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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應該先問這麽一句,”劉寶第微微一笑,“‘上頭’何以竟生出了立女帝這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醇王沉吟說道:“仁、宣一係,選不出嗣皇帝了,迫不得已……”


    劉寶第連連搖頭:“借口,借口!”


    “呃,我也覺得像是借口……”


    “其實,連借口都算不上!”劉寶第說道,“仁、宣一係,怎麽就選不出嗣皇帝了?載澄、載瀅兩個,難道是死人?”


    他不但直呼載澄、載瀅之名,還說什麽“死人”,醇王和這兩個侄子,感情其實不壞,不由自主,皺了一下眉頭。


    “唉,我那位六嫂,大雨滂沱之中,大庭廣眾之下……這個事兒,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六哥兩夫妻已經把話說到那個份兒上了,還能怎麽樣呢?”


    “不然,不然!”劉寶第微微冷笑,“如果‘上頭’真的有心,立載澄、載瀅其中一人為嗣皇帝,一道上諭便夠了!難道,恭親王真的敢抗旨不成?我就不相信,他真的會拿繩子勒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醇王默然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先生說的也是,不過,那樣子就撕破臉了,我想,‘上頭’是不會這麽做的。”


    “‘上頭’確實不會這麽做,可不是怕撕破臉,而是根本就不想立載澄或者載瀅!”


    頓了一頓。劉寶第繼續說道:“先不去說載澄、載瀅了。說說另外兩位。載治、載漪——說是不能‘二次過繼’,所以不能做嗣皇帝,嘿嘿,這算什麽理由?我若在場,一句話就能叫那個曹琢如閉嘴了!”


    “哦?請教!”


    “叫載治、載漪‘歸宗’!”劉寶第拉長了聲調,“另外找人給隱王、瑞王承嗣就是了!”


    醇王呆了一呆,隨即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大聲說道:“對啊!——先生高明!如此一來,就沒有什麽‘二次過繼’的問題了!”


    劉寶第頗為得意,正想繼續發揮下去,醇王卻皺起了眉頭:“歸宗?呃,載治歸宗,就是回到了成親王一支,那……可就出了仁、宣一係了!”


    劉寶第一怔,這個可是沒有想到,不過他麵皮甚厚,不改顏色。說道:“沒錯,載治‘歸宗’。確實出了仁、宣一係;可載漪‘歸宗’,卻是回到前惇親王奕誴一支,奕誴雖然獲罪奪爵,子嗣的爵位可沒有動,照理,載漪還是有資格做嗣皇帝的。”


    “‘照理’歸‘照理’,”醇王微微搖頭,“五哥那個樣子,他的兒子……”


    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是不可能做嗣皇帝的,沒有人會提名他們的——我也不會。”


    頓了一頓,說道:“其實,除了載漪,五哥還有載濂、載瀾、載津幾個兒子,我們兄弟幾個裏麵,數他子嗣最廣,可是……唉!”


    劉寶第微微發窘——我怎麽念不及此?說話要小心,不然,就叫王爺小看我了!


    不過,雖然不慎“失言”,但他自有叫東家“另眼相看”的法子。


    “王爺何須傷感?”劉寶第含笑說道,“王爺春秋正盛,必然子嗣其昌,蘭桂芬芳,瓜瓞綿長!”


    醇王“傷感”的,其實並不是自己目下膝下無子,不過,聽了劉寶第的善誦善禱,臉上卻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劉寶第的話,還沒有說完:“大清朝將來的福祚,必然應在太平湖畔!”


    從箑亭南望,就是太平湖。


    醇王心中“砰”的一跳,連連搖頭:“還談不上,還談不上!”


    不說“談不上”,而說“還談不上”——咦,有點意思啊!


    醇王的“還談不上”,脫口而出,未經深思熟慮,但正因為如此,更堪玩味了。


    不過,這個題目,點到即止就好,暫時還不宜深談,劉寶第微微一笑,將話頭拉回了“二次過繼”。


    “‘二次過繼’,”劉寶第說道,“和公主繼統、承嗣,一般的是離經叛道,王爺請想一想,二者相較,哪個‘離’得更遠些?哪個‘叛’得更狠些?”


    這種比較,其實是沒有什麽意義的,人說人話,鬼說鬼話,完全視乎屁股坐在哪一邊兒了。


    醇王的回答是:“自然是公主繼統、承嗣,更……不像話些。”


    “著啊!”劉寶第說道,“既如此,‘上頭’為什麽寧肯叫榮安公主繼位,也不肯叫載治、載漪‘二次過繼’?”


    醇王心裏說:載漪不管是不是“二次過繼”,他既然是五哥生的,就沒有做嗣皇帝的可能;載治呢,年紀比我還大,莫說“上頭”不會真的“國賴長君”,就是我,其實也不願意叫一個年紀比我還大的侄子來做這個嗣皇帝——侄子一登基就親政,那,還有我這個當叔叔的啥事兒啊?


    立一個幼帝,大夥兒才有足夠的發揮的時間和空間,這一點,目下在“台上”的人——不管是哪個派別的,想法其實是基本一致的。


    醇王雖然未入中樞,但禦前大臣、領侍衛內大臣、神機營,緊要差使一大堆,好歹也算“台上”的。


    不過,這些話就不必明著說出來了,醇王說的是:“請先生指教。”


    “王爺請再想一想,”劉寶第說道,“榮安公主的老公,是哪一位呀?”


    “老公”二字,十分刺耳,不過,醇王顧不得這些細節了,他的眼睛倏然睜大了:“先生是說,立女帝,是關……的意思?”


