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逾格之賞,非分之榮


    代善、多爾袞、多鐸、濟爾哈朗、豪格、碩塞、嶽托、勒克德渾八位,都是國初的封王,都是對定鼎天下有大勳勞的人,頭上的“鐵帽子”,都是一刀一槍、血裏火裏掙來的,沒有人能夠不服氣。


    可是,允祥的“鐵帽子”,就頗有人不以為然了,以為怡王的世襲罔替,不是因為對國家有大功,純粹是世宗酬他襄助自己奪嫡,是世宗“公器私用”。


    祺祥政變,時為怡親王的載垣被賜死之後,就有人認為,應該就此取消怡親王一係“世襲罔替”的資格,減等襲爵;怡親王的爵位,也確實因此中斷了一段時間。不過,後來還是“聖恩浩蕩”,將“世襲罔替”的資格,還給了怡親王一係。


    如今的恭親王呢?


    “恭老六做的最露臉兒的一件事兒,不就是殺掉肅順、載垣、端華,自己上位嘛!雖然肅順他們被安了頂‘三凶’的帽子,可是,誰都曉得,恭老六殺肅順,隻是為了爭權奪利,可不敢說對國家立了什麽大功!”


    這是頗為流行的一種觀點,持這種觀點的人,肅順當權之時,未必沒有吃過肅順的苦頭,肅順被殺之時,也未必沒有叫過好,可是,時過境遷,肅順早已是塚中枯骨,再去罵他,有什麽意思?隻有像恭王這樣子的,還新鮮熱乎著,卻已不在位了,指斥起來,才最有意思——還很安全。


    另外,恭王獨秉樞柄的時間,不算太長,在人們對他的功績形成固化的概念之前,恭王便從極峰之處,跌了下來,國家如今的蒸蒸日上,大多數人都把功勞記在了目下正當國的那個人的頭上,沒有多少人記得恭王“開創局麵”的功勞。


    事實上,恭王“開創局麵”的時候,是他被罵的最狠的時候,“鬼子六”的綽號,就是那個時候來的,獨秉樞柄時代的恭王,得罪的人最多,若有“民調”,得分估計高不到哪裏去,有了這層記憶和印象打底兒,就更加沒有多少人覺得恭王有多大的功勞了。


    這些都罷了,關鍵是,自蔡壽祺彈劾恭王、恭王禦前咆哮失禮、被逐出軍機那一次開始,“上頭”對恭王,就是一以貫之的“裁抑”,最終將恭王逼得“退歸藩邸”,這一層,人們都是看的明白的,怎麽,某人獨掌大權了,一切都在其控製之中了,再也不必同恭王虛與委蛇了,反倒開始對恭王“加恩”了?——且是前所未有的“殊恩”?


    這是什麽路數?想不大明白啊!


    唉,聖謨高遠,聖意難測啊!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意外,但是,眼鏡跌的最碎的那一個,還是恭王自己。


    過鳳翔胡同傳旨的,是武英殿大學士朱鳳標和文淵閣大學士瑞常,兩位殿閣大學士聯袂傳旨,這個規格,也是高的不能再高的了。


    朱鳳標“欽此”出口之後,過了一小會兒,恭王才艱難的說道:“臣何德、何能、何功、何勞,敢受此逾格之賞?再者說了,濫叼非分之榮,非但臣心難安,亦非……臣下之福,懇請朱、瑞二公,代我回奏皇上……”


    瑞常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恭王一愣,打住了話頭。


    朱鳳標和瑞常對視一眼,微微頷首,意思是接下來的話,由瑞常來說。


    “六爺,”瑞常是蒙古旗人,對恭王用了“六爺”這個比較像“自己人”的稱呼,“今上登基,恩綸普沛,薄海同慶,大人黎庶,鹹被聖澤——”


    頓了頓,“聖旨堂皇明發,六爺亦當之無愧,縱然謙抑衝退,但仰體聖心,還是不要再推辭了吧!”


    瑞常的話,說的很委婉,可是,也很有力量——既然“恩綸普沛,薄海同慶,大人黎庶,鹹被聖澤”,你若不領旨謝恩,豈非獨自向隅,不給“今上”麵子?


