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內,氣氛倏然緊張起來。


    恭王重責載澄、捆送宗人府,用意何在,在座之人,除了一、兩個未成年人,以及一、兩個腦筋最不清楚的,大多數人,無不了然,“本生父”的這道坎兒,可怎麽過得去?


    還有,關卓凡和“上頭”,難道真的願意立恭親王的兒子做嗣皇帝?怎麽想……都不大像啊?


    他們之間,恩怨糾葛,彼此心結極深,就不說是死結,也是係得極緊的,倉促之間,又怎麽解得開?


    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在這種緊張而沉重的氣氛下,關卓凡隻清了清喉嚨,還沒有正式說話,大夥兒的心頭,便是微微一顫。


    不想,軒親王說出來的卻是:“天色已晚,掌燈吧。”


    眾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鬆,不過,這一鬆,不上不下,並不“到位”,一鬆過後,一顆心懸在半空中,那個滋味,更加難受了。


    因為人多,多加了幾隻燭台,但是,大夥兒依舊覺得,燈光昏暗,彼此的麵容,在微微搖曳的燭光下,陰晴不定。


    關卓凡又輕輕咳嗽了一聲,大夥兒的心,重新提了起來,耳朵也都豎了起來,靜候他開口說話。


    就在這時,雷聲隆隆,由遠而近,一路咆哮著滾過了軍機處的屋頂,接著,一道雪亮的閃電,劃破向晚的天空,屋子裏原本就不怎麽明亮的燭火,一時間更顯得黯然失色。


    不曉得誰嘟囔了一句:“變天兒了。”


    雷鳴電閃之後,關卓凡終於說出了這一句:“那麽,現在該來議載澄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


    “不必在載澄身上多費口舌!”恭王大聲打斷了關卓凡的話,“此人不求上進,玩物喪誌,妄言亂語,望之不似人君!”


    恭王的反應,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是,眾人心中依舊一震。


    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六哥,你說的……大約是宗人府那件事兒吧?不過,那個案子。老睿沒有接,所以,做不得數是吧,老睿?”


    睿王點了點頭,說道:“是!”


    “小孩子調皮搗蛋。”關卓凡說道,“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在座諸位,有哪位年幼的時候,沒挨過上人的揍嗎?嘿嘿,包括我!隻怕,沒挨過鞭子,也挨過板子,沒挨過板子,也挨過尺子吧!”


    “調笑母婢”恭王的聲音更大了,“這叫‘調皮搗蛋’?逸軒。你小時候,也是如此調皮搗蛋的麽?”


    “這……”關卓凡尷尬的笑了笑,“知好色而慕少艾,六哥,載澄正好是在這個年紀上頭,過個一、兩年,也就好了……”


    “過個一、兩年,”恭王厲聲說道,“大約就不是‘調笑母婢’,而是‘**辱母婢’了!”


    “六哥。這話說的可就過分了,不至於,不至於……”


    恭王沒搭理關卓凡,自顧自的說下去。聲色俱厲:“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如果載澄還在鳳翔胡同,我一頓板子打死了他,也就一了百了了事後,我自去宗人府領罪就是!可是,如果他做了嗣皇帝。哪個去打他?你們要我謀弑麽?”


    連“謀弑”這種話都說了出來,關卓凡沒法子再說什麽了,隻好閉嘴。


    軍機處裏,一片極難堪的沉默。


    就在這時,屋子外邊,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咦?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正在做什麽?這個時候,居然有人過來打攪?敲門的,是侍衛還是章京?出了什麽了不得的緊急大事?


    許庚身的座位,在幾個軍機大臣之中,距門口最近,他看了關卓凡一眼,關卓凡點了點頭,許庚身站起身來,過去開了門,走出屋子,又掩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許庚身推門進來,屋內眾人一齊望向他,呃,許星叔的麵色,怎麽如此……古怪呢?


