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的話音未落,張順也跟在後邊,沒頭沒腦地衝了進來。(◇)


    張順是個極機警的人,伺候在屋外,忽然見到沏了茶來的珠兒,沒命似的闖進屋,雖不知是有什麽變故,不過自然也要先衝進來再說。一進屋,見到這樣的景象,驚惶之下就要張嘴喊人。


    “哎!”關卓凡抬手止住了張順,轉頭打量著這個珠兒,“練武之人,耳聰目明,難為你聽得這樣真切。不過我是屍山血海裏麵滾出來的人,你這一把小刀子,也不見得就能把我怎麽樣。”


    珠兒咬了嘴唇不說話,手裏卻不由自主的將那把小刀子攥得更緊了。


    “嗯,主母,”關卓凡冷冷地說,“不知道主父又是哪一個?”


    呂氏主仆都是身子一震,臉色變得蒼白。


    “算啦,不嚼這新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關卓凡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忠心護主,不是說不好,可是不要好心卻辦了壞事!非要等到上頭賜一條白綾下來給你的‘主母’,這才稱心如意?”


    白氏和珠兒都叫他的話給嚇住了,珠兒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麽來。


    “從前的事,都揭過了,以後再這樣沒大沒小的,仔細我收拾你——打量你會武功,我就治不了你麽?”關卓凡看著胸膛起伏的珠兒,微微一笑,“沒來沒由的,瞎疑心些什麽?你們兩個,都下吧。”


    這一番從從容容又略帶曖ei的話,立刻把方才屋中驚險緊張的氣氛,化作了淡淡的尷尬。呂氏向珠兒點點頭,柔聲說道:“珠兒,你們下吧,把門關上。不管什麽事兒,這都是我的命。”


    待到珠兒和張順兩個,一邊彼此打量猜疑著。一邊合上門扇退了出,白氏才又望向關卓凡,顫聲問道:“咱們倆的事兒,叫太後知道了?”


    “你不必管。”關卓凡簡潔地說,“今兒晚上就連夜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得動身走了。”


    “走……往哪兒走呢?你不是說,天下雖大……”


    “先到天津,再走水路到上海。”關卓凡打斷了呂氏的話,不容分辯地說,“到了上海換船,我送你一個地方。”


    “哪兒?”呂氏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香港,”關卓凡臉色平靜。“那是法外之地,大清管不到的地方。”


    “香港?”白氏問道,仿佛還不敢相信是真的。


    “剛才進來那個,叫張順,是我的管家。從這裏到上海。有他一路陪著你們,到了香港,也自然有人替你安排打點,一切不用擔心。”


    “卓凡……”白氏仿佛動了感情,低呼一聲。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關三雖然輕薄,自己的女人。好歹還知道有始有終。”關卓凡說道,“你在香港,我每年接濟你兩萬銀子。若是你願意另擇人家,也是一任自便,再不必有什麽顧慮的。”


    這還有什麽話說?淚盈滿眶的呂氏,見到關卓凡站起身來。是要走的意思,不顧一切地衝過,扯了他的手:“你……你再留一會兒…再留一會兒……”


    “嬸娘,你多保重。”關卓凡輕輕抽回手,搖了搖頭。“若是有緣,自然還能相見。”


    說罷,斷然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剩下熱淚滿臉的呂氏,呆呆地站在桌旁,泣不成聲。


    這一夜,呂氏大約是睡不成了,關卓凡回府之後,也在房裏頭待到很晚,直到將近四更,才和衣略睡了一會,就又要起來洗漱上朝了。


    等進了宮,到了隆宗門旁的軍機處,曹毓英等幾個人已經先到一步,再過片刻,恭王也到了。於是大家一邊吩咐軍機章京處理一些文牘上的事情,一邊說著些言不及義的閑話,等著兩宮叫起。


    誰知這一等,等出毛病來了,直到自鳴鍾打過九點,內廷裏邊卻還遲遲沒有動靜。


    這是罕有的情形——小皇帝本來就不是必見的,一個是要上房,加上經常有些頭疼腦熱,所以缺席是常事,在養心殿叫起,多數都隻兩宮太後在召見。而兩位太後,若有一位身體違和,則由另一位單獨召見,也是有的,卻從沒有過到這麽晚還不叫起的事情發生過。


    關卓凡倒是低眉垂首,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麽,恭王卻有點忍不住了。


    “問問,看今天一共有幾個起。”


    問回來的結果,愈發出奇,說今天本來一共有四個起,現在其他三起都吩咐撤了,隻留召見軍機全班這一起。


    這樣看來,並不是“聖躬違和”,而是兩宮還在商量著什麽,許是有什麽不尋常的大事要宣布?各人都起了疑心,隻是身為樞臣,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都修煉得不錯,隻在心裏拿著勁,卻都不肯在麵上流露出來。像曹毓英許庚身這兩個,更是猜疑不定:別是關卓凡又要出什麽意外?


    這麽等下,依舊毫無消息,直到十點半,將近午膳的時分了,才終於來了傳旨的太監。


    “著關卓凡覲見!”


