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離城,主持城守的重擔,便又再壓到了譚紹光的肩上。他把李秀成的話又想了想,決定第二天在自己的慕王府召開會議,調整城防的部署之外,還要將自己這些兄弟,好好敲打一番,斷了他們胡思亂想的心思。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八個把弟,把會議開在了他的前頭——當天夜裏,蘇州城內的四個王爺,四名天將,齊集於郜永寬的納王府,要拿一個章程出來了。


    “我跟李撫台,都已經談妥了。”坐在當中的郜永寬,攥緊拳頭,環顧了一圈,“現在就看咱們自己的了!”


    鄭國魁陪同郜永寬和汪安鈞,在城北淮軍的營盤內見到了程學啟。一向凶蠻的“程四郎”,這一回卻極為親熱,一麵派人飛報李鴻章,一麵跟郜永寬敘起曾經的同袍之誼。


    “老郜,這真是太好了!”他握了郜永寬的手,激動地說,“說實話,你們是湖北人,我是安徽人,在這個鳥天王的手下,沒法幹!你看我,過來才幾年的工夫,已經擢了總兵,怎麽說也是二品的大員了。你們也過來吧,憑這份功勞和你老郜的本事,封爵也不是不能想的!”


    由此開始細談。封賞的事情,是要歸李鴻章來決定,但有了關卓凡那一封信,想來不成問題,於是把如何除掉譚紹光,如何開城,如何交接等事宜,好好推敲了一遍,才送了郜永寬和汪安鈞回城。


    果不其然,到了第三天,便有口信遞到城內,請郜永寬到陽澄湖李中丞的座船上相見。等到一隻小船將郜永寬送到。李鴻章出船艙親迎,後麵跟著的,除了程學啟,還有常勝軍的統帶戈登。


    此刻,郜永寬原原本本地把這一段經曆,向座中的兄弟說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紙來。傳示一圈。


    “這是李中丞寫給我的保證書,”郜永寬得意地說,“喏,旁邊這個名字和指印,就是保人戈登,這是關大帥特為指點的!再有,我已經跟程學啟拜了把子,我那個侄女慕青,許給了常勝軍的副領馬格文。大家放心。這一場富貴,跑不了了!”


    郜永寬提出的條件,李鴻章像關卓凡一樣,全部慨然應允。隻是八個人的實缺這件事,因為要指明何飾任,所以已經奏報朝廷。需要等朝廷分派下來。


    “這個也沒關係,我已經申明,以老街為界。西城仍歸咱們駐守,蘇州八門之中,隻開四門,讓淮軍和軒軍進城,其餘閶、胥、盤、齊四門,也仍歸咱們把守,直到朝廷的諭旨下來,指明實缺,咱們才肯出城整編——先編他二十營,別的。慢慢來,好歹再磨他二十營出來。”


    在座的諸人聽了這番話,都是喜動顏色。汪安鈞第一個忍不住,跳起來說道:“二哥,那還等什麽?幹脆連夜就動手吧!”


    動手,就是要殺譚紹光了。八個人裏麵,亦有兩三個,有不忍的感覺。


    “能不能不殺?”張大洲猶豫地說,“逼他出城算了,到底是結拜過的大哥。”


    “他是廣西的老兄弟,當初跟我們這幫湖北人結拜,你以為他安了什麽好心麽?”郜永寬冷冷地說,“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們不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是我們結拜的大哥?”


    這句話一說,旁的人不吱聲了,而且人人心裏都明白,所謂“逼他出城”,是做不到的事情——沒有譚紹光的人頭來做“投名狀”,又何以取信於官軍?


    於是決定,就在明天慕王府的會議上動手。


    “譚紹光的中軍,是在城東,不過千數,他王府裏的親兵,也隻有三四十個。”郜永寬開始分派,“老周和老範,你們的兵,今天晚上要連夜布置在城東,等咱們殺了譚紹光,就剿滅他的中軍。張大洲的兵,安排在他的王府左近,隻要裏麵一有喧嘩,立刻要闖進來殺人。”


    說完,轉頭看著麵容陰鶩的汪安鈞:“老汪,明天看你的。隻要我一拍桌子,就動刀!”


