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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偷覷著寶鋆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二叔,你說閻丹初這麽欺負人,到底是仗了誰的勢啊?”


    寶鋆冷冷地說道:“你說呢?”


    “關卓凡”三字,景和哪敢說出嘴來?“嘿嘿”幹笑了幾聲,念頭一轉,得了主意,說道:“閻丹初瞎搞一通,人心盡失,我看,關貝子也不能容他!貝子爺正在……收攬人心,閻丹初這是在幫倒忙啊。”


    “收攬人心”四字,很不得體,但意思到了。寶鋆聽了,心中也不由一動。


    如此這般整頓戶部,未必事事出於關卓凡授意,但關逸軒當然是支持閻丹初的。就算閻敬銘有些地方做得過火了,關卓凡也絕不會說什麽。不然,閻敬銘還怎麽幹活?這一點,寶鋆看得很清楚。


    暫時看不清楚的,是閻敬銘在戶部大刀闊斧,會否真如景和所言,是針對自己的——如果是真的,這就非有關卓凡授意不可了。


    但不論關、閻兩個有意無意,閻敬銘再這麽幹下去,戶部確實輪不到自己說話了。


    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閻敬銘整頓完了人事和賬目,戶部積年弊案必然逐漸浮出水麵。閻敬銘如果窮追,火頭很有可能燒到自己身上——這才是最緊要的。


    寶鋆並無意為景和出頭,雖然也收過他不少好處,可這個家夥在銀庫管庫郎中的位子上撈的更多,沒啥對他不起的。但若火勢蔓延到自己身上,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景和走後,寶鋆坐在太師椅上,閉上眼睛,手指在書桌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敲著,籍以發泄被景和勾起的怒火:對付安德海,自己剛剛幫過他的忙——這才過了幾天?他就陷自己於這般難堪的境地!


    寶鋆睜開眼睛,轉向東方,臉色陰鬱:那個人,什麽時候回來?


    *


    *


    軒軍回國的時候,秋分已過,寒露將臨。


    天津大沽口碼頭,黃土實地,紅毯鋪就,旌旗招展,槍刺如林。


    軒軍留駐天津部華爾以下軍、師、團諸將,並直隸總督、三口通商大臣等朝廷大員,在碼頭等候。


    一眾文武要員,居中的三位,紅寶石頂子,四團龍補褂,卻是三位王爺。


    趨近了看:花白胡子的,冠頂結大東珠十顆,這位是睿親王仁壽;小眼高顴、身形剽悍的,冠頂亦結大東珠十顆,這位是襲封了劄薩克博多勒噶台親王的伯彥訥謨詁;麵如冠玉、還帶著點稚氣的,冠頂結八顆大東珠,這位是鍾郡王奕詒。


    站在他們旁邊的,是一位珊瑚頂子、仙鶴補服的一品大員,麵容清瞿,卻是軍機大臣文祥。


    艦隊入港,大沽口炮台上的大炮一門門次第吼叫起來。不過,隻見硝煙,不見炮彈落海——這是禮炮。


    “翁貝托國王號”和“杜裏奧號”的龐大身影出現在視野中,碼頭眾人,無不心旌動搖。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兩艘巨艦。


    終於,艦隊泊岸。


    沒過多久,朝珠袍褂的關貝子,出現在艦舷邊。


    軒軍軍樂團奏響軍樂。


    關貝子麵帶笑容,翎頂輝煌地從舷梯上緩步拾階而下。


    碼頭正中,大大的一塊紅毯上,已經擺好了香案,睿王仁壽南麵而立。


    關卓凡下了舷梯,軍樂停止。關卓凡立即趨步來到香案前,打下馬蹄袖,跪倒恭請聖安。


    仁壽含笑答了“聖躬安”,接著便高聲說道:“有旨意!”關卓凡的身子往下伏了一伏,仁壽展開黃綾聖旨,輕咳一聲,中氣充沛地念了起來。


    “諭內閣:日本國逆炎囂張,乾坤倒置,社稷將圮,亂臣賊子之流毒,欲及於天朝。有毅勇忠誠固山貝子關卓凡,奉旨提軍,浮舟怒濤,深入荒甸,大張天伐。旬月之間,逆幟倒伏,梟獍授首,扶桑靖定,東海波平。彼國宗緒不墜,臣民服順,上下欣悅。國主乃西渡華夏,以明教化所宗,以彰萬世邦誼。


    “朕考諸前史,軍興海外,未睹為將者勳業如貝子之烈也!夏賞五德,爵以勸功,雖錫以王爵,朕何惜之?


