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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鴻章這個人,是近代史上極富爭議的一個人物,在關卓凡的感受來說,也很複雜。


    與許多人印象中的“賣國賊”不同,關卓凡一直認為,李鴻章其實不怕洋人。這個“不怕”,不是說他莽撞無理,動輒尋釁,而是說在心理上,他對洋人從未有過畏縮和自卑,這在有清一代,特別是晚晴時期,是一項極為難得的品格。這一點,從他與阿禮國的交涉之中,就能夠看出來。他後期辦外交,無論是對英法,還是對俄日,也都算得上是堂堂正正,從未像其他人那樣奴顏婢膝。


    至於經他手所簽署的一項項喪權辱國的條約,那就不是個人之力能夠抗拒的,算是身在其位,不得不替整個朝廷來背這些“黑鍋”。朝中的清流,固然可以對他口誅筆伐,然而其情其勢之下,以中國之大,換了任何一個人去,恐怕也難有更好的結果,難道隻憑著一幫書生,口若懸河,下筆萬言,就能說得洋鬼子痛哭流涕,洗心革麵,把搶到手的利益交了出來?


    必定不能。


    然而李鴻章亦有他洗不脫的罪過——私心太重!劉郇膏指他是個功名之士的底子,也正是這個意思。


    作為一個讀書人,“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情懷,他是有的,可若說“後天下之樂而樂”,那就不肯了。論到辦洋務,推進中國的近代化進程,李鴻章自然是標誌性的人物,但也正是因為私德不檢,在他過世的時候。李氏家族的財產。居然達到了四千萬兩白銀之巨。那還有什麽話說?


    況且主官如此,又如何約束手下的那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自然更是上下其手,層層分肥!國家用十兩銀子,卻隻能辦成一兩銀子的事,而就連這一兩銀子辦出來的事,往往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遇風吹雨打。不免煙消雲散,最終的結果,變成連一兩銀子都沒有。


    關卓凡心想,在這一點上,李鴻章不要說與範仲淹相比,就連比起他的老師曾國藩,相去亦不可以道裏計——至少曾國藩的清廉,有口皆碑,嫁女兒的時候,壓箱底的嫁妝銀子。就隻有二百兩,連曾國荃都死活不肯相信。非要親手打開箱子來看,結果目瞪口呆。


    因此,關卓凡在心底,對曾國藩還是保有一份尊重的,至於李鴻章……


    這個人,如果有人能夠控馭,則用之一方,不失為一名幹才。若是如脫韁野馬,任由奔馳,甚至是獨掌全盤,則最終必定壞事。


    現在楊坊任上海道一事,已經塵埃落定,楊坊亦已經開始坐衙辦差。除了城西那個虛有其表的巡撫衙門,李鴻章想插手上海的事情,已經很為難了。


    而蘇州殺降這件事,雖說朝野之中都有不小的非議,但他李鴻章有曾國藩罩著,是遲早可以擺得平的。可是各國領事的這一關,就沒有那麽容易過得去,他以後再想跟洋人打交道,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誠然,洋人現在表現出來的,不過是一時的義憤。出於利益的考量,他們終究還是要跟中國打交道的,隻是這一回,他們有了別的人可以選擇。


    中國的洋務,以後未見得非要李鴻章來辦。


    我關卓凡也是可以辦的。


    而且既然已經心機百變,費時費力走到了這一步,眼光就不肯隻放在一個上海上麵了——蘇鬆太常鎮,天下膏腴之地也,為什麽不可以想想?


    關卓凡將手中那方烏木鎮紙,輕輕拍在案子上。


    遲早要把他擠出江蘇去。


    李鴻章在跟戈登較勁,駐紮在新陽的戈登,也在跟李鴻章較著勁。


    按李鴻章的想法,一支軍隊,畢竟是要打仗的,否則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而且四千人的部隊,每月的軍餉不是一筆小數目,戈登拒絕了自己撥去的餉銀,單靠一時的激憤,又能支撐多久?


    他的想法,不能說錯,然而沒有想到的是,戈登有了更激烈的行動。作為常勝軍“會帶”的吳煦,從新陽趕到了蘇州,向李鴻章報告,戈登已經宣布,常勝軍解散!


