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的徐老爺”,應該是軍機章京徐用儀,軍機章京裏,就他一個姓徐的;“緊急軍務”,嗯,新疆的戰報?


    希望是好消息。


    關卓凡下樓,走到殿門口,果然看見徐用儀站在前露台東側的銅龜旁,手裏拿著護書,正在向殿內引頸張望。


    關卓凡跨出殿門,徐用儀看見了,快步迎上,“王爺,新疆的軍報!”一邊兒著,一邊兒打開護書,取出電報,遞了過來。


    果然!


    關卓凡接過電報,正想,“筱雲,天兒怪冷的,怎麽站在外頭,不進殿裏去?”話到嘴邊,醒了起來:乾清宮什麽地方?那是“天子正寢”,豈是臣子可以隨意出入的?就是自己,除了“皇夫”的身份,還有個“奉懿旨”的名目,才好入內“視察”的。


    如果不是有“緊急軍務”,一般的臣子,連乾清宮的前露台,都是不能隨意上來的。


    關卓凡隻是了頭,了句“辛苦你了”,拆開電報的封口,取出內文,隻掃了一眼題目,便眼睛一亮,“阿古柏死了!”


    徐用儀驚喜不置:“哎喲!南疆……大定了?”


    關卓凡又略略掃了幾眼,道:“這個折子,報的是東四城大捷——”


    頓了頓,“就是南八城中的喀喇沙爾、庫車、阿克蘇、烏什四城,折子很長,西四城的情形如何,看過了才曉得,不過,明擺著的事兒——破竹之勢已成!”


    徐用儀興奮的搓了搓手,“好!好!不定,這個時候,西四城已經打下來了!喀什噶爾已經克複了!”


    關卓凡一笑,“咱們回軍機處吧。”


    “是!”


    “哦,對了,筱雲,麻煩你派人通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幾位,遲一兒,在我的府裏會議。”


    “是,我這就去辦!”


    徐用儀興衝衝的去了,關卓凡又給黃玉敬簡單交代了幾句,然後,回到軍機處,展折細看。


    *


    阿古柏確實是死了,不過,不是死於西征大軍的炮火——他並沒有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親提大軍,身先士卒,決死一戰”。


    他是被人鴆死的。


    下毒的那個,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大敗的消息,傳到喀什噶爾,阿古柏頓時慌了手腳。


    阿古柏投入是役的軍隊,是他的“洪福汗國”的精銳,是他最重要的本錢,原本想著,就算不能“克複失地”,將中國的軍隊趕出“*****斯坦”,至少,也可以相持不下,保住南疆的地盤。


    反正,“洪福汗國”的“東北領土”,也即烏魯木齊、瑪納斯一片,本就是白彥虎鳩占鵲巢,從妥得璘手中搶了過來,轉投給他的,擱在手裏,還沒捂熱乎呢,不比南八城,是他一城一城,血戰得來,所以,就算丟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阿古柏頗有一些幻想的:隻要擋住了中國遠征軍的第一波攻勢,中國人客地作戰,師老疲憊,糧餉難繼,自然就得休戰;到時候,我也不必逼的太緊,大方些,就和中國人南北兩分“*****斯坦”好了。


    最多,到時候,我學學尼泊爾,給中國派幾個使者、送兒禮物,拿中國人的話,就是“遣使入貢”什麽的,中國嘛,天朝嘛,不就是好個麵子嗎?行,我給你!


    如此一來,我這個“埃米爾”的位子,就是鐵打的了吧?


    至於伊犁,誰手快,就是誰的——反正,我打伊犁,打得是塔蘭齊,不是中國人,中國人也沒有什麽可的。


    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阿古柏萬萬想不到,他的“精銳”,一戰即潰,除了未經接戰便逃到了喀喇沙爾的一支,其餘覆滅無遺。


    剛開始的時候,阿古柏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個荒唐的消息,甚至為此殺掉了一個報信的使者,可是,一撥又一撥的信使,報來的都是同一個消息,阿古柏不能不相信了。


    簡直是……顛覆三觀啊。


    阿古柏根本沒法子將信使口中的中國遠征軍,同幾年前駐紮在新疆的中國的軍隊聯係在一起,好像……根本是兩個國家的軍隊!