    許庚身躊躇了一下,仿佛不知如何開口似的,不過,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侍衛來報是東華門的侍衛,說是,呃,恭親王福晉,現正在東華門外……”


    什麽?!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恭王身上。


    “宮門已經下鑰,”許庚身說道,“東華門的侍衛和護軍,不曉得該不該開門?呃,隻好奔過來請示了……”


    話音未落,恭王大聲說道:“有什麽事兒,不能等到我回家再說?這個女人,怎麽這麽不懂規矩?星叔,麻煩你出去,同侍衛說一聲,這個門,不能開!”


    頓了頓,“請侍衛跟她說,就說我說的,不論出了什麽事兒,都等我回府再說!”


    大夥兒都想,恭王福晉何許人也?怎麽可能“不懂規矩”?隻怕……恭王府真的出了什麽極緊要的事情?


    誰知道許庚身說道:“恭王福晉說,呃,她不是來尋恭親王的……”


    啊?


    “侍衛說,”許庚身的話,說的十分艱難,“恭王福晉說,她是來……呃,求見軒親王的……”


    什麽?!


    “……以及今天與會的諸位親貴大臣……”


    “諸位親貴大臣”,人人目瞪口呆。


    恭王氣得渾身發抖:“不懂規矩!不懂規矩!兒子是這個樣子,做娘的,也是這個樣子!亂了套了!亂了套了!”


    “恭王福晉說了,”許庚身神色尷尬,可不能不繼續說下去,“見不到軒親王和諸位親貴大臣,她今兒就……呃……不走了!呃,侍衛說,這個天兒,眼瞅著就要下大雨了,呃,該怎麽……”


    “叫她滾回去!”恭王厲聲說道,“如果賴著不肯走,就叫她在宮門外杵著!淋雨!愛淋多久就淋多久!”


    恭王滿麵通紅,額上青筋跳動,他給人的印象,一向是雍容儒雅的,這副暴怒的形容,在座之人,幾乎沒有一個人見識過。


    關卓凡不能不說話了:“六哥,你消消氣兒!你看,外麵這個天兒……咱們還是請六嫂進來吧……”


    “宮門已經下鑰了!”恭王說道,“她不懂規矩,逸軒,你也不懂規矩?!”


    “六哥,話可不能這麽說,六嫂是那種不懂規矩的人麽?六嫂如果不懂規矩,就沒有人懂規矩了!”


    話音剛落,雷聲又起,電光再現。


    “不好再拖下去了,”關卓凡的聲音中,有不加掩飾的焦急的,“東華門離這兒,還有好一段路呢,再拖下去,可就真把六嫂擱在雨裏了!”


    他轉向醇王和伯彥訥謨詁:“樸庵、伯彥,你們二位,是領侍衛內大臣,宮裏的宿衛,歸你們兩位掌管,你們說呢?”


    醇王還在發愣,伯彥訥謨詁搶先說道:“逸軒說得對,自然要趕快請六嫂進來老七!”


    醇王醒過神兒來:“啊?啊,是的,是的!”


    伯彥訥謨詁站起身來:“我出去跟侍衛說!”


    剛剛邁出一步,關卓凡喊了聲:“伯彥,請等一下!”


    伯彥訥謨詁駐足,轉頭看向關卓凡,微微愕然:怎麽,改主意了?


    當然不是。


    “這樣吧,”關卓凡說道,“勞煩你親自走一趟東華門,將六嫂接了過來,我們這兒,等你回來,再重新開議。”


    頓了頓,“趁著這個空兒,我們先墊巴墊巴點兒東西,今兒晚上,還不曉得會議到什麽時候呢不能叫大夥兒桍腹從公!嗯,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就是軍機處小廚房烙的麵餅,你那份兒,我替你留著!”


    伯彥訥謨詁哈哈一笑:“我不用什麽麵餅,給口酒喝就行!”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軍機處是沒有酒的,不過,旁邊兒的侍衛直房也許有,隻是不會是什麽好酒。”


    伯彥訥謨詁又是哈哈一笑:“燒刀子就行!”


    說罷,匆匆而出。


    屋內的人,相互以目:這下子可熱鬧了!


    親王福晉“闖宮”,“求見”掌國的親貴大臣,這是開國以來,本朝從未有過的奇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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