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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睿王深夜拜訪恭王的時候,順天府武清縣境內,一行四騎,兩騎在前,兩騎在後,皆駿馬勁裝,在夜幕掩映之下,悄悄地進了一個叫做豆張莊的鎮子。


    馬上騎手,有老有少,但個個筋骨強健,神情精悍,有的騎手,隨身的包裹裏,還裝著長條形的硬物。這四人形狀,在常走江湖之人看來,自然皆為練家子無疑。


    前麵兩騎,左手邊的那位,身材瘦小,但騎在馬上,腰板兒挺得筆直。再看他控轡的雙手,骨節隆起,異常粗大,和身形全然不成比例。他須發已經灰白,粗眉鷹眼,麵頰削瘦,顴骨高聳,臉上的道道皺紋,就像刀子刻出來的一般。


    右手邊那位,年紀略輕,大約四十出頭的樣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紅彤彤一張國字大臉,算得上相貌堂堂。


    後麵兩騎,左手邊的一位,三十來歲,身形瘦長,一張長馬臉上邊,吊梢眉,綠豆眼,嘴角下撇,模樣兒生得實在是不大討喜;右手邊的一位,二十多歲,卻是白淨麵皮,劍眉星目,妝上了唱個小旦也沒啥問題,隻是臉上一股子“京油子”特有的輕浮相,叫人瞅著有些別扭。


    灰白頭發、上了年紀的,就是董河山,“形意門”的高手,“聚賢館”的主事人。


    紅**臉大漢叫做額勒保,乃是惇王府的侍衛頭兒。


    另外兩位,都是惇王府的侍衛,長馬臉、吊梢眉那個。叫做孫大徵。漢軍旗人;白淨麵皮的年輕人。叫做海山,算是惇王的一個拐彎抹角的親戚——惇王的一個側福晉,是海山的遠房姑姑。


    前文說過,一收到粘貼揭帖失手的消息,董河山就躲了起來。今兒一早,城門剛一打開,額勒保、孫大徵、海山三個惇王府的侍衛,就護送著董河山。出城遠遁。


    他們是往東邊走,現在,正在逃亡的路上。


    *


    *


    董河山是直隸涿州人,自幼習武,先學八極,再練六合,後轉形意。他極具練武的天份,二十幾歲的時候,功夫便遠超同儕,連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但是。董河山的脾氣太壞,一言不合。便要動手;他手底又太硬,一動手就要傷人。一次他和一個姓陳的師兄爭吵,動起手來,將對方打成了重傷。這位師兄是當地大戶人家子弟,陳家父兄不幹了,要報官拿他,董河山在涿州立不住腳,隻好背井離鄉,一路南下,到了皖北。


    其時的皖北,有一種遊民,撚紙浸油,點燃做法,或聚眾表演種種眩人耳目的花樣,或聲稱可以此為人驅病除災,因之蠱惑愚民而牟利,這就是所謂“撚子”。後來,撚子開始以購買油撚紙的名義,成群結隊地向鄉民募捐“香油錢”——其實就是恐嚇勒索,所求若不得饜足,便大打大砸,行徑已與盜賊無二。


    董河山看出好處,就入了撚。他功夫好,心既狠,手又辣,很快就當上了個小頭目。洪楊亂起,撚子豎旗呼應,董河山便也開始了他殺官造反的營生。


    本來,董河山是最早參與撚軍起事的那一批人,以他的本事,假以時日,混成個什麽“義”、甚至什麽“王”,也不算稀奇。可是,他的壞脾氣始終改不過來,動輒與同伴吵架,一吵就動手,一動手就傷人,終於闖出了大禍。


    有一次打贏了仗,分配戰利品的時候,董河山認為自己那隊所得太少,和頂頭上司大吵了起來。


    這位頂頭上司諢名“大張機”,脾氣也大,吵著吵著,兩個人都火遮了眼,“大張機”抓起一個銅壺就砸了過來,董河山側身接住,反擲回去,正中“大張機”腦門。他力氣好大,銅壺裂成兩片,“大張機”腦漿飛迸,當場斃命。


    “大張機”不但是董河山的頂頭上司,還是撚軍大頭目張樂行的近親,董河山曉得,自己如果不逃,決然無幸,隻好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董河山曾經幻想過,自己既然打死了一個挺有分量的“撚匪”頭目,不曉得能不能拿這個跟朝廷說說,算是將功贖罪,請求“招安”?


