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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卓凡說道:“顧問委員會之‘文選司’——嗯,仿‘鐵路股’、‘國債股’例,就叫做‘文選股’?總責其事的為總辦,我請旨,‘文選股’總辦,定為正三品——定舫,你已經授了三品按察使銜,剛剛好!”


    錢鼎銘心頭大熱:這可不是什麽“剛剛好”!


    “三品銜”、“三品頂戴”之類,其實並不稀奇,因為這隻是一種榮銜,連有力量的商人,若為朝廷出力,都可以保到這個銜頭的。譬如,現在的胡雪岩,就是“按察使銜江西候補道”——究其竟,其真正的官身,不過一個“候補道”。


    但正三品的實缺,可就不得了了!京官裏邊,可以比肩“大九卿”了——譬如,大理寺卿、太常寺卿、通政司的通政使,都是正三品。


    這對於錢鼎銘來說,幾乎可算“一步登天”了!


    還有,如果他進的不是顧問委員會,而是吏部,勾當類似的差使,比如負責文選清吏司或考功清吏司,為一司之長的“掌印”,那麽,他的職官,最高隻能是郎中——吏部的官秩,副堂——即侍郎之下,就到了郎中,而郎中,不過正五品。


    這似乎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侍郎正二品,郎中正五品,中間空出來一大截——足足五級。


    事實上,這種官秩的設置,清楚不過的表明:帝國的人事權力,中央的,在皇帝和軍機手中,地方的,在督撫手中,吏部隻有“辦事之權”,沒有“任事之權”,吏部的堂官,不過是拿來負“政治責任”的。


    這也是為什麽書吏的影響力如此之大的原因:吏部沒有人事任免的權力,其主要的責任,是“走程序”,而程序,掌握在書吏手裏。


    話頭稍稍扯遠了點,回到錢鼎銘身上——他離座而起,微微欠身:“謝王爺栽培!”


    關卓凡要他坐下,然後微笑說道:“定舫,‘文選股’的名字很不響亮,總辦卻是正三品,如此設置,似乎有些矛盾,我請你想上一想,這是為了什麽?”


    這頗有考校的意思了。


    錢鼎銘不敢怠慢,凝思片刻,說道:“王爺高屋建瓴,深謀遠慮,我想,王爺的眼光,不在輦轂之下,而在……方麵之間。”


    “輦轂”,指的是京城、朝廷;“方麵”,指的是地方督撫。


    關卓凡撫掌大笑:“好,果然是‘知我者,定舫也’!我就是要拿這個‘文選股’,動一動督撫們的禁臠!”


    笑聲甫歇,一字一頓地說道:“咱們這個‘軒選’,要辦成‘老虎班’!”


    “這,就是第三個‘說頭’了!”


    前麵說過,帝國的人事權力,中央的,在皇帝和軍機手中;地方的,在督撫手中。候補官員,分發到省,能補上什麽缺,是好是歹,是肥是瘦,全在督撫一念之間。有時候,上憲看你不順眼,或者孝敬不足,欲壑未饜,叫你在省城投閑散置,巴巴的耗上一年半載,都不稀奇。


    不過,有一種情形是例外的。


    新科進士,取得出身之後,再試於皇帝親自主持的“朝考”,過了關,最優者為“庶吉士”,入翰林院學習;其餘或用為各部主事、內閣中書,或派往地方,出任一縣正堂。


    這類新科進士出身的知縣,指名分發,不經候補,到省即用,有的甚至指明州縣,督撫不可以討價還價,稱為“榜下即用”,俗稱“老虎班”——謂其聲勢淩厲,督撫亦不得不有所避讓。


    “軒選”辦成“老虎班”?就是說,指名分發?到省即用?


    督撫們的禁臠,可真是要“動一動”了!


