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過了早膳,專門負責皇帝冠袍帶履的“四執事”的太監及相關人等,就過乾清宮伺候差使了。試穿朝服這個事兒,黃玉敬昨兒個已經跟翠兒提過了,翠兒也稟告了皇帝,然而,相關人等都到了,皇帝卻改了主意,說,“等軒親王下了值,再試吧。”


    大夥兒都是一愣,不曉得這道旨意,有何深意?不過,既然旨意如此,自然隻能凜遵,隻是軒親王剛剛上值,等他老人家下值,怎麽也得過了午膳的辰光吧?


    “四執事”的首領太監叫做劉望,不由就有點兒著急,悄悄的對黃玉敬說道:“皇上這是啥意思啊?這個朝服,到底是皇帝的款式,不是皇後的款式,皇上……呃,到底是女子,不是男子!萬一哪兒不合身了,還有小兩天的功夫,盡來得及改動!這下子,可又去了半天,咱們辦差的辰光,可是更加緊張了。”


    黃玉敬心說,是你們“四執事”和內務府辦差的辰光,不是我們乾清宮辦差的辰光,我沒你那麽緊張!


    “哼”了一聲,說道:“聖意究竟是什麽,你就別瞎揣摩了!還有,我可提你一句,到時候,你可別帶出什麽皇帝、皇後、男子、女子的話頭,不然的話……哼哼!”


    劉望大嚇一跳,自知失言,連忙做了個揖,賠笑說道:“黃大叔,虧得你老提點!真正感激不盡!咳咳,這種差使,打尚衣監到四執事,就沒有人辦過!到時候,萬一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你老可得替我們多擔待、擔待!”


    黃玉敬微微壓低了聲音,“你這個笨伯!什麽叫‘這種差使,打尚衣監到四執事,就沒有人辦過’?都點醒了你了,你還在往男人、女人上頭扯!你這麽塊料,也不曉得是怎麽混到四執事首領太監的位子的!”


    清初承明製,設尚衣監,後來裁撤,改設“四執事”——這是一個部門的名稱,並非“四個執事”。劉望說的,其實沒有錯,“這種差使”,確實是“打尚衣監到四執事,就沒有人辦過”,可是,“這種差使”是什麽?——就是伺候女皇帝穿男皇帝的衣服,這可不是“往男人、女人上頭扯”麽?


    大冷的天兒,劉望腦門上滲出了汗,他一麵打躬作揖,一麵賭咒發誓,再不多嘴多舌了!心裏頭卻頗為慶幸:如果不是皇上將試穿朝服推到了下午,自己也沒機會討黃玉敬的罵——若沒了黃大叔的提點,弄不好,今兒個真的會說錯話!


    哎喲,想起來真是後怕!


    至於“聖意”——哎,其實還真沒有什麽“深意”,皇帝的心思,仿佛民間的年輕妻子,做了一件新衣裳,就要上身了,可不願孤芳自賞,試穿的時候,想丈夫在旁邊兒看著,說幾句欣賞、讚美的話罷了。


    朝服、朝冠,都在東暖閣安設好了,但是,皇帝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始終沒有過東暖閣去瞄一眼——她要等著丈夫一塊兒過去。


    關卓凡下值,回到乾清宮,已近未正——即下午兩點鍾了。


    聽皇帝說了朝服的事兒,不由有些好笑,卻也有些感動,說道:“好,我可是從來沒仔細看過咱們大清皇帝的朝服是什麽樣子,今兒個,借皇上的光,可以好好兒開開眼界了!”


    皇帝容光煥發,對翠兒說道,“你去給黃玉敬說一聲,過一會兒,我和軒親王,就過東暖閣。”


    皇帝、皇夫進入東暖閣的時候,劉望和相關人等,已在裏頭跪候了。


    這個“相關人等”,除了“四執事”的太監,還有內務府派過來的三個嬤嬤,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打頭一個姓王,一張圓團臉,一副未語先笑的模樣兒,十分喜氣。


    之所以要派三個嬤嬤過來,是因為,皇帝畢竟是女人,試穿朝服的時候,不男不女的太監,還是得退了出去,真正動手替皇帝更衣的,是這三個嬤嬤。


    東暖閣南窗前,黃花梨的大衣架上,流金漾銀的朝服,平平展展的掛著;旁邊兒是冠架,也是黃花梨的,上頭端端正正的安放著金光閃閃的朝冠。


    待太監和嬤嬤請過了安,皇帝說道:“這個朝服,怎麽瞅著……有些不大一樣啊?”


