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抬起頭來,目光掠過四位重臣的頭頂,落在天花板上。


    一時之間,她有一個錯覺,那幅阿禮國不知其名、碩大無朋的壁畫中的天使,似乎活動了起來。


    “王後謁見廳”內,異常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女王收回視線,看向亞特伍德,淡淡一笑,“亞特伍德爵士,你有什麽特別的話要說嗎?——我是說,勞倫斯爵士對他的印度頗有陳述,你呢?”


    眾人皆有一腳踩空之感。


    亞特伍德略略一怔,趕忙說道:“是!臣確實亦有話要說——臣之心思,難逃陛下洞鑒!”


    頓了一頓,“南非——回陛下,我要說的是南非。”


    “南非?”


    女王略一沉吟,“哦,方才阿禮國爵士提到過了——我們答應我們的海軍顧問將以退役或預備役的身份,參加中國對第三國的戰爭,中國——就是那個‘花旗礦業公司’——支持我們對南非法爾河以南、布隆方丹以西地區的領土要求——”


    頓了頓,“怎麽,出了什麽狀況嗎?——中國人還沒有履約?”


    “不,陛下,”亞特伍德說道,“中國人已經履約了,既非常及時,態度也非常的堅定,這使得我們的開普殖民地在同布爾人的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爭奪上述地區——中國人名之為‘金百利’——的主權時,處在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


    頓了頓,“前幾天,我接到了開普殖民地總督菲律普斯爵士的報告,說‘大局已定’——菲律普斯爵士確定,‘金百利’地區將在一、兩個月之內,正式歸入您的仁慈而英明的統治之下。”


    “很好啊,”女王臉上掛著笑容,“既如此,按照阿禮國爵士的說法,這樁交易——嗯,我們通過了‘狄克多法案’,中國人支持我們對……哦,‘金佰利’地區的主權要求——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亞特伍德和阿禮國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略有點兒尷尬。


    “陛下,”亞特伍德說道:“如果說這是一樁‘交易’,那麽,在南非,我們和中國人的交易,其實剛剛開始——”


    “哦,還要做什麽交易啊?”


    “呃,這樣,陛下,”亞特伍德說道,“在我向您稟明詳細之前,請允許我向您致送一件小小的禮物——不是我的禮物,我隻是代為呈遞。”


    頓了頓,“禮物現由我的侍從保管,他正在廳外候命,陛下,可否命其進呈?”


    “禮物?”女王有些好奇了,“當然,爵士。”


    過不多時,兩位侍從——溫莎堡的侍從——進來了,一人手裏捧著一個錦盒——一大一小。


    “陛下,”亞特伍德說道,“咱們先看看那個小的盒子吧!”


    女王頷。


    侍從走上兩步,打開盒蓋,微微弓腰,將盒子遞到了女王的麵前。


    亞特伍德做了一個手勢,“陛下,請看。”


    錦盒內紫絨襯底,裏麵擺著一塊小兒拳頭大小的、半透明的石頭,棱角光滑。


    女王心中微微一跳,不過,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斷——不可能這麽大呀!


    “爵士,這是?”


    “陛下,”亞特伍德緩緩說道,“這是一顆鑽石原石。”


    饒是女王生平見過無數奇珍異寶,也不由大吃一驚——竟真是鑽石原石!


    海倫娜公主更是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


    這塊原石,切割之後,成鑽怕不得……好幾百克拉?


    好家夥!


    女王心思極其機敏,“這是……‘花旗礦業公司’的?”


    “是的,陛下,”亞特伍德說道,“這件禮物,既表示‘花旗礦業公公司’接受和擁護您英明而仁慈的統治,同時,也代表了關親王個人對您的崇高的敬意。”


    這個感覺……嗯,就很不一樣了!


