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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團的正使叫做小笠原長行,乃是幕府的“老中”;副使有兩位,一位叫栗本鋤雲,銜頭是“外國奉行”,一位叫小栗忠順,銜頭是“軍艦奉行”。


    “老中”是幕府的最高行政長官,輔助征夷大將軍處理一切政務,大致相當於中國的軍機大臣。和軍機大臣一樣,“老中”也不止一位,常設三至四名,地位最高的叫“大老”,猶如中國的軍機領班。不過,“大老”不是常設職位,安政七年,即1860年,“櫻田門之變”中,大老井伊直弼被刺死,之後幕府就沒有再任命“大老”了。


    “外國奉行”即相當於“外交部長”,“軍艦奉行”即相當於“海軍部長”。


    使團帶來了幕府正式請求中國出兵“助剿”的國書,以及天皇準許幕府向中國提出這個請求的“敕許”;幕府指授使團簽署抵押借款協議的授權書,還有德川家茂寫給關卓凡個人的親筆信。


    按照日本的幕藩體製,天皇是不可以直接和外界、當然也包括外國打交道的,什麽話都得幕府和外麵去說,簽了協議,再跑到京都去請天皇“敕許”。


    乍一看,這個“幕藩體製”,和近現代國家的君主立憲頗有相似之處:幕府是政府,天皇是國家元首,“虛君”,“敕許”——就是簽個字,不過是履行通過法案的最後程序。


    但實際上,兩者根本不是一碼事。


    近現代國家的君主立憲,君主和政府是二而為一的,政治體製是一元的,簽署法案是君主的法定義務;但“幕藩體製”是一種純粹的二元政治結構,在法理上,天皇和幕府,京都和江戶,是相互獨立的,簽署法案並不是天皇的法定義務。


    事實上,法案沒有天皇的簽署也照樣可以推行;隻是有了天皇的簽署,這個法案理論上才具有完整的效力。


    而天皇肯不肯簽署這個法案,即是說天皇聽不聽幕府的話,完全取決於幕府的勢力是否足夠強大。


    這個“是否足夠強大”,不是相對於天皇而言,“公家”——即天皇和他周圍的貴族公卿,是沒有自己的武裝的,就是說,“公家”勢力的絕對值,幾百年來都是不變的。


    幕府的勢力消長,是相對於“幕藩體製”中的“藩”,即大名們而言的。


    江戶時代的早期,幕府對大名占有壓倒性優勢,天皇就很乖,將軍說啥就是說,完全是個橡皮圖章。江戶後期,幕府逐漸走弱,特別是進入十九世紀以來,幕府財政愈來愈困難,“掌控天下”愈來愈力不從心。相反,“雄藩”們,特別是幾個外樣大名,如長州藩、薩摩藩、土佐藩,卻愈來愈強大,此消彼長,天皇開始不聽話了。


    究其竟,不過是對於天皇來說,外邊有了強援,可以拿來平衡幕府的勢力;對於“雄藩”來說,可以挾天子而向幕府要求更多的權利。


    比如,貝裏“黑船來航”後,永嘉七年,即1854年,日本和美國簽的《日米和親條約》,也即《神奈川條約》,根本就沒經過什麽“天皇敕許”;但到了安政五年,即1858年,要簽《日米修好通商條約》的時候,眾議洶洶,幕府覺得自己一家子吃不住勁兒,就跑去找天皇簽字。


    沒想到孝明天皇鬧起了別扭,死活就是不肯簽。最後幕府沒法子,時任“大老”的井伊直弼,在沒有天皇“敕許”的情況下,硬是和美國人簽了約。結果輿論嘩然,政敵借此群起攻之。井伊直弼乃興起“安政大獄”,大肆打壓反對派,也因此種下了日後“櫻田門之變”被刺殺的肇因。


    所以,這個“天皇敕許”,不是那麽容易拿到的。特別是第二次長州征伐,和第一次征伐長州頗有不同。第一次征伐長州,是因為長州藩進攻皇宮,地道的“亂臣賊子”,幕府討之,師出有名;這一次頗有人以為師出無名,不能算是“義師”,更何況還要向外國借兵?那不成了“裏通外國”了嗎?


