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妞兒……唉,這孩子,先不去說她了!


    “他搬進宮裏來,”慈禧說道,“大約……不能跟麗妞兒住在一塊兒吧?”


    “呃……”慈安秀眉微蹙,“是不能住在一塊兒。”


    皇帝不同臣下,皇帝夫妻,是沒有住在一起的。皇帝有皇帝的寢宮,皇後有皇後的寢宮,妃嬪也各有各的寢宮——男皇帝和皇後、妃嬪如是,女皇帝和“皇夫”,亦應如是。


    慈禧笑了一笑,“那……該把他擺在哪裏呢?”


    “唉,我也正在頭疼呢!”慈安還是微微皺著眉頭,“宮裏的空房子雖多,可是,不大好揀擇呢!我想,首先,不該距離養心殿太遠吧?不然,彼此都不方便……”


    這個“不方便”,有兩層含義,第一,“皇夫”上值、下值不方便,養心殿密邇軍機處,一切政務,都要在這兩個地方處理;第二,榮安的寢宮,一定是放在養心殿附近的,“距離養心殿太遠”,就是距離榮安太遠,那不是……叫人家“夫妻分隔”嘛!——哼,“皇嗣至重”啊!


    數一數養心殿周邊的宮殿群:東,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後三宮”;北,西六宮;西,慈寧宮。


    “後三宮”裏,真正能住人的,隻有乾清宮——交泰殿是存儲“皇帝之寶”的地方,坤寧宮已經變成了祭祀的神殿——可是,乾清宮是“天子正寢”,榮安住,沒有問題,關卓凡住,絕不可能。


    西六宮——不消說了,地道的“後宮”,先不說關卓凡住進去了,會生出多少流言蜚語,他這個“皇夫”,就其本心,恐怕也不見得樂意自居於“後宮”的位置吧!


    慈寧宮——也不必說了,傳統上,是太後和前朝的妃嬪養老的地方,現在,那裏還住著宣宗遺下的幾個妃嬪,這種地方,關卓凡怎麽也不會去插一腳的。


    那——


    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該把他“擺”在哪裏呢!


    嗯……寧壽宮?


    寧壽宮倒是好大一片兒,且乾隆朝迄今,一直白白的空著,可是,那兒是高宗替自己修的“養老院”——雖然他一天也沒有正經住過,但既有了層“太上皇”的意思在裏頭,想來,關卓凡這個未來的“太上皇”,不會不去避這個嫌的。


    再者說了,養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寧壽宮在紫禁城的東路,彼此的距離,也實在是遠了一些。


    “唉,”慈安歎了口氣,“這是一時半會兒定不下來的事情,再慢慢兒的想吧!”


    慈禧心想,這個恐怕不能“慢慢兒的想”——榮安登基在即,她一登基,關卓凡就得搬進紫禁城,再此之前,收拾布置,也得花些時間的。


    這一層,慈禧就不提醒慈安了,她說的是:“麗妞兒……什麽時候登基呢?”


    “‘國不可一日無君’,”慈安說道,“也不能再往後拖了,嗣皇帝踐祚的上諭,用過了印,交內閣明發,就該舉行登基大典了。”


    這句話中,最重要的,是“用過了印”幾個字。


    用什麽印?


    一個是“禦賞”,一個是“同道堂”。


    做了這麽多,說了這麽多,翻來覆去的,不就是為了那枚小小的、寸許見方的印章嗎?


    “嗯。”


    慈禧輕輕的應答了一聲,然後,自失的一笑,說道:“這個登基大典,我怕是趕不上的了。”


    為文宗“靜修祈福”的“一年之期”,還有將近兩個月。


    確實無法等到慈禧“功德圓滿”了再舉行登基大典,不過——


    “哎,”慈安說道,“這個‘登基大典’,說是‘大典’,不過——呃,他說了,一切從簡!現在是‘國喪’,其實,就跟‘柩前即位’,也差不了多少的!大夥兒行個禮、磕個頭,一會兒就成了!沒有什麽其他的花樣兒!”


    這麽說,是安慰慈禧,你雖然不能“躬逢其盛”,但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就失了你聖母皇太後的光彩,影響了你聖母皇太後的地位。


    還有更緊要的——


    “還有,”慈安說道,“他說了,麗妞兒登基,一切從簡,兩宮皇太後‘撤簾’,卻不能馬虎,要舉行一個很盛大、很隆重的儀式,嗣皇帝要奉請兩宮皇太後臨禦百官,要好好兒的向全天下的人說一說,兩宮皇太後這些年的苦心和功績!”


    啊?


    “反正,”慈安繼續說道,“到時候,一百天的‘國喪’也過了,就熱鬧些,也無妨了!”


    再一次,怦然心動!