    他還真托了人,向袁甲三部的一個參將“問路”。對方一口答應,說不但包他“洗底”,還要向袁大帥保舉他……嗯,至少做個遊擊吧。


    董河山大喜過望,重重地酬謝了中間人。


    可是,董河山和中間人都不曉得的是,他隻是撚軍的一個中下級頭目,還一個兵都沒有帶過來,這種“反正”,對官軍是毫無吸引力的。那個參將敷衍他的目的,一是要拿他的腦袋算自己的功勞,一是要黑他從撚子那兒帶走的錢財。


    臨到頭了,董河山才發現情勢不對。他反應過來,仗著功夫好,赤手空拳打翻了幾個清兵,僥幸逃得一命,但背上還是被砍了一刀,幾年下來刀頭舔血掙來的積蓄,也全都遺失給人家了。


    這下子,兩邊兒的進身之路都斷掉了。


    因為兩邊兒的人都要拿他,董河山養好了傷之後,也不敢拋頭露麵,隻能東躲西藏,偷偷摸摸著給人打打短工,日子過的十分辛苦。有時候,實在過不下去了,還得暗地裏盜個竊,搶個劫。


    他是一身本事的人,過這樣的日子,如何能夠甘心?憤懣無計之際,動過這樣子的狠念頭:不拘哪一邊——朝廷那邊也好,撚子那邊也好,尋一個最大的頭目——比如僧妖或者張樂行,一刀砍了,之後就算立即引刀自決,也叫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枉男兒一世,亦不負自己一身出類拔萃的好功夫!


    當然,這個僅僅是他的幻想,從未真正動手付諸實施。


    就這樣子過了幾年,形勢變幻,張樂行為僧格林沁捕殺,撚軍分為東撚、西撚,張樂行舊部屬西撚,為族侄張宗禹統領,向西進軍,希望能夠和在西北起事的回回合流;朝廷這邊,袁甲三部謀害董河山的那個參將戰死了,袁甲三本人也因病去職。總之,董河山的事兒,兩邊兒都沒人來管了。


    董河山這才重新拋頭露麵。


    他聽人說,北京的“五王爺”好武,廣發“英雄帖”,重金卑辭,召請江湖異能之士,於是動了心思,決定北上天子腳下,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番事業。


    北上之前,董河山做了一件壓在心底已久的“大事”:想法子找到了當年介紹他投清的那個中間人,不顧該人如何辯解哀求,將其一家五口,包括父親、妻子和一對稚齡兒女,殺的幹幹淨淨。


    亂世之中,人命如蟻,這般滅門慘案,兵荒馬亂的,根本無人追究。


    董河山進了北京,尋到燒酒胡同的惇王府,登門投貼。巧的很,當天惇王招了一班武師,正在府中“演武”。這個點兒上,有一個武師登門投貼,這就頗有點“踢館”的味道了,惇王大感興味,立即命人傳見。


    董河山給惇王磕了頭,站起身來後,惇王見他身材雖然瘦小,但手大腳大,形狀甚異,且鷹視狼顧,那股精氣神兒,和尋常武師頗不相同。


    惇王也是有眼光的人,心裏稱奇,嘴上問道:“你手裏邊兒,都有些什麽玩意兒啊?耍幾套來看看吧!”


    董河山說道:“啟稟王爺,這一個人練功夫,有個什麽味道?這兒好幾位師傅,不如我和他們一塊兒給王爺練練吧!”


    喲,這可是下了戰書啦!


    惇王更加高興了,說道:“行!你們就一塊兒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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