    笑意不由自主的在女王臉上蕩漾開來。


    一直沒有怎麽說話的德比伯爵,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陛下,我以為,這顆巨鑽,應該鑲嵌在您的權杖的頂端,以示您君臨大英帝國——啊,應該說,以示您君臨四海的無上權威。”


    女王凝視著巨鑽,過了片刻,輕輕一笑,“也是——如果鑲在王冠上,會不會太重了些?——脖子可能有些受不了。”


    四位重臣都湊趣的笑了。


    過了好一會兒,女王的目光,才從巨鑽上移開,看向另一個侍從手中的錦盒。


    於是,侍從甲退開,侍從乙上前。


    這個錦盒要大得多,從侍從乙小心翼翼、略顯吃力的動作上,可以看出,盒子裏裝的東西,必定頗為沉重。


    盒蓋打開,也是一塊石頭,青褐色,其中隱隱透著金黃的光華。


    女王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看得出來——這是一塊黃金礦石。


    女王的驚異,自然不是因為這塊礦石的價值——這塊礦石的體積,大約是五分之一立方英尺的樣子,就算是百分之百的純金,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含金量有異!


    女王所學甚博,不過,礦業並非其專長,但問題就在這兒——連她這個外行,都能一眼看出,這是一塊黃金礦石,則其含金量,實在是高的出奇了!


    “這個……也是出自‘金百利’嗎?”


    “不,陛下,”亞特伍德說道,“這塊黃金礦石,出自比勒陀利亞附近的約翰內斯堡。”


    “約翰內斯堡?”


    “這個地方,您或許比較陌生——”亞特伍德說道,“和‘金百利’一樣,這是‘花旗礦業公司’自己起的名字——他們就是在這個他們後來命名為‘約翰內斯堡’的小鎮,現了黃金礦脈的。”


    “啊……”


    “據說,”亞特伍德說道,“‘約翰內斯堡’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關親王的兩位工程師朋友——一位叫做‘約翰’,一位叫做‘內斯堡’——就是這兩位紳士最早提出來,這個後來以他們的名字命名的‘約翰內斯堡’的地底下,有可能埋藏著儲量可觀的黃金。”


    “這麽說,”女王說道,“這塊礦石,也是‘花旗礦業公司’的禮物了?”


    “當然,陛下。”


    “那麽,”女王說道,“我該怎麽理解這件禮物的含義呢?——我的意思是,這塊黃金礦石,那塊鑽石原石,兩者的含義,應該有所不同吧?”


    “那塊鑽石原石”的含義是——“既表示‘花旗礦業公公司’接受和擁護您英明而仁慈的統治,同時,也代表了關親王個人對您的崇高的敬意”。


    咳,女王就是女王。


    “陛下,”亞特伍德說道,“沒有什麽不一樣——一樣的。”


    女王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的神情,“爵士,‘約翰內斯堡’和‘金百利’的情形,似乎不大一樣的吧?‘金百利’是無主之地,自然可以對我說……嗯,‘接受和擁護您英明而仁慈的統治’——”


    頓了頓,“可是,‘約翰內斯堡’……不是在比勒托利亞附近嗎?比勒托利亞——那是德蘭士瓦共和國的都啊!”


    “不錯,陛下,”亞特伍德說道,“約翰內斯堡確實是在德蘭士瓦共和國的境內,不過——”


    頓了頓,“‘花旗礦業公公司’不止一次說過,布爾人的國家,德蘭士瓦共和國也好,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也好,都極度的保守、苛刻、**——德蘭士瓦共和國尤甚!其重稅政策和貿易保護政策,但凡是一個正常的商人,都會覺得難以忍受,‘花旗礦業公公司’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綿羊,毛一長出來,就被布爾人剪掉了。”


    這個跟方才的話題有什麽關係?


    女王轉著念頭,“剪羊毛?”


    “是。”


    女王微微一笑,“這個比喻,倒是挺形象的。”


    “是的,陛下,”亞特伍德說道,“不但形象,而且準確。”


    微微一頓,“‘花旗礦業公公司’表示,他們十分期待,‘女王陛下政府,可以合適的方式,介入德蘭士瓦共和國的相關事務,保護包括英國商人在內的外國商人——所有的商人——的合法權益,維持神聖的自由貿易原則。’”


    女王目光一跳,“哦?是嗎?”


    “不敢欺瞞陛下,”亞特伍德說道,“事實上,這是關親王本人的原話。”


    好,我曉得你為什麽把話頭轉到“剪羊毛”上了。


    女王沉吟了一下,“我們的開普殖民地,和德蘭士瓦共和國並不接壤,距離約翰內斯堡——比勒托利亞,就更遠了,我們怎麽才能夠……嗯,‘介入入德蘭士瓦共和國的相關事務’呢?”


    “陛下,”亞特伍德加重了語氣,“這不是能不能夠的問題,這是——必須的問題!”