    第二天,自郜永寬以下,八個人每人帶了三四名貼身衛士,進了譚紹光的慕王府,其中的汪安鈞雖然看上去瘦削,卻最是用刀的好手,腰間懸了一把長不盈三尺的緬刀,袖了手坐在譚紹光的近旁。


    譚紹光還被蒙在鼓裏,做夢也想不到這些把兄弟是來謀取他的性命的。除了他們九太歲之外,與會的還有一位洋人“天福”,就是那位在一攻上海時,向譚紹光指明“臭瓦罐”的英**官,薩維治。作為英國皇家步兵團的上尉,憑借他的軍事才能,極得譚紹光的信任。


    譚紹光先把當前城內外的攻防做了一番分析,認為最近這些天,局麵越打越壞的原因,乃是有的人,未盡全力。


    “老六,福字堡就是在你手裏丟掉的,可是你堡裏的兵,卻隻死了四個,傷了七個。這像話麽?”譚紹光看著範起發,皺著眉頭說道,“你要是不願意打,趁早就別打!明天開始,你在胥門的兵,交給薩胞來統領,你給我在屋裏閉門思過,拿涼水洗洗臉,好好醒一醒。”


    範起發唯唯諾諾的,還沒敢替自己辯解,一旁的“比王”伍貴文開口了。


    “大哥,我看也不能都怪老六吧?”伍貴文的語氣,懶洋洋的,全無從前的那種恭敬之意,“糧也缺,餉也缺,槍械大炮又比不上官軍,這仗怎麽打?再說,起發怎麽也是自己兄弟,你拿他的兵去交給薩維治,這算什麽?”


    “老四,你說什麽?”譚紹光楞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處事不公!”伍貴文幹脆霍地站起身,大聲咆哮起來,“我們心裏不服!”


    他這一站起來,身邊的五六個人也都隨著呼啦啦地站起來,一派氣勢洶洶,隻有郜永寬和汪安鈞,陰沉著臉,仍然端坐不動。薩維治以軍人特有的**,已經覺得不對,也站起身,把隨身的短槍掏出來了。


    譚紹光驚得呆住了,再怎樣也想不到,這班昔日的兄弟翻臉得這樣快,扭轉了臉,去看左手邊的郜永寬。


    “老二,你怎麽說?”


    郜永寬麵色猙獰,用力在桌子上一拍,指著伍貴文罵道:“老四,你他娘的要造反麽?”


    “造反就造反!”坐在一旁的汪安鈞反手拔刀,敏如猿猴,匹練般的刀光唰的一閃,薩維治那隻握槍的右手,齊碗而斷,連著手裏的槍,倉啷一聲掉在地上!


    譚紹光知道中計了,苦於身上沒帶兵刃,剛喊了一聲“來人”,便被揉身而上的汪安鈞一刀捅進了小腹,隨後伍貴文幾個人一齊衝上來,亂刀齊下,生生把譚紹光和薩維治殺在了當場,再由範起發動手,把他的人頭割了下來。


    一聲“來人”,驚動了屋外的親兵,然而還沒等衝進來,郜永寬們帶來的衛士已經動手了,槍聲,肉搏聲,喝罵聲響成一片,接著王府的大門轟然洞開,張大洲安排在外麵的數百兵一擁而入,慕王府的親兵,便再也無力抗拒。


    半個小時不到,慕王府裏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闔府罹難。


    殺完了王府的人,就要在外麵動手了。譚紹光在城東的親信中軍,忽然被伍貴文和範起發的部下包圍突襲,一千三百人被殺得幹幹淨淨。接著郜永寬下令全城搜捕,凡是與譚紹光親近的人,都沒有逃過一刀。


    這一場大殺劫,蘇州城內總有近三千人做了刀下之鬼,其中亦不乏無辜之人,連累在裏麵,玉石俱焚。


    郜永寬準備在城內動手,城外的官軍自然已經預先收到了消息。李鴻章派了六弟昭慶,由副將郭鬆林陪著,繞城來到木瀆的軒軍大營,跟關卓凡接洽兩軍分南北進城的事宜。沒有想到,接待李昭慶的,卻是丁世傑。


    “丁提督,”李昭慶愕然道,“關藩台呢?”


    “真是不巧得很,”丁世傑抱歉地說道,“我們大帥因為一樁急務,今天早上趕往昆山去了,要用那裏的電報房,跟上海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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