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人,一齊望向醇王,看看他這一次,又有什麽“高見”拿出來?有的人,已經準備再次“相互以目”了。.xshuotxt


    醇王見人人矚目,不由得意,大聲說道:“當年,世祖章皇帝就是在天花上頭出的‘大事’——這個,各位想過了沒有?”


    這兩句話石破天驚,芙蓉榭內,果真“相互以目”。不過,不論誰看誰,看出去,對方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譏嘲的表情,而是“瞿然色變”,則自己在他人眼中,必亦如是了。


    其實,除了一、兩個年輕識淺的,在座之人,得知今上“見喜”後,對於醇王說的世祖的“大事”,哪一個沒有想過?隻是誰又肯宣之於口?一不防頭,醇王直愣愣地就將之捅了出來,直抉各人心底隱秘,這下子,裝不成傻了!


    莊王強笑道:“何至於此?何至……”


    話一出口,已是懊惱無比:媽的!我接什麽口?“於此”兩個字,生生地咽了下去。


    一片極沉重、極難堪的沉默。


    在柔和的晚風中,呼吸聲、心跳聲,似乎都清晰可聞。


    過了好一會兒,關卓凡輕輕地咳了一聲,開口說道:“二哥說得對,眼下,確實還談不上這一層……”


    “逸軒,你這話不對!”


    醇王打斷了關卓凡的話,聲音依舊很大:“二哥可以這麽說——他畢竟不管事兒;你呢,可是當家的人!”


    關卓凡啞然,不做聲了。


    “不管事兒”的那位,一臉的尷尬,囁嚅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


    醇王環視眾人,說道:“諱疾忌醫不管用!啊,不對,我是說,把耳朵捂起來。不管用!咱們……可不能夠掩耳盜鈴!”


    在座的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十分古怪了。


    “世祖章皇帝‘出事’——”醇王說道,“我記得。沒幾天功夫,快得很!我記得,我記得……”


    呃,我實在不記得了。


    他轉向文祥:“博川,你們軍機上的人。這些事兒,應該更清楚些吧?”


    文祥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世祖章皇帝‘見喜’,召大學士、學士草遺詔,呃……初七日,於養心殿……龍馭上賓。”


    說完,轉向坐在身邊的曹毓瑛,低聲說道:“琢如。是初七吧?”


    曹毓瑛點了點頭:“是。”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醇王大聲說道:“初二到初七!這才幾天的功夫?”


    頓了一頓,“不是我說喪氣話,是,是……還是那句話,把耳朵掩起來,沒有用的!”


    眾人雅雀無聲,靜夜之中,醇王的聲音,愈發顯得響亮了:


    “世祖章皇帝‘見喜’的時候。可是已經有了好幾位皇子了!一共有,有……呃,博川,是吧?”


    文祥心中苦笑:你算是卯上我了?


    “是。”他平靜的說道,“有皇二子、皇三子、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皇八子——一共六位皇子。”


    “皇三子就是聖祖仁皇帝,”醇王大聲宣布這個人所共知的事實,“彼時,也已經‘見’過‘喜’了——世祖章皇帝身後無虞!”


    頓了一頓,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今上呢?”


    今上……嘿嘿。還用說嗎?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了‘不諱之事’,”醇王環視眾人,一副意氣昂揚的樣子,“請教諸公,何以為計啊?”


    “不諱之事”?我靠,我靠。


    “何以為計”?我靠,我靠。


    醇王加了一句:“我是說,到了時候,再手忙腳亂地……手忙腳亂地……呃,那國家得亂成什麽樣子啊?”


    我靠,你的意思,目下就開始尋找嗣皇帝的人選?皇上可是剛剛開始發病,還沒怎麽著呢,就這麽幹,國家又得亂成什麽樣子?


    見還是沒有人說話,醇王有點兒急了,大聲說道:“在坐諸公,不是懿親,就是重臣,都是與國同戚的人!咱們可不能因循敷衍,到時候……到時候……到時候可就對不住列祖列宗了!”


    頓了一頓,盯著關卓凡:“逸軒,你是當家的,你說呢?”


    關卓凡不能再不表態了,他環視眾人,緩緩說道:“醇郡王責以大義,我無言以對,不過……”


    他轉向醇王,語氣極其誠懇:“樸庵,這個事兒,大夥兒心裏有數,先擺著就好,眼下,確確實實,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別的不說,現在就來議立……唉,這得多傷皇太後的心啊?樸庵,你在皇太後麵前,可千萬別提這個話頭!就當我求你了!”


    說罷,站起身來,對著醇王,深深一揖。


    醇王沒想到關卓凡來這一出,趕忙也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還禮。


    不過,關卓凡的舉動,叫他覺得自己的麵子足了,也就不已為甚,點了點頭,說道:“逸軒,你說的也有道理,你放心,在皇太後跟前,我不會說什麽的。”


    “這就好,這就好!”、


    關卓凡連連點頭,然後轉向莊王和恭王:“二哥、六哥,你們說呢?”


    醇王那句石破天驚的“世祖章皇帝就是在天花上頭出的‘大事’”出口之後,莊、恭二王,便如坐針氈,尤其是恭王,身上的汗,一層又一層地往外冒,到了後來,真正是掐死他七弟的心都有了。


    為什麽涅?