    “必須?”


    “是!”亞特伍德斬釘截鐵的說道。


    頓了頓,“陛下,您曉得南非的黃金儲量有多少嗎?”


    “黃金儲量?不知道——多少?”


    “據初步勘探——僅僅是初步,”亞特伍德緩緩說道,“金百利和約翰內斯堡——主要是約翰內斯堡——兩地的黃金儲量,加在一起,過了目下全世界已知黃金儲量之總和。”


    女王大吃一驚。


    同樣是“大吃一驚”,這一驚,可不比方才鑽石原石的那一驚!


    身旁傳來了隱約的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是海倫娜公主出的。


    “還有,”亞特伍德繼續說道,“請陛下留意,金百利和約翰內斯堡的黃金礦脈,不但都是富礦,而且,都是淺層的、甚至**地表的礦脈,較之全世界絕大多數的黃金礦脈,開采成本更低,冶煉效率更高,所以,將來,南非的黃金產量,占世界黃金總產量的比重,一定比其儲量占世界總儲量的比重——要來的更高!”


    頓了頓,“再考慮到目下之儲量,僅僅是初步探明之儲量,則將來南非的黃金產量,占世界黃金總產量的比重,一定遠不止百分之五十——高達到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都不算稀奇!”


    女王的心跳加快了。


    她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覺自己很有些口幹舌燥了。


    “陛下,”亞特伍德沉聲說道,“開普殖民地總督菲律普斯爵士建議——大英帝國拓殖南部非洲的腳步,不能止於金百利地區,必須繼續北進!”


    微微一頓,“作為您的殖民地大臣,我強烈支持他的建議!”


    “你們的意思是——”


    “陛下,”亞特伍德目光炯炯,“菲律普斯爵士和我都認為,整個南部非洲,包括德蘭士瓦共和國和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在內,都必須歸於大英帝國的治下!”


    女王渾身的血都熱了。


    錦盒中那塊黃燦燦的黃金礦石又出現在腦海中,她覺得,自己微微的有些暈眩了。


    過了片刻,女王定了定神,輕輕的吐了口氣。


    “整個南非?”她的聲音,略略有一點喑啞,“這……不大容易吧?”


    “是的,這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亞特伍德說道,“所以,陛下,我們需要一個有力量的盟友!”


    “你是說——”


    “中國人!”亞特伍德一字一頓的說道,“陛下,在南非,我們再也找不到比中國人更加合適的盟友了!”


    頓了一頓,“毋庸置疑,‘花旗礦業公司’是整個南非地區最強大、最重要的商業機構,他們現和擁有南非最重要、最核心的資產——金礦、鑽礦,雖然,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已聞風而動,蜂擁而入南非,可是,‘花旗礦業公司’旗下的金礦、鑽礦,依然是南非已知的最大、最好的礦脈——在南非的金、鑽市場上,‘花旗礦業公司’擁有壓倒性的份額。”


    再頓一頓,“同時,這個南非地區最強大、最重要的商業機構,又對當地政府的重稅、貿易保護以及教條、**,抱有強烈的不滿,因此,可以說,中國人既有足夠的能力、又有強烈的意願,充當我們的盟友!”


    說到這兒,亞特伍德的眼中,放出熱烈的光芒,“陛下,到時候,我們由開普敦而北,挺進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和德蘭士瓦共和國,‘花旗礦業公司’則起而接應,如此裏應外合——俄羅斯妄圖加之於印度的那一套,我們就可以轉而用到布爾人的身上了!”


    幾位重臣相互以目。


    阿禮國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陛下,亞特伍德爵士的話,讓我想起了中國人的一句俗語,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雖然,此‘彼’非彼‘彼’,可是,拿來譬喻南非和印度的情形,倒是極適合的!”


    “正是!”勞倫斯接口說道,“由南而北,席卷整個南部非洲——單是想上一想,就叫人禁不住激動呢!陛下,這是多麽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一出大戲啊!”


    女王目下的心情,確實也是“禁不住激動”,不過,她僅僅點了點頭,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亞特伍德爵士,你說下去吧。”


    “是,陛下。”


    頓了頓,亞特伍德說道,“中國人既是最合適的盟友,也是——呃,我們能夠找得到的唯一的盟友。”


    “唯一的?”