    許庚身心裏一喜:單獨召見,是個好兆頭!他目視關卓凡,關卓凡卻隻是很沉穩地跟大家點頭點頭,把衣冠略略整理一下,跟在傳旨的太監身後,開步出了。


    進了養心殿,果然見到兩宮太後已經端坐在禦座之上。他行了禮,便靜靜地等著慈禧發話。


    意外的是,先說話的倒是慈安。


    “這一回,耳根子倒是清淨了不少,”慈安太後徐徐地說,“關卓凡。”


    “臣在。”


    “你把那個人,送到什麽地方兒啦?”


    那個人,自然說的是呂氏,大家彼此心中有數,隻是慈安這麽直接地問了出來,略出意外。


    “回太後的話,”關卓凡恭謹地說,“是出了洋,到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哦?”慈安太後遽然動容,跟慈禧對望一眼,點了點頭。


    “這樣處置,當然也很好。隻不過……”慈安歎了一口氣,用責備的口吻說道,“隻不過,這件事情,你做得當真荒唐。你一個領袖軍機的大臣,就不怕叫人笑話麽?”


    這句話在另外兩人聽起來,感受各有不同。在慈禧來說,就仿佛是聽著家裏的姐姐,在替他教訓出gui的男人,雖然痛快。心中居然亦有幾分忸怩之意。而說到叫人笑話,慈禧心想,若是自己跟他的事叫人曉得了,不知又會釀成多大的風波?


    而關卓凡則知道,慈安的這句話說出來。就到了自己該低頭認錯的時候了。


    認個錯本不為難,難就難在除了要有一番動聽的言辭,還非得有一副發自衷腸的熱淚,才能顯得痛心疾首,痛徹心扉,痛不欲生,才能見得一個臣子痛改前非的決心。


    這就得靠演戲了。他昨天晚上在房中練習了許久。別的都好說,輪到該擠眼淚的時候,卻是百般努力,直到把擠眼淚演成了擠眉弄眼,也進入不了狀態。


    說起來,亦不能怪他——曾經是被壓在自己身下。可以任由馳騁的女人,現在說要對著她痛苦流涕,心理上確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


    然而沒有眼淚,過不了關,那怎麽辦?關卓凡不由得痛恨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想到北影的進修班學學表演?那一副廉價的眼淚,說來就來,何其痛快也。


    糾結到最後,到底被他想了個法子出來,此時此刻,到了該用的時候。


    他是奉旨在禦前免跪的人,然而現在不能不一撩袍褂,雙膝跪倒。


    穿越到此,茫茫隔世,那生我養我的爹娘,是否仍舊安康?他們可還能睡得著,吃得香,身子是不是還能無恙?


    我在這個年代掙紮求存,藏鋒隱銳,隻為能做成那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百多年後的親人,可能體諒?


    五年來自己勞心苦誌,卑躬屈膝,此刻便跪在這青磚大殿之上,百多年後的人們,又該當會如何評說?


    再回首已百年身!這本是他心中絕不準自己觸碰的禁忌,此刻卻信馬由韁,任憑思緒飄蕩,一念至此,已是熱淚滿淌。


    “臣年輕不曉事,平日又不知自省修德,以至於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愧悔無地,以後還有何臉麵再來見太後和皇上?隻求兩位太後重重責罰!”


    說罷,就勢向地上一伏,放聲大哭。


    見他這樣,兩宮一齊動容,慈禧是紅了眼眶,不過心裏麵畢竟是得意的——到底收服了這個家夥!慈安為人實誠,此刻不由也抹起了眼淚,不免反過來要替他說幾句話。


    “唉,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也不必這樣,隻要改了不就是好的?起來吧。”


    待他起了身,慈安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倒是慈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輕輕咳嗽一聲,這才把慈安的話頭攔住了。


    “姐姐,時候不早了,”慈禧提醒道,“叫軍機吧。”


    等到全班軍機進了殿,關卓凡雖早已拭了淚,但眼眶通紅是依然看得出來的。大家都在心裏好奇,不知道方才他跟兩宮之間的奏對,是怎樣一個情形?


    好奇歸好奇,除了關卓凡和恭王之外,其他幾個人依舊按次跪好,敬聆綸音。


    “本來說,讓你們再替上房添一位師傅,這都好幾天了,也沒有個動靜兒。”慈禧平靜地說道,“皇帝的功課要緊,現在既然關卓凡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看就讓他勉為其難,還是如常進弘德殿行走。”


    有這一句話,頓時雲收雨霽,大家心裏都鬆了一口氣,回到軍機處之後,紛紛向關卓凡微笑抱拳,也不必說什麽,都知道是道喜之意。


    關卓凡也自欣慰,這一番做作耗心耗神,到底沒有白費。想起恭王最後也是“伏地大哭”,靠,“程序”原來真的是一模一樣啊。現在帝師的名分回來,自己的地步就站穩了,安德海那邊也就不免要窒一窒,非把內中的情形打聽清楚了,才敢有所動作,至少這兩三天之內,可保無憂。


    那就該輪到我出手了,關卓凡心想。


    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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