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絕無是理,絕無是理。


    王守正抑製住自己怦怦的心跳,以盡量平靜的口吻說道:“請問皇上,這些紅斑,癢不癢呢?”


    “不癢啊,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王守正的腦袋,微微地“嗡”了一聲。


    壞了!


    難道真的是?!……


    怎麽可能呢?再怎麽說,皇上也不可能得這個病啊!


    絕無是理,絕無是理!


    一定是我……看差了。


    定睛再看,呃,實在是……像,太像了。


    不,不,不能遽下定論,我是大方脈的,術業有專攻,小方脈和外科上麵,畢竟不甚精擅。


    清初,太醫院共分十一科,為:大方脈、小方脈、瘡瘍科、針炙科、傷寒科、婦人科、痘疹科、正骨科、眼科、口齒科、咽喉科。


    其中,“大方脈”即為內科,“小方脈”即為小兒科。


    嘉慶二年,咽喉、口齒、痘疹三科合於小方脈。


    嘉慶六年,正骨科從太醫院分出,歸入上駟院。


    道光二年,以“針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取消針炙科。嗯,道光以後的清朝皇帝,某種意義上,確實是挺悲催的。


    同治五年就是去年,傷寒、婦人二科,歸入大方脈;另新設外科,將原瘡瘍科劃了進去這還算有點兒道理。


    所以,目下的太醫院,一共分大方脈、小方脈、外科、眼科、口齒科五科。


    王守正的“專業”,是大方脈,即內科,他懷疑小皇帝得的病,不在五科任何一科之中原因很簡單,宮裏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是不可能或者說,是“不允許”得這種病的。所以,根本沒有預防和治療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扯,和小方脈中的痘疹、外科中的瘡瘍,勉強能扯得上關係。因此。王守正心裏說,他在“小方脈和外科上麵,畢竟不甚精擅”。


    見王守正一直不說話,小皇帝忍不住問道:“怎麽樣?要不要緊?”


    “啊,回皇上。不癢……呃,就不要緊。”


    “那……這些紅斑,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呃,這個,這個,哦,皇上方才……出過不少汗吧?”


    “是啊,和小太監們在外邊兒打布庫,今兒日頭大,怪熱的。出了許多汗。”


    “這就是了,”王守正說道,“《黃帝內經》之《素問》有雲: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鬱乃痤


    。皇上這是出了汗,未能及時發散,陽氣阻遏,開闔失司,風寒濕邪侵襲體表……”


    “什麽叫‘勞汗當風,寒薄為……’”小皇帝皺了皺眉。“呃,為……什麽來著?”


    “回皇上,‘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鬱乃痤’。”


    頓了一頓,王守正說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呃,拿本朝高世宗所著《黃帝內經素問直解》說的,就是‘風,寒氣也,寒薄於皮膚而上行則為皶。赤鼻也;寒鬱於皮膚而外泄則為痤,小癤也,此言陽氣加陰乃為汗,從中土而外出於皮膚也。’”


    小皇帝聽得一頭霧水,眉頭皺得更緊了:“有誰叫你背醫書嗎?”


    王守仁趕忙賠笑說道:“是,是,臣荒唐!這個……呃,就是皇上出了汗,天時熱,衣裳厚,發散不及,堵住了毛孔,生了疹子。”


    小皇帝鬆了口氣:“你這麽說不就結了嗎這麽說,果然是不要緊的嘍?”


    “不要緊,不要緊!”


    “那,這些疹子,什麽時候可以消掉?”


    “呃,皇上服了臣開的藥請問皇上,這是第一次出這種疹子吧?”


    “你是太醫院左院判,你不曉得?是,以前從來沒有過。”


    “是,是,那就呃,皇上服了臣開的藥,臣打包票,快則三、五天,慢則十天、八天,一定就可以消掉了。”


    “那都該吃些什麽藥呢?”


    “這個,呃,回皇上,自然是以宣肺解表、清血風熱之類的藥物為主,譬如杏仁、浮萍、防風、生地、牡丹皮、金銀花,等等。呃,請皇上容臣下去細細斟酌。”


    小皇帝點了點頭,說道:“好,你下去寫方子吧。”


    方子開了出來,隻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銀花沒有防風,且分量甚輕,顯見小皇帝的症狀極輕,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脈案對症狀的描述,也是輕描淡寫。


    還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銀花這幾味藥,性甘而平,幾無任何禁忌,泡茶來喝也不是不行的。


    防風嘛,多少還是有一點禁忌的。


    按照規矩,太醫院的方子,除了在太醫院和禦藥房備案之外,還要抄一份給內務府,現在又多了一個新規矩抄多一份給鍾粹宮。


    母後皇太後自然是不懂醫術的,所以,負責診治的太醫,得和方子一起過鍾粹宮,替母後皇太後講解。王守正很肯定地向慈安保證,小皇帝的病,不過“疥癬微疾”,不過幾天,也就好了,不勞母後皇太後厪慮。


    不過,慈安還是來到了太極殿,看到小皇帝果然紅光滿麵,精神甚好,也就放下心來了


    。


    她傳了懿旨,皇帝的“疥癬微疾”痊愈之前,“無書房”。還有,這幾天,也不必過鍾粹宮視膳了。


    小皇帝心裏大喜:這個“疥癬微疾”,還是很劃得來的嘛!


    慈安有心親眼看一看小皇帝身上的“疹子”,可是,嫡子已經長大了,對著嫡母解衣磅礴,已經是不方便了。慈安猶豫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沒有開這個口。


    果真是“疥癬微疾”,果真是不要緊嗎?


    果真是“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鬱乃痤”嗎?


    果真隻是天時熱、出汗多、衣服厚,生了幾個疹子嗎?


    事實上,王守正背的那一大篇醫書、開的那個可以泡茶喝的方子,和小皇帝真實的病症,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但是,那篇醫書,他不能不背,那個方子,他不能不那樣開。


    不背那篇醫書,就不能顯得煞有介事,就未必能叫小皇帝放下心來;不那樣開方子王守仁苦笑:我還能怎麽開呢?


    他不能不“諱疾”。


    王院判的心裏,沉甸甸的壓上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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