起來。


    隻是苦了關卓凡——金雨林不在,衙務上隻得自己挑起。好在這幾個月下來,已經漸漸可以上手,而且還有一個黃縣丞,可以做個得力的幫手。


    縣丞是正八品的官,在衙門裏被稱呼為”二老爺”。這個職務,大多數縣份是沒有的,隻有象上海這樣的大縣,才設一個。關卓凡的這個“副縣長”,叫做黃德發,名字俗氣,人倒不俗,做事很幹練,為人也很機警——上次關卓凡頭一回批紅差,還是靠了他的幫忙,才下得了台。


    批紅差,指的是在堂上批決死囚。關卓凡受了劉郇膏“小慈乃大慈之敵”那句話的激勵,決心要把積欠的案子,做一個清理。而第一個要殺的,還是那個上次沒有殺成,身負四命的悍匪。


    等到犯人帶上大堂,犯人倒是很自如,反正已經莫名其妙地多活了三個月,隻當是白白賺來的,而關卓凡卻是額上見汗,象過往一樣緊張。好歹提起筆來,沾了朱砂,按照季老夫子預先的教導,用筆在案上那支犯法標子上向前一拖,劃出長長的一道紅印,大喝一聲:“帶往刑場,斬!”


    一聲喊完,如釋重負,自覺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從此邁過了心中的這一道門檻。堂下的衙役,齊聲一諾,卻人人都不動,隻按定了那個死囚,都把眼光望著關老爺。


    這一下,關卓凡也楞了,不知哪裏出了毛病,隻聽身旁的黃德發輕聲提醒道:“關老爺,扔,扔。”


    扔?關卓凡啪地一聲,把案上那塊犯法標子扔了下去。衙役們麵麵相覷,卻仍是誰都不敢動。


    黃德發見不是路,轉到案前,遮住衙役們的眼光,躬身道:“是,奉命,帶往刑場,斬!”順手將關卓凡手中的筆接了過來,扔在地上。衙役們這才轟然一聲,取了標子插在犯人頸後,一擁而出,將犯人帶往刑場。


    這是批紅差的規矩——殺人的煞氣,全在批紅的那支筆上,在標子上批過之後,要將筆投擲於地。筆一落地,才算下令,衙役們也才可以將死囚帶走。這個規矩,季師爺自然是教過的,隻是關卓凡緊張之下,一時哪裏想的起來?這就見得出黃縣丞的機警,既辦好了事情,又維護了上司的臉麵。


    知縣雖被視為“風塵俗吏”,但卻是個要真正通曉經世學問的位子,職能相當龐雜,總有幾十個細項,歸攏起來大致有六類:征稅納糧,教化百姓,勸民農桑,災荒賑濟,聽訟斷獄,興學科舉。關卓凡不惜紓尊降貴,來擔任這個上海知縣的目的,為的就是除了軍事之外,還要讓讓自己熟悉基層的政務。所謂經一事,長一智,因此他把每樣事務,都認認真真地去做了相當的了解。但也不能一直事事親力親為,否則俗務纏身,等於是困頓在這裏,哪還能抽得出時間來做其他事情?


    於是他按自己的構思,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委員會,將這些事情,分門別類派給縣丞、教諭、主簿、季師爺和秦師爺,每旬擇日由黃縣丞召齊,集議一次,把這十天的事情向關卓凡做一個報告,有大事或是疑難之事,則在集議的時候商量解決。


    這個辦法施行下去,頗為見效。關卓凡大喜,心想這些委員倒象是軍機大臣,黃德發算是領班軍機,而自己就象是皇上了,唯一的遺憾是兩位娘娘不在身邊,無人伺寢。不過好在還有扈晴晴,雖然不能一逞**,但明媚俏麗,溫柔可人,偶爾調戲一下,大暢胸懷,算得上是一枝合格的解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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