    “聖旨堂皇明發”之“堂皇”,也點明了,這道“恩詔”,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你如果推辭,除了有“獨自向隅”之嫌,也會被“造作矯情”之譏。


    所以,推辭的話,就不要說出口來了吧!


    過了片刻,恭王咽了口唾沫,微微透了口氣,澀聲說道:“臣……領旨謝恩。”


    送走了兩位傳旨的欽差,恭王府上上下下,立即喜氣洋洋起來了。


    “世襲罔替”,這還了得?


    大清朝的國祚延續多久,咱們這座府邸,就是多久的“恭親王府”!嘿,真正叫“與國同戚”了!


    第一個興高采烈的,是載澄,他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恭親王的爵位,日後自然歸他承襲——嘿,俺也要是親王了!


    第二個眉開眼笑的,是恭親王福晉,對於這個“世襲罔替”,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到底沒有白淋那場雨!那一跪,到底也沒有白跪!”


    可是,丈夫卻攢眉蹙額的,不像是多麽高興的樣子。


    旁邊兒沒人時候,恭親王福晉問道:“你這是怎麽啦?大喜的事兒,怎麽拉長著個臉?”


    “大喜的事兒?”恭王歎了口氣,“逾格之賞、非分之榮,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兒!”


    恭親王福晉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我曉得你擔心什麽——可是,這一次,我覺得你是自個兒嚇自個兒了!我也不覺是什麽‘逾格’、‘非分’,這是咱們應得的!如果沒有咱們——”


    恭王大皺眉頭,打斷了妻子的話,“話不能這麽說!”


    “除了你,”恭王福晉說道,“我也不會跟第二個人這麽說啊!——好罷,我不說了,大夥兒心照!”


    “心照不心照是一回事兒,”恭王說道,“能不能擺到台麵上是另一回事兒——”


    頓了頓,“有些事兒,是擺不到台麵上的——唉,清議可畏啊!”


    “清議?”恭王福晉微微冷笑,“現在的‘清議’,也不曉得值多少錢一斤?——也就你還在乎什麽‘清議’不‘清議’!人家如果是在乎‘清議’的,還能夠——”


    說到這兒,自己打住了,用半勸慰、辦告誡的語氣說道:“我可跟你說,消息一傳開來,賀客馬上就要登門了,你就有什麽想頭,咱們留到晚上再說,客人麵前,你可不能這副模樣,不然,叫人看了,傳到了‘上頭’那裏,還以為咱們不識抬舉呢!”


    恭王不說話了。


    “我說的話,”恭王福晉微嗔道,“你聽見了沒有啊?”


    恭王的眉頭,慢慢兒鬆了開來,平靜的說道,“得,我曉得分寸,你放心好了。”


    恭王福晉所料不差,不過一盞茶的光景,第一批賀客就上門投貼了。


    其實,朱鳳標、瑞常還沒有出宮門,恭親王“世襲罔替”的消息,就自軍機、內閣傳了出來,不少人都覷著兩位殿閣大學士的動靜,朱、瑞前腳離開鳳翔胡同,賀客後腳就登門了。


    爭取喝個“頭啖湯”嘛。


    “世襲罔替”確實是“大喜的事兒”,親貴都要與賀,貝子以上,皆親自過府恭賀;貝子以下,也都過府投貼,恭王見不見,則視乎該人平日裏能不能跟恭王說的上話了。


    親貴之外,登門、投貼的朝臣,亦如過江之鯽。


    一是恭王故舊本就無數;二是這個“世襲罔替”一出來,眼見恭王聖眷複隆,想來“上頭”對鳳翔胡同已不存芥蒂,現在趕過來“燒熱灶”,是非常安全的事情,這個人情,不做白不做。


    賀客盈門,恭王不可能都見,貝子以上,是要見的,貝子以下,則視賀客的身份、王府的儀製、交情的深淺,給予不同的待遇,有的由恭王本人接見,有的由幕僚或王府長史代為接見,有的則連跨入王府大門的資格都沒有,隻留下一個帖子,或者在門薄上登記一個名字就回去了。


    至於“賀禮”,不論送禮者是什麽身份,一律峻拒。


    同恭王交情愈厚的人,愈遲登門——來的愈早,賀客愈多,愈沒空兒說幾句正經的梯己話。


    來的最晚的兩位賀客,在掌燈之後才登門——一是文祥,一是寶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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