    慈禧原先以為,“撤簾”,不過就是一道詔書的事情,並沒有想過,還可以舉行什麽“很盛大、很隆重”的儀式,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慈禧好麵子、好熱鬧、好浮華,“很盛大、很隆重”的儀式,最對她的胃口,不過,這還在其次,關鍵是,還加上了“好好兒的向全天下的人說一說,兩宮皇太後這些年的苦心和功績”——


    這就是說,朝廷要以國家、社稷之名,肯定和表彰兩宮皇太後的“苦心和功績”!


    慈心之慰,無以言喻。


    慈禧自認,“垂簾”的這幾年,自己當得起“宵衣旰食”、“夙興夜寐”這些美譽君主的詞語,如今國勢,蒸蒸日上,以如此一副局麵,手付新帝,自己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天下臣民,對得起國家社稷!


    而這一切,都將被新皇帝承認和揄揚,都將載於國史,傳諸後世,自己將以“賢後”、“明主”之名,青史流芳。


    臣下給她“進講”《治平寶鑒》,都說“考諸史冊,‘垂簾’的美談,首推宣仁”,自己有了“嗣皇帝奉請兩宮皇太後臨禦百官”這一番“加持”,隻怕後世再“考諸史冊”,“‘垂簾’的美談”,“首推”的,就不是宋朝的宣仁太後,而是我葉赫那拉.杏貞了!


    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如是,“撤簾”雖非出於自己的本意,形勢所迫,不得不為之,但是,也算是……“雖有憾、亦無憾”了!


    慈禧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這是一番美意,倒不能不領他的情。”


    “是啊!”


    “算算日子,”慈禧說道,“我回到北京,到咱們搬進頤和園之前,我……呃,咱們總還要在紫禁城裏,住一小段日子的,對吧?”


    慈安明白慈禧的意思:這“一小段日子”裏,三位皇太後、一位皇帝、一位“皇夫”,五個人都住在紫禁城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未免……呃,“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她猶豫了一下,說道:“麗妞兒一登基,他就得搬了進來,不然,就不大像樣子了——這個,大約沒有法子好想。不過,麗妹妹那兒,也許,呃,可以請她……待天氣和暖了,再搬回紫禁城來?”


    “待天氣和暖了”,是一種委婉的說法——之前說過了,待春暖花開,就請兩宮皇太後移蹕頤和園,即是說,等兩位“老”皇太後搬進頤和園之後,“新”皇太後再“搬回”紫禁城。


    慈禧搖了搖頭,說道:“不必,麗妹妹一進皇太後,就該搬回紫禁城的,不然,一般的‘不大像樣子’。”


    頓了頓,“真這麽著,說不定,還會有人在下頭嚼舌頭,說咱們……嗯,說我氣量狹窄,容不得麗妹妹呢!”


    慈安連忙說道:“那不能!——你若容不得麗妹妹,她們娘兒倆,也不會有今日!”


    我若容不得她,她們娘兒倆,也不會有今日。


    嘿。


    慈禧心中感慨,麵兒上卻是平靜的,說道:“我就這麽一說,小人的嘴巴,咱們也堵不上——嗯,總之,規矩、儀注擺在那兒,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我沒有什麽的!”


    微微一頓,“隻是……能早些搬頤和園,就早些搬頤和園吧,隻要園子裏邊兒都拾掇好了,就可以搬了——未必一定要等到‘春暖花開’。”


    原先躊躇不決,現在趕著搬家,說到底,還是不想和那幾個“尷尬人”住在一塊兒。


    慈安連連點頭,“好,好!”


    “別的……我沒有什麽了,”慈禧說道,“就有一點,我要當麵兒……向他問問清楚。”


    慈安一怔:什麽事兒啊?


    你……不會有什麽變故吧?


    想問,但又想著慈禧說什麽“當麵兒”,不曉得她要問他的事兒,方不方便入於第三人之耳呢?


    慈禧曉得慈安在想什麽,低沉著聲音說道:“他答應了替我洗刷‘邪毒’的不白之冤的——別的事兒也罷了,這個事兒,卻是絕計不可以敷衍我的!我要當麵兒問一問他,他到底打算怎麽‘洗刷’呢?”


    慈安心頭一震。


    這自是一件極困難的事情,慈安是想不出來,有什麽好法子,可以“洗刷”慈禧的不白之冤?——潑出去的水,還能夠收的回來麽?事實上,慈安自己,也不曉得關卓凡會怎麽“洗刷”?雖然,她對關卓凡的能力,有著近乎迷信的信任,可是,心裏依舊忐忑。


    她曉得,這是慈禧答應“撤簾”的最重要的條件之一,是她的底線,如果關卓凡的答複,不能令她信服,叫她覺得是在“敷衍”她,“撤簾”的事情,一定會起變數!


    慈安囁嚅了兩下,想說什麽,沒說出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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