    如果要有所比較,嗯,所有的使者,都異口同聲:中國人的戰力,不在俄國人之下!


    俄國人戰力何如,浩罕人是清清楚楚的。


    使者們的話,阿古柏不能不相信:那支他千辛萬苦“禮聘”而來的俄國雇傭軍,在瑪納斯一役中,全軍覆沒,死無孑類。


    阿古柏的心,拔涼拔涼的。


    他的自信心,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原先覺得“無事不可為”,現在覺得,“事已不可為”。


    別的不,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一線既失,天山天險為敵所有,南八城門戶洞開,由北而南,一馬平川,無險可據。


    就算“有險可據”,也拿不出足夠據守的兵力了。


    就算拿得出足夠的兵力,也沒有用啊——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一線,還不夠險嗎?兵力還不夠多嗎?


    結果……唉!


    這個仗,沒法兒打了!


    就在這時,一直在暗地裏支持他的俄國人,態度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好的一批槍炮彈藥,剛運進“洪福汗國”境內,突然就掉頭而去,“洪福汗國”來接收的官員連聲追問,負責押運的俄國人一聲不吭,“洪福汗國”的人又不敢硬攔,隻好眼睜睜看著這塊到了嘴的肥肉,揚長而去了。


    這個事情,促使阿古柏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他畢竟也算一代梟雄,斷不會坐以待斃的,冥思苦想之後,決定:將新疆這個爛攤子扔給兒子,自己率領留在喀什噶爾的人馬“西征”,進入浩罕國,“尋求庇護”。


    “西征”和“尋求庇護”,這是兩個自相矛盾的法,奧妙在於,“西征”是“洪福汗國”內部的法,以示正大堂皇——“埃米爾”率軍西行,是為國家開疆拓土,可不是逃命去啊!


    “尋求庇護”,則是對外的法,以盡量減低浩罕國的戒心,並在國際上求一個名正言順,畢竟,彼此都是同族、同教、同一個“哈裏發”。


    當然,浩罕國也沒那麽天真,未必會因為“尋求庇護”的頭,就真的撤除對阿古柏的一切戒心了,因為阿古柏此舉,實質上就是要從浩罕國手上,搶下一塊地盤來,“以為安身立命之所”。


    不論怎麽,隻要進了浩罕國——嘿嘿,中國人總不能追了進來打我!


    阿古柏本就是浩罕國的大將,他的親信、骨幹,也基本上是浩罕人,可謂人地兩宜;另外,浩罕國目下,內憂外患,被俄國人壓得透不過氣兒來,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模樣,也沒有足夠的力氣,阻止阿古柏行藩鎮割據之事。


    不過,阿古柏也曉得,俄國人早就視浩罕國為禁臠了,自己插這麽一杠子,俄國人會不會不高興呢?


    顧不得了。


    反正,俄國人現在占的是浩罕國的北方,自己搶的,是浩罕國南方的地盤,暫時不會直接和俄國人對上,等到俄國人南下了,瞅著形勢不對,主動投靠過去就是了,多半還能夠在俄國人那兒混一個“總督”什麽的呢。


    本來,同樣是“投靠”,“投靠”中國人也是可以的呀,可是,我在中國人那兒,罪大惡極,中國人根本就不會接受我的“投靠”,真“投靠”過去了,等著我的,別什麽一官半職了,怕得保首領都做不到吧!


    我可不想被檻送北京,淩遲處死!


    阿古柏的這一招,實話實,頗為可行,可是,他的大兒子胡裏伯克不樂意。


    原因是,新疆這個爛攤子,阿古柏並不要扔給大兒子胡裏伯克,而是要扔給二兒子海古拉。


    攤子固然是爛的,可是,接了這個爛攤子的人,就等同於阿古柏立的“太子”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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