    “唯貝子素謹慎謙退,若驟顯其於王位,必不克副其盈滿畏懼之初意,不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朕甚閔之!


    “故晉貝子毅勇忠誠多羅貝勒銜,一切禮儀製度服用起居,皆用多羅郡王例。貝子當體朕拳拳之至意,毋得固辭!欽此!”


    有意思,有意思,真正是有意思。


    關卓凡朗聲說道:“臣關卓凡領旨謝恩。”雙手接過聖旨,然後站起身來。


    旁邊有宗人府的司官捧過一個黃金托盤,上麵明晃晃地擺著全副的郡王服飾:黑貂暖帽,紅寶石頂子,上攢八顆大東珠,白玉翎管裏麵,插著一支流金溢翠的三眼花翎;圓形補褂,上繡四團五爪行龍;還有一串碧綠的翡翠朝珠,一共一百零八顆,顆顆滴翠——單是這串朝珠,放到後世的蘇富比、佳士得,就得拍個幾千萬軟妹幣吧。


    諸王大臣一一見禮、道賀,睿王、伯王之後,輪到鍾王,小夥子笑嘻嘻地說道:“我給三哥請安!”一個漂亮的千兒,幹淨利落地打在地上。


    關卓凡嚇了一跳,趕忙扶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多羅貝勒”,“儀同郡王”,鍾王在“儀製”上和自己平級,因此隻敘“家禮”。


    文祥上前請安,關卓凡親手扶起,握著他的手,仔細地看了看他的形容,歎了口氣,認認真真地說道:“博川,你是又清減了,為了國家,也該多保重身子,日子還長著,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這番話,甚是懇切,文祥心中感動,說道:“勞貝勒爺掛念,文祥受教。”


    稱呼關卓凡“貝勒爺”三字,第一次出於人口。


    關卓凡再轉向睿王,笑道:“北京到天津,一路上鞍馬勞頓,實在是辛苦王爺了!”


    仁壽哈哈大笑,說道:“逸軒,你這是在說我年紀大了——這話我不愛聽!給你傳旨的這樁差使,老七一直盯著,還叫他婆娘給‘西邊的’遞話,可是他生得沒我俊,搶不過我!”說罷掀髯大樂。


    關卓凡微笑說道:“王爺是愈來愈詼諧了。”


    一旁的伯彥訥謨詁笑道:“逸軒,你不曉得,不是睿王玩笑,還真是這麽回事——不過,這種話咱們在這兒隨意說說好了,不好叫七爺知道,他本來就鬱悶著呢。”


    關卓凡不由大奇。


    原來,兩位親王、一位郡王,再加一位排名僅次於首輔的軍機大臣,四位王大臣同行傳旨,固然是為隆重其事,表示對關卓凡的重視;但同時,四人身上還有另外一樁差使:代表皇家和朝廷,迎接日本的女天皇。


    這個是關卓凡想得到的。事實上,這也是他在“電奏”中提請朝廷注意的。關卓凡想不到的是,慈禧選用欽差大臣的標準。


    身份不必說了,這個是擺在台麵上的;而擺不上台麵的標準,是欽差大臣要“形容軒昂”。


    如果日本的皇帝是個男人,慈禧肯定念不及此;但誰叫日本的皇帝是個女人,還是個年紀很輕的女人呢?慈禧本能的反應,就是不能在這位女皇帝那兒“丟了麵子”。


    醇王不但口齒不利落,形容也難以恭維。眯縫眼、掃帚眉、塌鼻梁、厚嘴唇,慈禧雖然有心給妹夫個彩頭,可老七這副尊容,實在拿不出手呀。


    睿王身材高大,一把年紀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一部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山羊胡子神氣活現;伯王健碩剽悍,陽剛之氣十足;鍾王更不必說,地道帥鍋一枚。


    這三位,在王爵之中,以形容而論,算是老、中、青三代之翹楚了。


    這個組合,慈禧頗為滿意,再加上她的關貝勒,想來足夠在日本的女皇帝那兒,大展我天朝上國的風采了。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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