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沒啥,中國人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哦,對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反正,俺們也沒想過要畢其功於一役。


    阿禮國輕輕咳嗽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陛下既是一位英明而仁慈的君主,也是一位開明而體貼的母親,臣等欽慕無已!”


    拍過馬屁,開始“不過”。


    “不過,”阿禮國說道,“還是要請陛下明示,陛下的訓諭,是否意味著……露易絲公主之擇婿,已經暫時中止了呢?呃,我的意思是,陛下關於‘英國本土貴族’”


    “當然,”女王坦然說道,“一切都等到露易絲從中國回來再說。”


    頓了一頓,微微一笑,“爵士,你不必擔心我搞什麽‘突然襲擊’,不然,你們幾位鬧起來,別的不說,我挑到誰,誰就得先擱在那兒,一年半載的動彈不得也許時間還要更長,如是,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的終身?”


    歐洲王室婚配,有這樣子的規矩:女王或公主下嫁貴族,若最終好事不成,在女王或公主同學另結新歡之前,貴族同學必須守身如玉,不得談婚論嫁,不然,就算“大不敬”。


    即便是跨國的婚姻,男方也要遵守這個“潛規則”。


    如果露易絲公主在英國本土貴族中擇婿,重臣們群起反對,婚事擱淺,那位被挑中的“本土貴族”就倒黴了,露易絲公主一天不出嫁,他一天不能娶老婆,露易絲公主一年不出嫁,他一年不能娶老婆,如果露易絲公主追慕前賢風采,行了伊麗莎白一世的故事,他就隻好打一輩子光棍了。


    因此,女王說,“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的終身”?


    阿禮國有些尷尬,訕訕的,“臣等豈敢不識大體?”


    頓了一頓,嘿嘿一笑,“是,一切都等露易絲公主從中國回來之後再說嗯,我相信,這一次的中國之行,一定會給公主殿下留下非常美好的回憶的。”


    “哦?”女王閑閑的說道,“是嗎?”


    “是!”阿禮國說道,“我確定,露易絲公主一定會得到中國方麵洪緒皇帝的最熱情的款待的。”


    頓了頓,“登基大典那一天,皇帝陛下在紫禁城中和殿接見八國使臣,她親口對我說,熱切期待著維多利亞長公主和露易絲公主姊妹的到訪,她說,‘我雖然在北京長大,可是,北京的道路,我卻不大熟悉;不過,如果是參觀紫禁城和西苑的話,我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導遊。’”


    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西苑是一座美麗的皇家園林,就在紫禁城的旁邊。”


    紫禁城是什麽,女王是曉得的,就不必特別介紹了。


    女王微露意外神色,“這位年輕的皇帝,倒是熱情的很啊!”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如果她曉得了,這兩姊妹的其中一位,將來有可能過來同她分享她的老公,不曉得她還會不會這麽熱情?”


    阿禮國自然不曉得女王在想什麽,“是!我們八位使臣都說,實在沒有辦法想象,洪緒皇帝和前頭的同治皇帝,居然是親姊弟?”


    頓了頓,“我想,‘導遊’者,自然不止於皇帝陛下,一定還有關親王,親王殿下學識淵博,對歐洲的了解,更是非常的全麵、深刻不止於曆史、政治、軍事,也包括科學、文學、藝術,另外,他的英語,非常流利,因此,我想,露易絲公主和關親王兩人,一定有許多共同的話題,一定……相談甚歡。”


    啊,原來你在這兒等著呢!


    勞倫斯、亞特伍德和德比伯爵,都不禁暗自佩服:如果露易絲公主對關親王有什麽表示讚賞或好感的話,主張露易絲公主外嫁中國的一派,就可以拿來大做文章,女王今兒說的“她本人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雲雲,就是替自己挖坑了!


    女王的嘴角,掛著淡淡的譏笑,“爵士,你對關親王的評價,還真是高啊!”


    “陛下,”阿禮國說道,“確實是高不過,也許還應該再高一些。”


    “哦?”


    “嗯……怎麽說呢?”


