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這是“明發上諭”,不是“奏折交議”,就是說,這是既定的決策了,是“成法”了,不是拿來給你們討論可行與否的。當然,也沒人攔著你唱反調,但“上頭”因之改弦更張的概率極低——上折反對,除了得罪當權者,並叫“上頭”覺得你不識大體、不知進退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特別是在現在的這個節骨眼兒上。


    這件事情,台下一直如鼎如沸,台上一直波平如鏡。最終,沒有任何人上折對之發表任何“正式的”看法。


    對於“太後勞軍”、“兩宮閱兵”這種“開天辟地未之有也”的天大事情,朝廷上下,居然完全吞聲不語,真正是一個奇跡。


    這個情形,是一個重要標誌——這意味著,關卓凡秉政中樞之後,經過了一係列的對內對外鬥爭,權威終於得到了初步的鞏固。


    當然也有人暗地裏痛心疾首:道路以目!


    不過,沒有多少時間給保守派們捶胸頓足,“天大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叫人應接不暇。


    第一件,是兩宮皇太後和皇上,要接見日本的女天皇了。


    主持其事的禮部,領這個差使之時,上上下下個個興高采烈,以為這次可有風頭出了;但真正著手之後,很快便發現,真是愁死個人!


    本來理藩院也想插手這件事的,後來被關卓凡踢了出去。因為理藩院主管蒙、藏、回等地事務,如果讓理藩院參合進來,就會給人一個印象:中國將日本視為藩屬。


    而關貝勒定的調子非常清晰:日本不是中國的藩屬,在禮儀上,中、日兩國必須“相敵”——就是“相當、相匹”之意。


    這種禮儀,不要說本朝所無,明、元、宋、唐、晉、魏、漢、秦,一路上去兩千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啊。


    再上去,戰國、春秋,國君之間,“相敵”的倒是不少,可那都是諸侯會盟,公侯伯子的,拿來比擬天子,也不成體統啊。


    再上去,三代之事,禮製散佚,渺不可考,似乎也沒有可以參詳的例子。


    唯一比較接近的“故事”,是前漢宣帝時,匈奴呼韓邪單於來降。


    其時,漢有司鹹曰:“單於非正朔所加,王者所客也,禮儀宜如諸侯王,稱臣昧死再拜,位次諸侯王下。”


    宣帝同意了“以客禮待之”的原則,但指示要提高具體待遇,單於應“位在諸侯王上”,“讚謁稱臣而不名”。


    把單於視為“王者所客”,“位在諸侯王上”,就隱然有“相敵”的意思了。而且,見麵的時候,宣帝還“詔單於毋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客氣。但呼韓邪單於畢竟還是“稱臣”,所以,這個“故事”,依然不好用。


    幾千年來,中國的對外交流,一直不存在現代意義的外交。畿服、冊封、羈縻、朝貢,不論叫什麽名字,中國人眼中的世界,本質上都是一張以中國為中心的散射狀大網。在這張大網中,中國居天下之中,高高在上,王八之氣四射;別的國家,隻有誠心向化、納頭便拜的義務。


    在中國的青年時期,國人的心態還是比較健康的,承認在這張大網之外,另有天地,和中國的關係,是彼此獨立的。比如漢朝之於安息——帕提亞、大秦——羅馬。這是對自己勢力不能遠及其地的務實態度。


    中國年紀愈大,國人的心態便愈加扭曲。到了清朝中後期,幹脆就不承認這個世界上還有“漏網之魚”。不論哪個國家,不論距中國有多遠,不論以前有沒有聽說過,凡派了使者到中國來的,都叫“朝貢”。


    既然都是來“朝貢”的,自然就都是臣下。天無二日,中國的禮儀製度中,根本沒有給一個外國國家元首留下同中國皇帝平起平坐的空間。


    這套嗑,從道光朝庚子年英人炮擊虎門大角炮台始,便注定嘮不下去了。


    這套東西不改,中國就無法正常對外交往,中國就不能真正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近現代化就無從談起。


    改,就從接見和櫻天皇改起吧。


    從這兒下手,保守派也相對容易接受。日本的政治、經濟,已被中國事實上控製,中國皇帝以平禮接見和櫻天皇,在朝廷內部,盡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禮遇”,看做行“羈縻”之事。這樣,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態,保守派就不會有什麽屈辱感。


    事實上,雖不中,亦不遠。


    原時空,坐上“大滿洲帝國皇帝”的位子沒多久,溥儀出訪日本。對這個地道的傀儡,日本皇室和政府卻極盡禮數。


    溥儀乘坐的日艦“比睿號”進入橫濱港,數十架飛機空中編隊致禮;天皇二弟秩父宮雍仁親王在碼頭迎候。


    到達東京,天皇裕仁親率王公親貴和全體內閣到車站迎接;國宴款待,檢閱軍隊,凡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裕仁和溥儀,必出則同車,入則並行。


    更有甚者,天皇的母親貞明皇太後,打破常規,在後宮宴請溥儀;宴後,和溥儀挽手遊覽禦苑。呃,您沒有看錯,確實是日本皇太後和“滿洲國皇帝”攜手同遊禦苑——這畫麵太美我不敢看,想一想,也是……醉啦。


    本時空,溥儀這個家夥不知道還能不能生出來,如果還是能生出來,老子抽他的屁股。希望四十一年之後,老子還沒有掛掉吧!隻是,現在才1865年,連溥儀他老爸都還沒有生出來呢。


    略略離題,關貝勒的意思是:向原時空的敵人學習,該做的表麵文章要做。而且,做,就要做足。


    不過,這篇文章確實不大好做。


    單是舉行典禮的場地,就幾乎讓禮部“宕機”了。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這“三大殿”都不能選。


    先不說選擇“三大殿”是否合乎儀製,就說“基礎設施”,“三大殿”就不能滿足要求了。


    太和殿和保和殿,殿中都有高台丹陛,上設寶座。典禮上,兩國元首必同時上座,如果典禮在太和殿或保和殿舉行,高台丹陛上就一個寶座,怎麽坐?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典禮上,與禮的中國官員,向小皇帝、兩宮皇太後行的禮,和向日本女天皇行的禮,是不一樣的。如果兩國元首同在高台丹陛之上,如何能夠分別受禮呢?


    *


    (今天更得晚了一點,各位書友見諒)


    *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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