    但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拿到這個“敕許”。今時不同往日,如果沒有這個東東,長州藩更可高呼:“幕府才是亂臣賊子!”


    看幕府的國書,言辭懇切,但謙而不卑。裏邊自稱日本為“小國”,而稱中國為“大國”。關卓凡微微一笑,心說這個言下之意,是中、日隻有大、小之分,沒有上、下之別,日本不是中國的藩屬,兩個國家是平等的。


    再看德川家茂的親筆信,自稱“弟”,極美關卓凡之功勳,表示要和貝子同心協力,奠定兩國兄弟邦誼萬世不易之基。


    關卓凡想,是大國小國還是上國下國,是哥哥弟弟還是老子兒子,咱們打完了仗再說吧。


    接見日本使團之前,關卓凡先聽取了徐四霖的匯報。


    徐四霖從日本一路陪著使團過來,海路反複,風波出沒,人是更黑也更精悍了。


    “我和使團啟程的時候,德川家茂已經到了大阪,建立了將軍行轅,開始籌備征長事宜。德川慶喜則到了京都,出任‘禁裏禦守衛總督’,負責掌握上方情勢。可以說,現在的幕府,已經從江戶搬到了畿內了。”


    京都及附近地區稱為“畿內”,大阪也在這個範圍內。江戶距長州藩較遠,畿內則近得多,而且大阪是海港,從大阪出發,可以水陸並進,直逼長州。


    所謂“上方”,指的是天皇之所在,就是京都了。


    關卓凡微微一笑:“全力以赴啊。”


    徐四霖也笑了笑,說道:“是。不僅如此,在此之前,幕府發布將軍敕令,要各藩‘清理內賊’,很是殺了些人。”


    這個“內賊”,指的當然是“尊王攘夷”一派。


    說來吊詭,劍指幕府,原時空最終陷幕府於滅頂之災的“尊王攘夷”運動,始作俑者,是德川家自己的人。


    日本最早的“尊王攘夷”風潮,興於幕府“禦三家”之一的水戶藩,幕後的推手,就是藩主德川齊昭。


    這個德川齊昭,就是德川慶喜的老爸。


    前文說過,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的繼任人選上,有擁立德川家茂的“南紀派”,和擁立德川慶喜的“一橋派”,最終“南紀派”勝出,德川家茂繼位為十四代將軍。家茂上台後,“一橋派”頗受打壓,包括領袖德川齊昭、德川慶喜父子本人。


    所以,水戶藩玩“尊王攘夷”,根本目的是以此削弱“南紀派”的勢力,是出於德川家內部權力鬥爭的需要,既非對天皇有啥特別感情,也非因為他們特別討厭洋人。


    敵人支持的,我們就要反對;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支持。這就是日本“尊王攘夷”的最初由來。


    上麵提到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就是“南紀派”的幹將。《日米修好通商條約》簽署後,率先向他發難的,正是德川齊昭為首的“一橋派”。井伊直弼大興“安政大獄”,主要打擊目標,也正是這一班人。


    而“櫻田門之變”中刺殺井伊直弼的,是水戶藩的脫藩浪人。


    兄弟鬩牆而外侮生,水戶藩沒想到,“尊王攘夷”這把火燒掉的,是整個德川家,自然也包括水戶藩自己。


    不需要等到伏見、鳥羽之戰,現在這把火就要燒向水戶藩了。


    “尊王攘夷”這個把戲玩到後來,水戶藩的“尊攘派”過於投入,已經忘了本藩“尊攘”的初衷是什麽了,真心實意地“尊王攘夷”起來。而這個時候,德川慶喜、德川家茂哥倆早已達成和解,德川慶喜已經成了幕府的實際話事人——這種情形下,你們還鬧,可不是拆主子的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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