    微微一頓,阿禮國說道,“我總有一種感覺,關親王雖然是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可是,他實在不大像一個中國人,他……呃,我覺得,較之絕大多數的歐洲人,他……更像一個歐洲人。”


    “爵士,你這個說法,我可就聽不大懂了。”


    “呃……陛下,”阿禮國說道,“這麽說吧,之前,我說過,較之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六零的中國軍隊,目下中國軍隊的主力部隊‘軒軍’,好像是從另外一個國家甚至,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的。”


    頓了頓,“我對這支部隊的創建者關親王,也有同樣的感覺:較之他的同胞們,他好像……也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的。”


    女王秀眉微蹙,過了片刻,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輕輕一笑,“爵士,抱歉,我還是不太能夠理解你的譬喻。”


    頓了頓,“好吧,無論如何,我也是希望露易絲有一次愉快的中國之旅的。”


    *


    *


    退出“王後謁見廳”,走到戶外,第一時間躍入眼簾的,是那片巨大的草毯“上區庭院”。


    很奇怪,進入溫莎堡的時候,庭院中隱約浮動著的那股莫名的陰鬱,似乎不見了。


    天氣的關係?


    不對,天氣其實變得更壞了雨下大了,雨點打到臉上,冰冷刺骨。


    馬車從喬治四世門駛出了溫莎堡,駛上了“長徑”。


    亞特伍德發出了意料之中的抱怨,“鬼天氣!”


    阿禮國笑道:“確實還不如北京的天氣呢!論溫度,北京其實更低一些,不過,北京的冷,是幹冷,不是這種往骨頭裏鑽的濕冷,溫度就算低一些,也容易忍受一些。”


    “看來,”亞特伍德說道,“我該羨慕你再過幾天,你就不必再忍受倫敦的鬼天氣了。”


    頓了頓,“怎麽樣?這一次萬裏海途,往來奔波,還算值得吧?”


    “是,值得!”阿禮國點了點頭,“至少,女王陛下答允了暫時中止露易絲公主的擇婿,這就保留了她外嫁中國的機會。”


    “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亞特伍德皺著眉,“女王陛下怎麽會想將露易絲公主嫁給本國人呢?完全看不到任何實質性的收益嘛!”


    “其實,”阿禮國說道,“海倫娜公主嫁給克裏斯蒂安王子,已經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了除了惹出了一大堆無謂的麻煩外,就是你說的‘完全看不到任何實質性的收益’。”


    頓了頓,“這也罷了,可是,海倫娜公主婚後,夫妻倆不但留在了國內,還留在了女王陛下的身邊這不等於沒有外嫁嗎?”


    海倫娜公主那位被人譏為“叔叔”的老丈夫克裏斯蒂安,是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的王子,普魯士、丹麥兩國,因為爭奪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狠狠的打了兩次大仗,再考慮到以下事實:海倫娜公主的長嫂威爾士王妃亞曆山德拉是丹麥公主,長姊維多利亞公主嫁給了普魯士腓特烈王儲,因此,海倫娜公主的這樁婚事,不但在英、普、丹三國間大起風波,英國王室內部,也為之吵成了一團,真正是不僅啥好處也沒有撈著,還“惹出了一堆無謂的麻煩”。


    不過,要把這件事情真正說清楚,“一匹布咁長”,容後再表吧。


    “是啊!”亞特伍德說道,“也不曉得女王陛下什麽意思?”


    頓了頓,“海倫娜公主嫁的莫名其妙,到了露易絲公主這兒,變本加厲了幹脆要直接嫁給英國人了!女王陛下一向英明,怎麽在女兒的婚事上,這麽……奇怪?她到底想幹什麽呢?”


    阿禮國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想不通。”


    亞特伍德“哼”了一聲,“女人的心思”


    話一出口,覺得這樣議論女王陛下頗為不敬,打住了,改口道:“你覺得,女王陛下最終會同意露易絲公主嫁給關親王嗎?”


    阿禮國沉吟一下,“這件事情,我謹慎樂觀不過,就算女王陛下同意了,也還有教會那一關要過;另外,也得想法子堵住議會的嘴。”


    “議會再說,”亞特伍德說道,“教會那裏”


    歎了口氣,“我是實在想不出來,坎特伯雷大主教拿什麽理由允準露易絲公主嫁給一個有婦之夫?”


