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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王的王牌,是他的蒙古馬隊,追南逐北,算得上一世之雄。


    但撚軍也有馬隊,而且撚軍的馬隊一年比一年壯大。蒙古馬隊雖快,撚軍也異常機敏,你追我走,你走我擾,來去無定。僧王跟在撚軍屁股後頭攆,疲於奔命,卻永遠也追不出一個盡頭來。


    其餘參與剿撚各軍,在僧王這種戰法下,相互之間很難有效配合;也有不少積暮成習,根本不堪一戰;或者以鄰為壑,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總之撚匪不竄擾我的轄區就好。


    慈禧想:如果“他”現在國內,哪裏需要這麽苦惱!


    問題是“他”現不在國內。


    恭王決定:調曾國藩以欽差大臣身份,駐紮鄂、皖邊境,坐鎮指揮剿撚。


    君臣奏對的時候,恭王說:“兩江可以暫交李鴻章署理,為曾國藩辦理糧台,他們師弟之間,應該最是相宜。”


    這個安排慈禧並不反對,但其他方麵不能沒有疑慮:“僧格林沁呢?會不會生出什麽意見?”


    恭王躊躇了一下,道:“曾國藩用兵最為穩妥,深諳以靜製動的道理,和僧格林沁正好相得益彰。此舉有益國家,僧格林沁身為國戚,與國同體,明曉大義,一定是能夠顧全大局的。”


    所謂“相得益彰”,即暗指僧王冒進而無謀,非曾國藩予以矯正不可;“身為國戚,與國同體”,是逼僧王不能不接受這個安排;“明曉大義”,是承認慈禧的憂慮,僧王多少會“生出意見”來的;最後,隻能指望他“顧全大局”了。


    恭王這些話,慈禧當然都聽懂了。對於僧王是否真能“顧全大局”,她心中可沒有什麽譜,但眼下並無更好的辦法,隻好輕歎了口氣:“說得也是,就這麽辦吧。”


    恭王補充道:“請兩宮皇太後寬心,僧格林沁必格外用命,以報天恩。”


    這句話的意思是:僧格林沁既不願曾國藩分功,又以此攸關一世威名,剿撚必出全力。情形仿佛當初關卓凡赴金陵會剿洪楊,金台號開炮轟城,曾國荃大受刺激,拚命先登,終於克複大城。


    曾國藩就是甩在僧格林沁頭上的“鞭子”。


    用意是好的,就是別過猶不及,捅出什麽簍子。


    文祥看出慈禧的不安,奏道:“啟稟聖母皇太後,用曾國藩督剿撚匪,並不求馬上收功,隻要能控製住局麵,等到軒軍回國就好。”


    慈禧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正是,隻要在軒軍回國前局麵不繼續惡化,等“他”回來了,撚匪再凶狡,豈能當軒軍之一擊?


    仔細想想,竟是四角俱全,僧王那一點可能的不愉快,變得完全不重要了。


    於是擬旨,用印,六百裏加急廷寄江寧。


    第二天,三等毅勇公關卓凡奏亞特蘭大大捷事的折子到了。


    這一次的折子是申時六刻到的,比上次從容的多,向晚時分,整個北京城便都曉得了。


    於是,宮內宮外,內閣軍機,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麵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


    鞭炮聲又足足響了一個晚上。


    “他”就快回來了。


    慈禧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憂慮那麽可笑,什麽撚亂回亂,有什麽好操心的?“他”回來之後,什麽亂子自然都風消雲散!


    這段日子,美國的地圖,連慈安也看明白了,也曉得打下了亞特蘭大意味著什麽,雖然還是忍不住感歎落淚,但很快便笑逐顏開,更拿出自己的梯己,在宮中放了一輪賞。


    東邊的搶了先,西邊的自然不能後人,又放了一輪賞。


    於是宮女太監,個個私下底求神拜佛,保佑關公爺在那個什麽美利堅天天打勝仗。


    慈安悄悄跟慈禧商量:“妹妹,那個勝保,要不然咱們別辦了吧?”


