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祺果然說話算數,到了第七天,一個裝潢的異常精致的“戲本子”,交到了小李子手裏。.しwxs


    小李子看時,見這個“戲本子”用黃絲線裝訂成冊,封皮上用隸書寫著“悅來店”三個大字。打開來,裏麵是上好的雲母箋,每一頁,都細細的打了朱絲格,一個格子一個字,端楷書寫,一絲不苟。


    翻到最後一頁,末尾一行蠅頭小楷,“臣王慶祺恭呈跪進”。


    小李子合上戲本子,小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兒:“真正是好!別的不說,王老爺的字兒,寫的又好、又大,外邊兒那些書,字兒都忒小了,萬歲爺看著,累眼睛!”


    王慶祺微微一笑,沒接這個話茬,說道:“公公來回奔波,實在是辛苦了,這是我的一點兒人心,公公別嫌少。”


    說著,遞過一個小小的紅紙包,塞到了小李子的手裏。


    小李子捏了一捏,小眼睛笑的幾乎看不見了,就手請了一個“雙安”:“謝王老爺的賞了!”


    小皇帝在宮中等的望穿秋水,整個下午,都坐臥不寧,都沒有心思拿小太監打筋鬥消遣了,倒讓一班小內侍逃過了一日的折磨。


    小李子回到宮中,“進呈”了《悅來店》,小皇帝如獲至寶,迫不急待,就要展卷細看,小李子趕快勸阻,說這就要到傳晚膳的辰光了,傳過了晚膳,萬歲爺還要過長春宮和鍾粹宮。給兩位皇太後問安,這“戲本子”看上了。萬一挪不開眼睛,耽擱了傳膳和問安,可就大大不妥了。所以,還是等從皇太後那兒回來,從從容容的看,多好呢?


    小皇帝無可奈何。隻好“從善如流”。可是,心裏癢的難受,跺著腳罵:“小猴崽兒,偏你就有這麽多說道!”


    一顆心都放在這本《悅來店》上,晚膳之食前方丈,固然不辨滋味;給兩位皇額娘請安,也是神思不屬。兩宮皇太後都發現了他的異樣,在長春宮的時候,慈禧皺著眉。訓了他好幾句;到了鍾粹宮,慈安則十分關心的問,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呀?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一進門。就大聲吩咐:“加多兩個燈,加多兩個燈!”


    一個燈,就是一根蠟燭。


    小李子已將《悅來店》在禦案上擺好了,小皇帝坐下,翻了開來,這一看上了,果然就“挪不開眼睛”了。


    一口氣看到何玉鳳上場。“右手舉鞭,左手撩漢巾亮相”,小皇帝先就輕輕叫了一聲“好”。然後,王慶祺筆下,何玉鳳前趨後退,左轉又閃,一係列叫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一個英姿颯爽、婀娜窈窕的俠女形象,躍然眼前,小皇帝血脈賁張,看著看著,不由就念了出來:“……出馬鞭走翻身,錯步左手單山膀……”


    念著念著,手上開始比劃起來,比劃來,比劃去,不知不覺就站起身來,腿腳也開始挪動了,口裏念念有詞:“……走劈花左轉身,雙手拉開山膀……”


    扭來扭去,最後:“……打馬後,勒馬亮住相!”


    晃了兩晃,氣喘籲籲地定住了身子。


    小李子在一旁,輕輕鼓掌,喝彩不迭:“好!萬歲爺這個扮相,這個身段兒,哎喲,什麽角兒都給比下去了!”


    其實,小皇帝所謂“亮相”、“身段”,扭扭捏捏,不倫不類,不要說“角兒”了,就是個不懂戲的人看到了,也要掩嘴葫蘆的,可是,小皇帝自己卻是得意之極,哈哈大笑。


    小李子趕忙說:“萬歲爺,咱們小點兒動靜,萬一……嘿嘿!”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說道:“怕什麽?這兒難道還有人敢出去胡說八道?哪個王八犢子不識相,我不打折了他的狗腿子!”


    話是這麽說,小皇帝還是坐了下來,說了聲:“渴了!”


    小李子趕忙上前,遞上一盞溫溫的玫瑰露,小皇帝喝了一大口,繼續看了下去。


    看到安驥和何玉鳳在悅來客店相遇一幕,小皇帝又不淡定了,一會兒拍桌子,一會兒打自個兒的大腿,笑的直揉肚子:“安驥這個笨伯!”


    小李子不曉得安驥如何好笑,隻好在一旁傻乎乎的賠笑。


    “王慶祺太損了,把安驥寫成了這副模樣——不過,好玩兒!”


    “是,是!”


    小皇帝突發奇想:“對了,咱們來串戲!我來扮……安驥,你來扮何玉鳳!”


    啊?!


    “奴才,這個,不會啊……”


    “什麽會不會的,我教你!”


    “奴才……”


    “還囉嗦,你敢抗旨?”


    抗旨自然是不敢的,於是,主子奴才兩個,就開始“串戲”了。


    小皇帝拉長了調子,怪聲怪氣的念道:“‘哎呀不好,看她身背刀弓,倘若打進店來,可如何是好?這,便怎麽處?’”