    阿禮國一笑,“這個就不勞你我費心了,不過,如果坎特伯雷大主教果然技窮,我倒是替他想了個主意隻是,得關親王配合,演一出戲才行。”


    “哦?”亞特伍德大感興趣,“什麽主意?怎麽演戲?”


    “你說,”阿禮國慢吞吞的說道,“如果關親王皈依基督,教會那邊兒,會怎麽說?”


    亞特伍德的眼睛,倏然放出光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如是,別說把露易絲公主嫁給關親王了,就是把坎特伯雷大主教嫁過去,教會都心甘情願!”


    阿禮國哈哈大笑。


    “怎麽,”亞特伍德湊近了些,略略壓低了聲音,“關親王那兒……有這個意思?”


    “不,不!”阿禮國擺了擺手,“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我還沒有和關親王透露過任何這方麵的意思。”


    “啊……”


    亞特伍德失望之意,溢於言表。


    “不過,”阿禮國說道,“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關親王這個人,沒有任何信仰在他那裏,任何一種信仰,都是一錢不值的。”


    說明一下,阿禮國口中的“信仰”,特指“宗教信仰”。


    “這麽說他是一個無神論者?”


    “是!”


    亞特伍德困惑了,“那你還”


    阿禮國輕輕的冷笑了一聲,“惟其如此,才有可能雖然我不曉得這個可能性有多大說服他‘皈依基督’啊!對於他這個無神論者來說,皈依基督,不過走個過場,演一出戲罷了!如果他原本已有信仰,就得說服他改宗,那”


    “啊……”亞特伍德連連點頭,“對,對!”


    頓了頓,“那麽,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呃,是偏大還是偏小呢?”


    “這個……”阿禮國搖了搖頭,“說不好。”


    “不能‘謹慎樂觀’嗎?”


    “呃……不能。”


    亞特伍德略略發了會兒怔,然後說道:“好吧,先不說這個,假如我說假如假如關親王真的‘皈依基督’了,他也許不在乎演這麽一出戲,可是,別的中國人呢?不能也不在乎吧?他的形象和權威,會不會因為這出戲,呃,受到什麽負麵的影響呢?”


    “如果公開受洗,”阿禮國說道,“一定是會受到相當的影響的,不過,可以秘密受洗嘛!越南阮朝的英睿皇太子,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啊,也對……”


    “不過,說實話,”阿禮國微微搖了搖頭,“這個事兒,還沒有一星半點兒的譜,暫時隻是我個人的異想天開”


    頓了頓,“所以,教會那頭的麻煩,最好他們自己搞掂,不必我去做這個奇怪的說客。”


    “教會到底還是要聽女王的”亞特伍德說道,“女王陛下才是英國國教的最高統治者嘛!因此,再怎麽麻煩,也隻是個技術性問題,根本之關節,還是在女王陛下身上。”


    “其實,”阿禮國說道,“就算咱們這邊,什麽關節都打通了,中國那邊,也不是一點麻煩沒有的。”


    亞特伍德微愕,“他們那邊,能有什麽麻煩?”


    “關親王到底已經有了兩位妻子,”阿禮國說道,“其中一位,還是皇帝,你曉得的,女人,都是善妒的……”


    亞特伍德不以為然,“那又如何?中國是多妻製國家,關親王又大權在握,作為妻子,就是皇帝,也要遵守相應的規範吧!”


    “這個……”


    對中國的婚姻製度,亞特伍德並不真正了解,也就沒把阿禮國這話真正放在心上,還是循著自己方才的思路,繼續往下說:


    “女王陛下那裏,我有一種感覺,把露易絲公主嫁給關親王,她未必一定不願意,隻是在等、在看”


    “在等?在看?”阿禮國微微一怔,“等什麽?看什麽?”


    “等什麽?看什麽?”亞特伍德輕輕一笑,“等中國和法國打起來啊!看一看,中國到底能不能夠打的贏法國?”


    阿禮國一震,“你是說”


    “打贏了,怎麽都好說;打輸了,什麽都不必說。”


    阿禮國輕輕的“啊”了一聲。


    過了片刻,深深點頭,“你這個看法,切中肯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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