    慈禧一笑:“姐姐放心,他不是因私害公的人。”


    這個“他”,慈禧未具其名,但慈安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而且聽在耳朵裏,自然而然,沒有一點突兀的感覺。


    慈禧沉吟了一會兒,道:“不過看在他的麵子上,可以留勝保一條命。”


    慈安舒了一口氣,道:“這樣好,這樣好,永不敘用就是了。”


    這天晚上,雖然宮外邊的鞭炮聲不斷,但慈禧睡了一個多少天來都沒有的好覺。


    三更時分,“他”又來了。


    這一次,沒有半途而止,沒有白氏攪擾,一路舟行,終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


    花海中的帳幕,方家園的繡榻,全都回來了。


    她一定喊出了聲音,因為醒過來的時候,帳子外的一盞宮燈點亮了,兩個宮女惶恐地跪在地上。


    慈禧叫她們退了下去。


    重新熄燈之後,黑暗中,年輕的太後目光灼灼。


    次日一早,軍機全班叫起,四品道台銜利賓奉特旨隨班覲見。


    和上次一樣,利賓提前一天到了北京,恭王先接見,第二天關卓凡的報捷折子由上海六百裏加急送到,今天利賓隨軍機進宮為兩宮“譬解”。


    不一樣的是,昨天晚上,宮裏麵頒下旨意,加賞利賓四品道台銜。


    隨旨意一起過來的,是全套的四品官服:青金石藍色涅玻璃頂戴,八蟒五爪蟒袍,雪雀補子,香木朝珠。


    這個恩典可真是異數。


    說實話,利賓之前的那個五品知府銜,因為是捐來的,不算多麽值錢。這個道台銜可不一樣,不但連升兩級,更重要的是特旨頒賞——這個含金量,十倍於捐官了。


    問題是,為什麽呢?


    利賓雖然辛苦,卻隻是一個信使,朝廷似乎沒有給報信的打賞的規矩啊?再說,這也賞得太厚了呀。


    何況,前線將士還沒有正式頒賞呢。


    但君有賜,臣不能辭。利賓官小職微,也沒有辭的資格。


    他不知是禍是福,忐忑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候班覲見的時候,軍機大臣們對他一夜之間換了官服,卻似乎並不意外,隻是微笑著恭喜他。利賓連連遜謝,得個空,悄悄向曹毓瑛請教。曹毓瑛卻隻是笑著說了句:“總是好事。”便不肯再說什麽了。


    還是在養心殿東暖閣召見。


    兩宮滿麵笑容,慈安太後還笑著說了句:“利賓,咱們可又見麵了。”


    和之前的查塔努加大捷不同,亞特蘭大大捷是由一係列戰役組成的,比查塔努加大捷複雜得多。但有了查塔努加大捷以及這幾個月做的“功課”打底,加上利賓譬講生動,連慈安太後都搞明白了一連串大戰的來龍去脈。


    對關卓凡屢出奇謀,多爾頓迂回奇襲,薩勒卡斷敵糧道,阿拉圖納掘壕抵近,新希望教堂散兵夜襲,妙計迭出,連克堅壘,君臣都不由讚歎不已。


    阿拉圖納月夜戰壕內生死相搏,肯納索山陣前屍山血海,兩宮想象當時情形,禁不住悚然動容。


    隻是有一點兩位太後聽不明白:關卓凡的奏折內、利賓的口中,反複出現的“鐵路”、“火車”,是兩樣什麽東西?


    這個疑問由慈安提了出來。


    利賓道:“回母後皇太後的話,這個‘鐵路’和‘火車’,二而為一,算是一樣東西。‘鐵路’是在地麵上鋪兩根長長的‘鐵軌’,這兩條‘鐵軌’之間的距離總是一樣的,並肩而行,永不相交。這‘火車’由許多車廂前後連綴而成,每一個車廂下麵都裝有車輪,這車輪亦是鐵做的,同‘鐵軌’嚴絲合縫,‘火車’乃可在‘鐵軌’上奔走。”


    這還不算太難理解。慈禧點了點頭,道:“‘車同轍’嘛。”


    利賓道:“聖母皇太後聖明!”


    慈禧繼續問道:“這火車如此沉重,可是要套上許多馬匹方才能夠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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