    “是的,陛下,”亞特伍德說道,“請您想一想,除了中國,我們還找得到第二個國家,對南非隻有經濟利益訴求,而不會提出任何領土要求嗎?——陛下,我們可以推演一下,如果把中國換成法國、普魯士或者俄羅斯,會產生什麽後果呢?”


    女王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你說的對,爵士,南非的事情,確實不能叫歐洲其他國家摻和進來。”


    “陛下聖明!”


    “不過,”女王說道,“中國人的支持,真的是不可或缺的嗎?我是說,單憑我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夠達致你方才說的目標?——嗯,將‘整個南部非洲,包括德蘭士瓦共和國和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在內,都……歸於大英帝國的治下’?”


    “陛下,”亞特伍德說道,“我不能夠說一定不行,可是,我們也必須正視我們麵對的困難——”


    頓了頓,“開普殖民地的疆域,僅局限於南部非洲的南部,有了‘花旗礦業公司’對我們的支持,開普殖民地才勉強將觸角伸到了南部非洲的中部——”


    “陛下,‘花旗礦業公司’對我們的支持,可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聲明,他們的‘護礦隊’——整整兩個營,都是正規軍、即軍裝換成了獵裝的‘軒軍’——對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勒兵以待,不允許奧蘭治的官員進入礦區;同時,開普殖民地的部隊也開向了金百利地區。”


    “如是,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權衡利弊,才沒有做進一步的糾纏,不然——菲律普斯爵士承認——開普殖民地不會那麽容易得償所願,以布爾人的脾性,哪裏會那麽輕易的放棄嘴邊的肥肉?”


    “兩個營的‘護礦隊’?”


    “是的,陛下,”亞特伍德說道,“事實上,中國也有能力向南非派駐更多的部隊,不過,關親王說,拿來護礦,兩個營的兵力,盡夠了,不必再加派了——”


    頓了頓,“我的理解是,他以此表明,中國在南非,隻有經濟利益,沒有領土要求。”


    “嗯。”


    “我們的在南非的拓殖,”“亞特伍德說道,“雖然取得了相當的成就,但是,就像我方才說的,開普殖民地隻是勉強將觸角伸到了南部非洲的中部,在我們和兩個布爾人共和國之間,還有著無數的野蠻人部落,其中,祖魯王國和佩賈王國,尤其強大,不可小覷。”


    “但是,最強硬的對手,自然還是兩個布爾人共和國——特別是德蘭士瓦共和國。”


    “陛下,請允許我提醒您:莫拿脾氣溫和的荷蘭人,來想象他們的南非老鄉——時至今日,南非的布爾人,較之祖家的遠親們,已經大不相同了!”


    “艱苦的生存環境,百餘年無休止的播遷流離,和黑人土著的無數血腥衝突,使布爾人變得強悍、刻苦、堅韌,甚至嗜血;長期的畜牧、狩獵生活,使他們騎術高,射術精湛——不誇張的說,一個成年布爾男人,就是一個優秀的戰士。”


    “或者,我換一個說法——今天的布爾人,體格和脾性,已經與野蠻人無疑,但同時,他們保留著文明人的形貌、思維、知識和技能。”


    “確實,布爾人雖然建立了自己的國家,但本質上依舊隻是一群‘民兵’,可是,我們最好不要對‘民兵’嗤之以鼻——阿禮國爵士之前說的很有道理,我們不應該忘記北美十三州殖民地的‘民兵’給我們帶來的不愉快的記憶。”


    “而且——也是更重要的,布爾人的貧窮,是現鑽石和黃金以前的事情;今後,我們可以想象,通過對‘花旗礦業公司’等企業的重稅盤剝,布爾人的腰包會迅的鼓脹起來,腰粗自然膽肥,到時候,我們不去找布爾人的麻煩,兵強馬壯的布爾人,也會來找我們的麻煩的!”


    “我們想一統南非,強大起來的布爾人,難道就不想嗎?”


    “我們必須承認,即便有了中國人的幫助,一統南非,也需要相當的時間——如果沒有中國人的幫助呢?”


    “時間拖得愈久,布爾人就愈強大,統一南非的阻力和代價,就愈大!”


    “其他歐洲國家介入南非事務的可能性,也就愈大!


    “陛下,您說,我們到底該不該和中國結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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