    如果小皇帝未能闖過“天花之喜”這一關,果然有了“不諱之事”,則因為大行皇帝尚未大婚、親政,便“龍馭上賓”,嗣皇帝的人選,首先要在大行皇帝的同輩、即“載”字一輩中挑揀。


    理論上來說,在座的莊、恭、睿、怡、鄭、禮、豫七位親王,醇、鍾兩位郡王,他們的兒子,不管“近支”還是“遠支”,都有入繼大統的資格。


    當然,其中不包括科爾沁親王伯彥訥謨詁,他是蒙古人。


    也不包括軒親王——他不姓愛新覺羅。


    讓我們來看看,雖然說“都有資格”。但誰是其中“最有資格”的呢?


    這個“資格”,分量輕重,天差地別,有的人的“資格”。是實打實的;有的人的“資格”,僅存在於抽象的“理論上來說”。


    嗯,先不說這個,先說什麽呢?先說你有沒有兒子——因為,單有“資格”。沒有兒子,“資格”神馬的,就毫無意義了。


    幾個小年輕,鄭親王承誌、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以及鍾郡王奕詒,都還沒有生育。


    還有,醇郡王奕譞雖然生育過,但是很遺憾,沒有養住,目下膝下無子。醇王能夠大發上述石破天驚的一番議論。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我既沒有兒子,就沒有誰能說我“覬覦大寶”,就沒有瓜田李下之嫌。


    醇、鄭、禮、豫、鍾五支,首先出局。


    接下來,睿王一係,也可以出局了。


    睿親王仁壽,自然是有兒子的,別說兒子,孫子都有了,問題是。輩分不對。


    睿王自己和小皇帝是同輩的,他的兒子,自然矮了小皇帝一輩,除非小皇帝的堂兄弟中。實在挑不出來,才會往下一輩裏去挑——總不成,叫老頭子仁壽來做這個皇帝吧?


    還有,睿王這一支,和鄭、禮、豫三支,同為“遠支”。且較鄭、禮、豫三支,遠得尤其之過。


    這個“過”,並非單指血緣意義上的疏遠。


    老睿親王多爾袞無嗣,過繼了弟弟豫親王多鐸的兒子多爾博為嗣,就是說,目下的睿王這一支,其實是從豫王一支分出來的。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多爾袞死後得罪,不但削爵,還被逐出了玉牒。對多爾博,世祖稍稍客氣一點,隻削爵,未逐出玉牒,但既然多爾袞被拆了牌位,多爾博就隻能“歸宗”,即回歸豫王一係。


    直到乾隆四十三年,高宗下詔為多爾袞平反,多爾博才追賜複封睿親王。


    別看睿王現在挺風光的,又是宗人府宗令,又是宗室銀行總裁,但某種意義上,他這一支,也算“罪餘之家”,兩百年來反複折騰,早就絕了入繼大統的可能性了——除非再沒有別的候選人了。


    怡親王載敦,同睿親王仁壽的情形,十分相似。


    載敦雖然有兒子,但一來呢,輩分不對——載敦和小皇帝同輩,他的兒子,是“溥”字輩,低小皇帝一輩;二來呢,上一任的怡親王載垣,可是在祺祥政變中被賜自盡的,可以說,就是死在“今上”的手裏,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罪餘之家”,哪兒有入繼大統的可能性?


    好啦,就剩莊親王和恭親王了。


    莊親王有兒子,恭親王也有兒子,輩分呢,也都對,目測——嗯,都符合要求,都有入繼大統的資格。


    不過,就如前麵說的,“資格”和“資格”,大不相同。


    本朝從聖祖開始“欽定字輩”,即我們熟悉的“胤、弘、永、綿、奕、載、溥”等。其中,“胤、弘”兩個字輩為聖祖欽定,“永、綿、奕、載”四個字輩為高宗欽定,宣宗欽定了“溥、毓、恒、啟”四個字輩,文宗欽定了“燾、闓、增、祺”四個字輩。


    當然,我們都曉得,在原時空,清朝的帝係,在“溥”字輩之後斷絕,其後的“毓、恒、啟、燾、闓、增、祺”,就跟“帝係”神馬的,一毛錢關係也沒有了。


    留意,這個“欽定字輩”,僅限於聖祖一係,愛新覺羅氏其他的支係,是不可以使用這些字眼,為自己的兒子起名字的。


    因此,單看名字,就知道其人是否為聖祖一係。譬如,今天在座的幾位王爺,莊親王奕仁、恭親王奕?、怡親王載敦、醇郡王奕譞、鍾郡王奕詒,為聖祖一係;睿親王仁壽、鄭親王承誌、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非聖祖一係。


    “欽定字輩”,壟斷的,絕不僅僅是幾個“嘉名”。


    在“欽定字輩”的同時,潛規則就形成了:大清的皇位,隻能由“欽定字輩”承繼,就是說,隻能由聖祖的子孫承繼。


    所謂“近支”、“遠支”,就在這裏分野:聖祖一係、“欽定字輩”,為“近支”;非聖祖一係的、非“欽定字輩”,為“遠支”。


    “近支”既然壟斷了皇位的繼承權,“遠支”的皇位繼承權,其實就僅存在於“理論上來說”了。


    莊王屬於“近支”,他這一支,是有實打實的皇位繼承權的,這是醇王“石破天驚”之後,他如坐針氈的原因。


    莊王性格恬淡,與人無爭,根本不想卷入嗣位爭奪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麻煩,現在,“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我招誰惹誰了?


    不過,他僅僅是“如坐針氈”,恭王卻是不折不扣的“吾居爐火上”,且這一次,恭王自覺,非外焦裏嫩,徹底被烤熟了不可!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玉獅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玉獅子並收藏亂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