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並沒有接她的話頭,隻是微微揚首示意,“你坐下說話吧。”


    旺察氏不由大大鬆了口氣,福了福,謝過了,坐回了先頭的那張椅子上。


    “回王爺,我方才說,烏大那裏,剛開始還好——可是,沒過多久,情形就不對了。”


    說到這兒,旺察氏忍不住偏過頭,掩住了嘴,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關卓凡看了郭嵩燾一眼,郭嵩燾會意,高聲喊道:“來人呀,給客人上茶!”


    就這麽一會兒,旺察氏的身份,升級為“客人”了。


    她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茶水端了上來,旺察氏抿了一口,微微透了口氣,嫣然一笑,“謝王爺賜茶!謝郭大人賜茶!”


    以她的身份,“賜”字用在“王爺”身上,勉強說得過去,用在“郭大人”身上,就不是十分合適了,不過,嗯,這一笑,還是挺嫵媚的嘛。


    又喝了一口茶水,旺察氏放下茶碗,斂去笑意,正容說道:“烏大還是每隔一、兩個月,拿一筆錢過來,可是,數目愈來愈少,開始的時候,是三、五十兩,後來二、三十兩,再往後,就變成一、二十兩,甚至,十兩、八兩的了——總之,一次比一次少!”


    頓了頓,“如果隻是我和征善額娘兩個過日子,少就少點,我們姐兒倆,怎麽將就也是過的去的,可是,還有兩個小的呀!他們小哥兒倆,還要請先生讀書的呀!”


    “我忍不住了,問烏大怎麽一回事兒?我說,老爺生前擺弄的那些古董珍玩,都是頂好的東西,怎麽就換了這麽點兒銀子?”


    “烏大說,抄家的時候,兵荒馬亂的,文大人攏共就給了那麽點子時間,哪裏能夠從容挑揀?不管好的、壞的,能攏到箱子裏就成!因此,許多真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帶出來。”


    “這個說法,十分可疑,他是管家,家裏的物件,哪一件值錢,哪一件不值錢,他是‘門兒清’的——隻怕,比我這個姨太太,還要清楚的多!哪裏需要什麽‘從容挑揀’?”


    “後來,烏大又換了說法,他說,古董珍玩什麽的,老爺其實並不真正懂行,人家送給老爺的、老爺自個兒從外頭收回來的,有許多都是贗品,不值什麽錢的。他說,這不是他自己的眼光,是請了外頭的行家看過了,行家說的——而且,不止一位‘行家’!反正,大夥兒都這麽說的!”


    “我想,這可真正是出奇了!就算我們老爺自個兒沒有眼光,但怎麽竟然有人敢送假貨給他?還你也送,我也送,送了一大堆的假貨?我們家老爺那脾氣,通天下哪個不曉得?叫他曉得了底細,送禮的人,能有好果子吃?”


    “還有,有些事情,我們家老爺也許確實不是十分在行,可是,古董珍玩上頭,他四伯,卻是一等一的大行家!兩家人見天兒的走動,我可從來沒有聽他四伯說起過,我們家有哪一件玩意兒是贗品啊!”


    說到這兒,微微放低了聲音,“他四伯——我指的是……呃,先頭的鄭親王……”


    就是端華。


    端華和肅順是異母兄弟,端華行四,肅順行六,因此,旺察氏稱端華“他四伯”。


    關卓凡點了點頭,“我曉得,你繼續說吧。”


    “是。”


    旺察氏輕輕的攏了攏發鬢,說道:“再往後,烏大的理由,愈來愈多了,或者說裝箱的時候,不能從容打包,彼此碰來撞去,這件古董裂了條縫子,那件珍玩掉了個角,‘破了相’,賣不上價了;或者說,年深月久,某張字畫長了黴,某件大毛皮貨被蟲子蛀穿了,沒有人要了——”


    頓了頓,“我說,沒有人要,我要,你給我拿過來!他又改了口,說是已經賤賣了——什麽……總好過一個子兒也換不回來吧?反正,來來去去,都是這一類的藉口。”


    “我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兒了!另外,也聽到些風聲,說是烏大的起居服用,愈來愈奢侈了,見天兒的叫條子、下館子——都是大館子!身上呢,什麽綾羅綢緞,什麽玉扳指、鼻煙壺,一樣不缺——這些零碎物件,他到我們姐兒倆那兒送錢的時候,可是從來見不到的;身上的衣裳,也總是穿布的。”


    “還有,人家說,平日裏,烏大已經不在他的‘老屋’住了,他另買了一間大屋,就在正陽門東。我想,哎喲,咱們北京城,不是有什麽‘東富西貴’的說法嗎?正陽門東,那可是戶部、吏部那幫子書吏住的地方啊!戶部、吏部書吏——可都是一等一的大財主啊!”


    “烏大的新家,到底叫我找到了。我一看,好家夥,圍牆差不多兩人高,一水兒的水磨磚!裏邊兒什麽樣子不曉得,但是,單是這帶圍牆,就不比尋常親貴大臣家的差了!”


    “我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等到烏大要出門了,剛剛好把他給堵在了大門口。烏大沒有想到,我居然能夠找到這兒來,一臉的尷尬。我倒也沒有跟他吵鬧,隻是說,他既然已經發了達,我們就不敢再拿他當管家使了,我們家放在他那兒的東西,也不敢再勞煩他了,剩下多少,都還給我們好了!”


    “烏大當下就變了臉,冷笑著說,哪裏還有什麽剩下的?兩個箱子裏的東西,都已經變了現,都已經給了我們娘兒四個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說,‘都變了現?怕是都變成了你的這座新宅子了吧!’”


    “烏大說,這座宅子,是他自個兒掙下來的,跟我們家沒有一錢銀子的關係,叫我不要血口噴人!”


    “我氣急了,說,‘我血口噴人?好,我把這個事兒,拿到順天府去!拿到宗人府去!看一看到底是哪個血口噴人!’”


    “他一邊冷笑,一邊說,你盡管去告!盡管去鬧!看一看,有沒有人搭理你?你也不想一想,你是哪個的姨太太?也不想一想,你們一家子,眼下是個什麽身份?”


    “他又說,順天府也好,宗人府也好,反正,不論哪裏,隻要你一告、一鬧,就會把文中堂給扯出來——他好心幫你們,你卻擺他上台?你好好兒想一想,你的男人,是哪個攻倒的?不就是恭親王、文中堂他們嗎?現在,你掉過頭來,反咬他一口,你想一想,他能不能夠放的過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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