    四執事的太監、內務府的嬤嬤,連同翠兒、黃玉敬在內,都愣了一愣,哪兒“不大一樣”啊?


    劉望的心立即提了起來:是哪兒出了什麽簍子麽?


    “奴才愚鈍,”他賠笑說道,“請皇上的示,是哪兒……不大一樣呢?”


    “我也說不大上來,”皇帝說道,“就是覺得……和皇阿瑪穿的,好像不大一樣,好像,好像……”


    皇帝兀自在沉吟,劉望卻已覺得眼前微微發黑:不一樣?真是那樣的話,這樁差使,就算辦砸了!


    關於皇帝的朝服,軒親王可是有過極明確的指示:以前是什麽樣兒,以後還是什麽樣兒,一點兒都不要變!


    雖然,朝服的製作,是內務府的差使,不是“四執事”的差使,可是,“四執事”也脫不了幹係——不一樣,你們怎麽沒有看出來?


    問題是,我們已經反複檢查過了,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啊!


    劉望的腿,微微打抖,既不曉得該怎麽接口,也不曉得……該不該跪了下去請罪?


    皇帝總算“好像”出來了:“好像衣服上頭的龍,多了好多條呢!”


    劉望一怔:什麽意思?


    這時,皇夫開口了:“這是朝服,皇上說的,大約是吉服,吉服和朝服,確實是不一樣的。”


    “啊?”


    “平日裏,”關卓凡微笑說道,“皇上見文宗顯皇帝的時候,文宗顯皇帝如果不著便服,就必定是著吉服了——也就是咱們平日裏說的‘龍袍’。嗯,仔細想一想,文宗顯皇帝著朝服的模樣,皇上還真未必見過呢!”


    “呃……”


    “朝服隻在登基、大婚、萬壽、元旦、祭天、祭地等最重大的儀典時才穿著,”關卓凡說道,“這些儀典,有的是在外朝或者宮外頭,皇上龍潛的時候,是見不著的;有的——譬如萬壽,文宗顯皇帝從外朝回到內廷,受皇後、妃嬪、阿哥、公主賀,應該已經換回了吉服,所以,文宗顯皇帝著朝服的模樣,皇上還真未必見過呢!”


    皇帝的臉兒,微微的紅了,說道:“我想起來了,其實,皇阿瑪著朝服的模樣,我也是見過的——就是你說的‘受皇後、妃嬪、阿哥、公主賀’的時候。不過,給他老人家磕過了頭,宴飲的時候,皇阿瑪就換回了吉服——””


    說到這兒,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說道,“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記得的,都是宴飲的情形,所以,關於皇阿瑪的印象,都是他著吉服的模樣,於是乎,就把朝服、吉服給弄混了!”


    劉望在心裏大出了一口長氣:謝天謝地,是皇上您老人家弄混了,不是我們弄混了!這樁差使,這顆腦袋……嘿!


    皇帝微微偏著頭,含著笑,看著丈夫:“哎,我說,你怎麽什麽都懂?”


    “我哪裏什麽都懂?”關卓凡微笑說道,“譬如,文宗顯皇帝‘受皇後、妃嬪、阿哥、公主賀’之時,著的是朝服,我就不懂。”


    皇帝一笑,“好了,不說這個事兒了,再說下去,我的臉又要紅了!咱們看衣裳吧!”


    “好,皇上請!”


    “哎,這件朝服上頭,怎麽這麽多的龍啊?”


    “回皇上,”劉望終於可以比較自在的說話了,“吉服上頭,攏共九條龍;朝服上頭,攏共是三十六條龍,確實是多了許多。”


    “哇……三十六條?”


    “是,”劉望微微的躬著身,對著朝服,虛虛的指點著,“皇上請看,胸、背及左、右兩肩正龍各一,腰帷行龍五,襞積前後團龍各九,衽正龍一,下裳正龍二、團龍四,袖端正龍各一,攏共三十六條龍,如果再加上披領行龍二——攏共就是三十八條龍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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