    劉寶第鄭重的點了點頭。


    醇王緊張的思索著,過了一會兒。吃力的問道:“若果真如此。那……他。呃,為的是什麽呢?”


    劉寶第“格格”一笑:“這還用說?”


    醇王有點口吃了:“難道,他,他,要……借此……專擅?”


    劉寶第剛想說:“見不及此,無目者也!”一轉念,這麽說,可是把東家的眼光。等同於瞎子啦,大大不妥;同時,也顯不出我劉某人的高明啊!


    及時改口:“王爺‘專擅’二字,說的極好!不過,隻怕某人的胃口,還不止於此呢!”


    “還能……怎麽樣?”


    “王爺,”劉寶第說道,“榮安公主若繼統登基,那麽,她‘大行’之後。接她的位子的,是什麽人啊?”


    “你是說。你是說……”


    “到時候,大清朝的天下,”劉寶第尖銳的冷笑,從牙齒縫兒中擠出來,刺得人脊背發涼,“姓愛新覺羅,還是姓關,可就不好說了!”


    醇王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連連搖頭:“不至於,不至於!逸軒這個人,有的時候,做事情是稍嫌霸道了些,可是,我的話,他還是肯聽的,還是肯聽的!他不會動這種心思,不會動這種心思!”


    劉寶第暗暗一哂,心道,人家肯聽你的?那不過是在敷衍你罷了!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而不自知!如果關某人果然有謀朝篡位的心,你醇郡王說一句,他就不謀了、不篡了?這位七王爺,還真是看得起自己個兒!


    “咱們先不去管關某人動的是什麽心思,”劉寶第放緩了語氣,閑閑的說道,“總之,假若榮安公主登了基、繼了統,她‘大行’之後,大清的皇帝,嘿嘿,請問王爺,到底是姓愛新覺羅好呢?還是姓關好呢?”


    “這,這,這……”


    這不是醇王答得出來的問題,他“這”了好幾聲,終於說道:“唉,所以說,不能立女帝嘛!不然,就全亂了套了!”


    女帝是堅決不能立的,但是,醇王還是不相信關卓凡會動“這種心思”——這和平素關卓凡給他的印象,相去太遠了。


    “立女帝,”劉寶第說道,“關某人是否有格外的心思,暫且不去說他,不過,王爺方才提到的‘專擅’二字,他怎麽也逃不掉吧?”


    “‘專擅’……”醇王的語氣,猶疑而困惑,“呃,他現在都‘恭代繕折’了,還能怎麽‘專擅’?再者說了,就算立了女帝,‘上頭’還有兩宮皇太後,依舊是一個‘垂簾聽政’的格局,較之目下,似乎……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呀?”


    “嗐,王爺!”劉寶第大不以為然的樣子,“這個‘恭代繕折’,不過是因為大行皇帝‘天花之喜’,母後皇太後沒法子兩頭照料,才不得不行的權宜之計!照理,大行皇帝既然已經龍馭上賓了,就該恢複之前的聽政的格局,可是,你看看,眼下的局麵,這個‘權宜之計’,是不是很有些要繼續‘權宜’下去的勢頭呢?”


    微微一頓,“單此一點,某人就難逃‘專擅’之嫌!”


    “呃,目下,‘東邊兒’的精神頭兒不大好……”


    “好,那麽咱們就拭目以待,看看他到底要‘權宜’到什麽時候?


    頓了一頓,劉寶第繼續說道:“再來說說立了女帝之後的情形——王爺,到時候,‘上頭’就沒有兩宮皇太後了!就不是什麽‘垂簾聽政’的格局了!”


    “啊?這……怎麽會?”


    “王爺忘了,”劉寶第似笑非笑的說道,“大行皇帝崩逝的當天,親貴重臣聚集軍機處,議立嗣皇帝,會議之上,王爺大展偉論,嗯,聲成金石,黃鍾大呂,振聾發瞶,早已傳遍天下!”


    “啊?哪……些話呀?”


    劉寶第朗聲說道:“王爺說,‘大行皇帝之崩,到底是因為沾染了什麽‘邪毒’,還弄不清楚!聖母皇太後要不要負什麽責任,也還是未知之數!因此,她要避嫌!因此,不能由她來主持議立嗣皇帝!’”


    醇王心中“砰”的一跳:“你是說……”


    “王爺偉論,九鼎之重!”劉寶第雙手抱拳,虛虛的一拱,“有王爺這幾句話,‘西邊兒’非但沒有了‘主持議立嗣皇帝’的資格——”


    微微一頓,“將來回到北京,‘垂簾聽政’,更是沒有她的份兒了!”


    啊?!


    醇王微微張開了嘴巴,心中“怦怦”直跳:真的?我這幾句話,真的有……這麽大的威力?!


    一時之間,他好像飄上了雲端,禦風而行,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了1


    劉寶第微笑說道:“王爺似乎還不大相信?咱們還是那句話,‘拭目以待’!”


    “啊,好,好,拭目以待……”


    “‘西邊兒’既去,”劉寶第篤定的說道,“‘上頭’,可就隻剩下‘東邊兒’一個人了。”


    醇王想了一想,說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東邊兒’是老實頭,會被人……予取予求?”


    “正是,王爺睿見!”


    劉寶第先讚了醇王一句,然後說道:“不過,不止於此!”


    “哦?還有?……”


    “總要皇帝尚未成年,”劉寶第說道,“皇太後才能夠臨朝稱製、‘垂簾聽政’,榮安公主登基之後——”


    說到這兒,故意停了下來。


    “榮安……還沒到十八歲,還不能親政啊。”


    “王爺,”劉寶第說道,“十八歲,那是男子!女子的‘及笄之年’,可是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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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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