    錢鼎銘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麽搞法,會不會……


    關卓凡看出來錢鼎銘有何顧慮,說道:“定舫,我跟你交代一句實在話——收權於督撫,集權於中樞,這是朝廷既定的章程,不論‘上頭’,還是軍機上邊兒的人,都是人同此心!隻是,這個話,沒法子公開講罷了。所以,不必擔心朝廷裏邊兒有什麽太大的聒噪。”


    頓了一頓,說道:“咱們也不必擔心督撫們會跳腳。”


    “軒軍退役的弟兄,出仕地方,剛開始的時候,主要是到新政、洋務上邊兒走動——新政、洋務,本來大多就是抓在咱們自個兒手上的。”


    “如果擔當州縣,首選會是江蘇、浙江、廣東這一類地方——江、浙、粵,算是咱們自己的地盤;其次,是山東、福建——魯、閩,咱們也說的上話;再次,是雲南、廣西——滇、桂,地方不算好,又有一個軍務的由頭,咱們過去,大約不會有什麽人不服氣。”


    “如此過多兩年,‘軒選’之‘老虎班’成了定例,分發他省,也就沒有人能說、敢說什麽了。”


    說到這兒,關卓凡微微一笑:“說不定,到了時候,咱們的地盤,已經大大擴大,今天之種種顧慮、種種算計,都屬多餘了。”


    擴大地盤?


    關卓凡看到錢鼎銘征詢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我已經叫人給天津拍了電報,後天一早,伊子山就要赴安慶公幹。嘿嘿,定舫,你且拭目以待,我請你看一場好戲!”


    伊克桑是安徽提督,那麽……


    關卓凡知道錢鼎銘在想什麽,點了點頭,說道:“子山是安徽提督,他去安徽,自然是軍務上邊兒的事兒。安徽的綠營改編,一直磕磕絆絆、不明不白的,哼哼,要好好兒地捋一捋了!”


    錢鼎銘心念電轉,接口說道:“安徽除了軍務,鹽務也緊要的!”


    關卓凡豎起一根食指,虛虛地朝錢鼎銘點了點,哈哈一笑:“鼎銘,果然知我!”


    頓了一頓,說道:“張六之亂敕平,單一個長蘆鹽場,多裝到朝廷口袋裏邊兒的,就差不多夠養活軒軍新增的三個師了!這兩千顆人頭,我看‘花’得很值!”


    說到那個“花”字,關卓凡嘴角微微**,麵容微現猙獰,錢鼎銘看了,心中不禁微微打了個突。


    “這樣大的一個財源,指望我放開手?——有些人真正是燒糊了腦子!嘿嘿,也許腦袋搬離了脖腔子,反倒能夠清醒一些!”


    關卓凡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但話語中的凶狠辛辣,卻更加令人心悸。


    錢鼎銘大為震動:又要人頭滾滾?這一次,誰是那個不開眼的倒黴鬼?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軍務捋順了,鹽務自然也就好辦了。”


    “正是!”關卓凡用極欣賞的目光看著錢鼎銘,“軍務,鹽務,這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頓了一頓,說道:“從軍務、鹽務入手,打開缺口,安徽這塊硬骨頭,就應該可以啃下來了!”


    錢鼎銘曉得,關卓凡為什麽會把安徽叫做“硬骨頭”——有資格稱為“財富淵藪”的省份中,安徽的情形,是最複雜、最難辦的一個——至少之一。


    安徽是淮軍發家之地,湘軍因為在安徽打了最多的硬仗,在皖省的勢力,更加龐大。除了這兩大家之外,洪楊和撚子的餘孽,在安徽的力量,也極深厚。安徽是江寧西向之屏障,洪楊經營最力;撚子則根本就是從安徽興起來的。另外,苗霈霖也是以安徽為老巢,李世忠更至今盤踞其地,尾大不掉。


    還有,安慶和江寧之間,距離既近,沿江上下,交通也實在太方便了一些,安徽巡撫,時時刻刻,都罩在在兩江總督的影子裏邊兒。


    英翰這個安徽巡撫,拿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個“跛腳鴨巡撫”。


    看來,新年伊始,王爺“擴大地盤”的第一炮,要在安徽打響了!


    還有,安徽、江蘇,關聯極其密切,所謂“兩淮”,橫跨皖、蘇,其中,“兩淮”之江蘇部分,基本上是兩江總督的地頭。


    “擴大地盤”,安徽之後,又是哪裏呢?


    錢鼎銘那種又興奮、又不安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不過,這一次,是興奮大於不安。


    好吧,搬定板凳,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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