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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個“小軍機處”的辦法,固然行之有效,但亦有兩件事,無法假手於人,是一定要自己出麵的。一件是出紅差——批決死囚,到場監斬,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馬虎不得。第二件就是征納錢糧——“開征”和“完征”的兩個日子,知縣必須到場主持儀式,以示鄭重。


    上海算是天下膏腴之地,稅負也很重,正項之外,還特別多了一項“漕糧”,是要供給京城的。征納錢糧,是一個知縣的頭等大事,一年兩征,分別稱為“上忙”和“下忙”。上忙本該在二月起征,這一年,因為戰事的緣故,不得不推遲,現在戰事已畢,於是擇了吉日,行開征的典禮,由關卓凡親自主持。


    主持典禮,知縣照例要穿大紅呢的鬥篷,表示這是一件大喜的事情。這一天的典禮倒是一切順利,等到典禮結束,下台子的時候,關卓凡身上的鬥篷卻被台腳絆住,輕輕一扯,勾破了半尺長的一個大口子。


    紅呢鬥篷隻有這一件,不時要用的,於是關卓凡回衙之後,把鬥篷扔給張順,讓他將就縫一縫。好在不是什麽精細針線,張順也足可應付得下來——關老爺不用丫鬟,這幾個月,倒是把張順磨煉出來了。


    等到晚上退了衙,回後院吃飯,扈晴晴給他安排好飯菜,回到東廂,不一會又抱著他那件鬥篷,走了進來。


    “咦?”關卓凡奇怪了,“扈姑娘,怎麽在你手裏?”


    “張順粗手粗腳的,怎麽做得好?”扈晴晴微笑道,“我見了,自然要接過來。事關我們縣太爺的官威,馬虎不得。”


    關卓凡接過一看,針腳精致細密,幾乎看不出是縫補過的,不由讚道:“就跟新的一樣嘛。扈姑娘,這可真是多謝你了。”


    “一點點事,值什麽呀。”扈晴晴有些不好意思,“你在京裏,有嫂子照顧,可以替你縫縫補補。來了上海,倒連個丫鬟都不用。”


    關卓凡心想,張順嘴賤,回頭打死去。而扈晴晴的一句“有嫂子照顧”,卻撩起了他的別樣心思,心說我那個嫂子,倒不光是替我縫縫補補……看著扈晴晴淺笑輕顰的樣子,心中大動,笑著說道:“扈姑娘,我還是那句話,你在外麵,也是個紅動上海灘的人物兒,在我這裏,盡幹這些粗活,怎麽過意得去?我找兩個丫鬟來服侍你,好不好?”


    扈晴晴見他又來風言風語,臉一紅,扭了開去,說道:“不敢當,我沒那個福氣。”


    關卓凡見了她這副模樣,俞覺心癢難耐,心想,上一回在高橋打了勝仗,摸她的手,她是默許了,後來親她的臉,雖然最後被她掙開,到底還是親著了,這些都算是打了勝仗,她給的“福利”。可是——


    可是我後來打平了上海全境,照說也該有“福利”啊?這可還沒有兌現呢。尋思半晌,飯也先不吃了,鄭重地說道:“扈姑娘,那天晚上,我是一時糊塗——才在高橋打了個小勝仗,就得意忘形。你沒有給我難堪,想來也是激勵的意思,我失禮的地方,請你別往心裏去。”


    扈晴晴一怔,不知他怎麽忽然說起這個,見他話說得誠懇,心中熨帖,想起那晚上給他在臉上親了一下,又有些害羞,輕聲說道:“關老爺,請你不要自責,那天我也說過的,這一點兒,沒有什麽。”


    她在租界裏住了十一年,幾乎算是在洋場中長大的,並不像一般女子那樣保守矜持。關卓凡那天的舉動,雖然多少有些無禮,但他握住自己的手時,自己也並沒有出力掙紮,事後回想起來,亦不免飛霞撲麵——自己的心思,隻有自己知道!關老爺把這當做是打敗長毛,自己所給予的一點激勵和回報,似乎也不能算錯。


    “是,扈姑娘真是寬大為懷!”關卓凡誠懇地說,“不過說起來,現在我倒是把全上海的長毛,都打平了……”


    說完了這一句,便眼巴巴地望著她,不說話了。


    這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扈晴晴起先還沒有聽明白,接著便慢慢瞪大了雙眼,吃驚地看著他——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卻也有一份異樣的羞澀和甜蜜,垂下頭,低聲說道:“你……你要怎樣?”