    看著李鴻章驚愕不已的樣子,吳煦亦是痛心疾首,然而在心裏麵,那份快意卻難以言表。


    李鴻章和關卓凡,都是謀奪他上海道的人,然而在吳煦的心裏,情形大不相同。關卓凡的手段是和風細雨,李鴻章的手段則狠辣無情,因此相比較起來,自然是把李鴻章恨進了骨子裏去。在這樣一個巡撫手下做事,實在是難以安於其位,所以吳煦早已心灰意懶,漸蒙去意,連那個三品皋司都不想要了。


    可是離去之前,居然被他找到了一個機會,小小地報複一下李鴻章。這個機會,就是由蘇州殺降引發的常勝軍之變。


    其實李鴻章的判斷本不算錯,對於身在常勝軍的這些外官來說,一是要有仗打,這樣才有存在的價值,二是要有餉發,這樣才可以活得下去。因此如果再僵持一段時間,未必沒有達成妥協的可能。


    然而現在多了一個吳煦,就不大一樣了。他本身就能夠說流利的英語,而且在租界跟洋人打交道這麽多年,對於洋人的心理,實在是揣摩得透透,很快就取得了這幫軍官的信任。何況他作為常勝軍的“會帶”,說話本來就具有一定的權威。


    吳煦采用的辦法,是明裏勸著他們與李巡撫言歸於好,但說出來的,無一不是在勸他們“認輸服軟”、“榮譽不重要”、“忍一忍算了”、“殺幾個俘虜沒什麽”這樣的話,反而愈發激起了這些人的敵愾之心,表示永遠不肯向李鴻章低頭。等到把這些人逼到退無可退,吳煦又說話了,這一回,不再勸了。


    “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總要找一條出路。”吳煦完全是一副替他們打算的口吻,“何不探一探關藩台的口氣?反正你們原來都是他的老部屬。”


    隊裏的西洋軍官們,都覺得這個提議有道理,於是由副統帶馬格尼出麵,向左近的昆山縣去聯絡軒軍,結果接待他的,是關卓凡放在這裏的白齊文。


    白齊文原來是洋槍二團的團官,跟戈登和馬格尼都是老熟人了,一見之下,分外親熱,答應替他們把這個意思向“關老總”去轉達。


    到了第二天,關卓凡的回話傳來了。


    “關老總的意思是說,他知道你們英法的軍人,以榮譽為生命。要知道軒軍也是官軍,他問你們重新投入官軍,怕不怕名譽受損,再次受到別人的譏笑?”


    同樣是一副替他們打算的口吻,但卻讓戈登和馬格尼這一班人,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總不成說我們不怕名譽受損?心灰意冷之下,戈登向白齊文表示,大家決定辭職,不再替中國政府作戰,但常勝軍這支部隊,希望軒軍能夠接收,讓底層的軍官和士兵能夠有一條出路。


    誰知連這個請求,亦得不到許可。


    “關老總說,他跟李撫台都是朝廷的官員,”白齊文攤開雙手,遺憾地說,“沒有經過李撫台的許可,他不方便接收這支軍隊。”


    馬格尼默然無語,他對中國官員彼此之間這種潛在的規則,是能夠了解的。


    “不過,關老總正在委托我招募人員,要在昆山重新組建洋槍二團。我想,如果你們的這些軍官和士兵,不再屬於常勝軍,那就沒有關係了。”


    這是什麽意思?馬格尼開始沒聽明白,再想一想,就恍然大悟了。


    於是,駐紮新陽的常勝軍,正式宣布解散。隊伍裏一共兩百二十四名英法的軍人,有一大半表示愛惜名譽,要與戈登一同離開,不想再替中國的軍隊效力了。而剩下的六十多名英法的軍人,和一百多名其他國家的軍人,卻留了下來,與三千名常勝軍的兵士一起,整個投向了昆山。


    既然常勝軍已經“解散”,那白齊文就再不客氣了,連人帶裝備,一起“招募”了過來。他是這支部隊從前的主官,自然立刻就可以上手,毫無滯礙。


    於是,就在吳煦向李鴻章做報告的時候,白齊文亦派出了一名副官,連夜趕往蘇州,把整個的情形向關卓凡做了報告。有幾十名英法的軍官不肯離去,頗出關卓凡的意外。不過想一想,這說明他們願意“不惜名譽”,為錢打仗,倒未必是壞事。


    在大營裏聽完整個報告,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華爾先高興得跳起來。


    “太好了,白齊文又有兵可帶了。”華爾激動地把手臂一揮,“多了這支常勝軍,軒軍的實力就更強了,打到江寧去,我看也不難。”


    “什麽常勝軍?”關卓凡慢吞吞地說道,“明明是我的洋二團。無非是抱給別人養了一段日子,現在抱回來看看,白白胖胖的,倒是又長大了一圈。”


    (謝謝留聲機和幾位打賞的朋友。下午要去機場了,初八回來。這幾天保底一更,請見諒)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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