    等了等,見小皇帝沒有下文了,小李子陪笑說道:“請萬歲爺的示,奴才該?……”


    “得,下邊兒這段搬石頭的戲,不必串了,你現在已經進了安驥的屋子。”


    “是,是……”


    小皇帝繼續怪聲念道:“‘哎呀呀,她怎麽不走了?哦,我想起來了——’”


    做了一個掏腰包的動作,然後遞了出去:“‘啊,小娘子,這裏有一茶之敬,請小娘子笑納。’”


    見小皇帝伸著手,小李子囁嚅道:“再請萬歲爺的示……”


    “接著呀!”


    “是,是,謝萬歲爺的賞……”


    “我呸!你現在是俠女何玉鳳!我是公子安驥!什麽‘謝萬歲爺的賞’?”


    “是。是!”


    “算了算了,你比安驥還笨!下邊這段兒也不用串了。咱們直接跳到這兒,你——何玉鳳,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


    “是——呃,請問萬歲爺,是坐……地上嗎?”


    “笨死了!你叫俠女坐到地上?什麽形容兒?當然是椅子上啊!”


    小李子不由轉頭四顧,旁邊的一張椅子。就是小皇帝書案後的椅子。但那是“禦座”,自己的屁股,哪敢沾上一沾?


    小皇帝也覺得寢宮雖大,沒什麽合適小李子坐的地方,隻好說道:“算了,你就擺個姿勢吧!”


    小李子曲腿落腰,樣子好像坐在了什麽上麵似的。


    小皇帝繼續:“‘咦,她怎麽倒坐下了?哎呀,女大王饒命!’”


    言罷。跪了下來。


    小李子魂飛魄散,腿一軟,一個屁股蹲兒,跌坐到地上。緊接著,一骨碌爬起來,五體投地,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小皇帝大為掃興,站了起來,踢了他一腳:“滾起來,沒用的東西!這不是在串戲嘛!”


    小李子不肯起身。哭喪著臉說:“這個戲,奴才無論如何,不能再串了!叫人知道了,奴才就有一百顆腦袋,也是不夠砍的呀!求主子且饒了奴才這條小命,奴才還想多服侍您幾年呢!”


    “好了,好了,不串了,滾起來吧,真沒勁兒!”


    小李子“真沒勁兒”,這個《悅來店》,可是“真有勁兒”!


    小皇帝對這個王慶祺,是佩服得不得了,《悅來店》隻看到三分之二,就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我要這個人,給我做師傅!倭仁、徐桐、翁同龢,加在一起,也不夠給他提鞋的!至於那個關卓凡,哼哼,若有了王慶祺,誰還要聽他講什麽“洋務”、“兵事”?


    雖然還不曉得王慶祺長什麽樣兒,小皇帝已覺得,自己和這個人,說不出的對味兒!真正是……君臣相得,那個……千古際遇!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王慶祺,一定能夠成為自己的心腹,成為自己的左右手,將來自己親政,鏟除權臣,宸衷獨斷,王慶祺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幫手!


    自己就是劉玄德,王慶祺就是諸葛亮!


    唉,怎麽才能夠叫他入弘德殿行走呢?


    這個,可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情啊。


    他叫小李子去問王慶祺,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王慶祺心花怒放:這個大餡餅,可算是接住了!


    接住了,不代表就能馬上吃的下去,一時之間,王慶祺並無善策,隻好請李公公代奏:請皇上不必心急,容臣籌劃出一條萬全之策。


    正在抓耳撓腮,翁同龢報了丁憂,堅持回籍守製,兩宮皇太後和軍機大臣們,手忙腳亂的替小皇帝找新師傅,王慶祺一看: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機會來了!


    於是,小皇帝向兩宮皇太後提出,要翰林院編修王慶祺入直弘德殿。


    “看折子看出來王某人的學問好、法書好”,自然也是王慶祺通過小李子,替小皇帝出的主意。


    就這樣,王慶祺成了小皇帝的新師傅。


    這個事兒,個中曲直,兩宮皇太後一無所知,小皇帝、王慶祺也以為,除了他們倆和小李子,世上再無第四人知曉實情了。


    真是這麽回事兒嗎?


    事後,王慶祺也問過小李子,怎麽會想到來找自己?


    小李子笑嘻嘻的說:“‘四大喜’那兒,王老爺的名頭,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王老爺戲票的好,又是翰林,學問自然更是好的不得了,天底下,除了王老爺,哪個有本事把《金玉緣》改成《悅來店》?我不找王老爺,找哪個?”


    “四大喜”,就是“四大徽班”。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的,王慶祺也就不虞有他了。


    可是,小李子人再聰明,也不過一個沒讀過書的小太監,將《金玉緣》改成《悅來店》的主意,出自他的腦袋,合理嗎?


    曉得王慶祺“戲票的好”,並不稀奇,可是,翰林的學問,同寫稗官小說的學問,可不是一碼事,同寫“戲本子”的學問,更加不是一碼事,怎麽就認定,王翰林能夠把一部稗官小說,成功的改寫成“戲本子”?


    前文說過,小李子是“受了高人指點”,才去找王慶祺的,這個“高人”,是誰?


    在小皇帝和王慶祺麵前,小李子又何以藏起了這個“高人”呢?


    怎麽好像……


    嗯,好像,有一隻無形之手,在後邊兒,擺弄、操縱整個事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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