    “凡事無例不可興,有例不可廢,這是聖人所說的話,可不是我瞎編的。”關卓凡如法炮製,一伸手,竟又把她的一隻柔荑握在手裏,站起身來,“晴晴,咱們外甥打燈籠——照舊,好不好呢?”


    明明是要欺負人,卻還能把道理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扈晴晴心想,他前頭的道歉,拿話拘住自己,不就是為了這個?當下垂著頭,默不作聲,半晌才用比蚊子還要小的聲音說道:“隻許……隻許一下。”


    一下就一下!關卓凡喜不自勝,放開了她的手,卻把她拉進懷裏,雙手輕輕捧起她的麵頰,在燈下恣意欣賞——這樣一個好機會,怎麽肯馬虎了事?


    “左邊兒也美,右邊兒也美,隻許一下,這倒真叫我為難了。”關卓凡小聲笑道,“魚和熊掌,則舍魚而取熊掌也,現在是兩隻熊掌,那又該如何?”


    扈晴晴本來已經羞得雙眸不展,小嘴緊閉,聽他熊掌熊掌的,到底被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才是熊掌……”


    這一下,嘴唇一啟,關卓凡便絕不容她在閉上,俯首一下吻住了她的雙唇,便向內去尋著了她的香舌,於方寸之地內,翻江倒海,隻覺得人生之美,無過於此,天地萬物都可不再掛懷。


    扈晴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偷襲得手,嚇得連忙用手去推他,卻哪裏還推得開。又羞又急,心說他把舌頭伸進人家嘴裏來做啥?腦子卻蒙蒙的,彷如騰雲駕霧一般,自己先沒了力氣,隻好軟軟的被他抱著,由得他在口中肆意輕薄。


    然而還不止如此,關老爺的一隻右手,漸漸變得不安分,從腰上摸到胸前來了,那鼓蓬蓬的一對,雖然隔了束胸,依然被他揉來揉去。可憐的美廚娘逃又逃不掉,推也推不開,欲哭無淚,欲叫無聲,身子卻也不知不覺被他搓弄得熱了起來。


    關卓凡食髓知味,放開了胸前的一對,擁著她向自己的床移動過去,一隻手卻從她的衣襟底下伸了進去,折騰幾下,到底摸上了她光滑細膩的腰身。


    扈晴晴渾身一震,從方才惘然不知所以的情熱中清醒過來,臉色忽然變得有點蒼白,伸手抓住身邊水缸裏的水瓢,一狠心,兜頭一瓢冷水,澆在了兩人緊貼在一起的頭上。


    雖說冬天已經過了,但三月裏正是倒春寒的天氣,這一瓢水澆下來,冰涼刺骨,讓正在忘乎所以的關卓凡狼狽不堪,放開了懷中的俏佳人,後退一步,尷尬不已。


    扈晴晴卻跟沒事人一樣,用手攏了攏垂下來的濕發,一言不發走上前來,先遞了手巾給他抹臉,又替他將被淋濕的袍子脫了下來,從他櫃子裏取出一件新的,替他換上。一舉一動,自自然然,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這一下,關卓凡是真的愧疚了——黃花處子,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了一點呢?


    “晴晴,對不住……”他有些不安地說,稱呼卻不自覺地換過了,“我該為你的名聲想想的。”


    扈晴晴依然沒吱聲,一顆一顆地替他係著紐子,係著係著,驀地哭了起來。


    一直從從容容的扈晴晴,忽然變成這個樣子,出乎關卓凡的意料。他一向最怕女人的眼淚,慌忙把她輕輕摟住,低聲道:“對不住……對不住……”


    “二月裏的時候,全城的人都說你怕了譚紹光……不敢跟長毛開仗。”扈晴晴抽泣著說,“我不服,也不信你是那樣的人,我來這兒,就是為了等著親眼看到你打勝仗。既然入了你的衙,還說什麽名聲?外麵的人怎麽說我,你大約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在你關老總麵前,嚼這份舌頭!”


    說到“舌頭”,不由想起剛才關卓凡的所作所為,臉上一紅,慢慢收起了眼淚。


    “你打了勝仗,我好歡喜。你摸摸我的手,親親我的臉,那又怎樣?進了你的門,就是你的人,你保了上海平安,又殺了那些壞人,替我們杭州人報了大仇,我就是不要名分,把這個身子謝了你,那又能怎麽樣?”


    同樣的柔呢婉轉,卻是如泣如訴,情深刻骨,把關卓凡聽得呆住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是我曾經向舅舅的在天之靈,許過大誓,害他的譚紹光不死,我扈晴晴絕不……絕不……”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淚又落了下來。


    關卓凡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感動,又是訝異,楞怔了半晌,憋出一句話來。


    “殺譚紹光,這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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