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還是不跪,這是一個問題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問題。


    從文誥記載之上,並看不出來,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冊封的時候,下跪還是沒有下跪?


    北朝是的,阮朝立國之初,內部非但不稱中國為“天朝”,連“大清”都是不大叫的,一哪怕在正式的詔書中,都把中國稱之為“北朝”。


    中國既是“北朝”,“南朝”呢,自然就是他越南了平起平坐啊。


    阮朝第二代國王明命王在位之時,越南對待中國,大致還是這樣的一種心態,且在某一個時段,還變本加厲了變易國號,以“大南”取“越南”而代之,就是明命王手上的事情。


    當然,直接麵對中國的時候,“大南”還是稱“越南”的。


    直到第三代紹治王在位,這個心態,才慢慢兒的變了過來,“北朝”的說法,才從政府的文件中消失了。


    大多數人都認為,世祖高皇帝在接受“北朝”冊封的時候,是沒有下跪的證據是在認中國這個“宗主”的過程中,世祖高皇帝其實是非常“擇善固執”的,譬如,世祖高皇帝一度聲稱,若中國的仁宗皇帝不批準“南越”的國號,就寧肯不接受冊封。


    雖然,最後還是把“南越”顛倒過來為“越南”,彼此達成了妥協,可是,對於“越南”這個國號,世祖高皇帝到底是不滿意的,不然,也不能有聖祖仁皇帝“秉承遺命”,改“越南”為“大南”的事情啊!


    呃,這個同名同姓的“聖祖仁皇帝”,是指前邊兒提到的那個明命王。


    本朝肇建之初,既對“北朝”不如何恭順,又對“越南”的國號頗有所憾,以世祖高皇帝之謨烈那是何其高遠宏大!怎麽肯對“北使”下跪呢?


    可是,“恭請聖安”,又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兒。


    現在的情形,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冊封之時頗不相同:世祖高皇帝接受冊封之前,本朝和中國,既沒有確定“宗藩關係”,就談不上“恭請聖安”;而冊封禮結束,欽差的差使就算辦結了,也用不著“恭請聖安”了。


    現在,中、越兩國,可是正經的“宗藩關係”,欽差到了,俺們這邊兒,一定要有個“恭請聖安”的程序的。


    咋辦涅?


    嗣德王、阮知方、張庭桂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曾經設想過一個折中的方案由瑞國公“代表”嗣德王,“四柱大學士”陪著,行三跪九叩禮,“恭請聖安”。


    目下,瑞國公是嗣德王唯一的養子,雖然沒有明旨立為太子,不過,也大致可以算是“嗣君”了至少,在宗室裏頭,瑞國公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人,由他來代乃父行禮,也說得過去吧?


    現在看來,這個方案,隻怕行不通了人家已經指名道姓的把“國王”拎出來了!


    如果欽使隻是孤身一人,自然可以討價還價,慢慢兒的磨,可是,人家是帶了十五條船、好幾千兵和一大堆大炮來的呀!


    好吧,這個先放一下,咱們來劃第二個重點。


    請看這一段


    “百官扈從,國王、欽差同入午門,至太和殿,詔書,就在太和殿宣讀,香案呢,就擺在丹陛之前,國王率百官跪聆如何?”


    午門又一個同名同姓的皇城的南門和正門,其地位同被它“高仿”的北京的那一位,是一模一樣的。


    太和殿再一個同名同姓的皇城的正殿,其地位好啦,俺就不說,各位看官也是曉得的啦。


    這段話的重點,不在“同入午門”,這沒有什麽,欽差代表皇帝,國王陪著,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在“國王率百官跪聆”“跪”,本來是個大問題,可是,既跪了第一回,就不怕跪第二回前頭大旗台“恭請聖安”,已經跪了一回啦。


    重點在於“太和殿”。


    此太和殿同彼太和殿,功能、性質完全一樣,都是舉行最重大的典禮之時,皇帝或國王接受百官朝賀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拿來“跪聆”本來坐在寶座上頭的那一位,跪到了寶座下頭,這個,真的合適嗎?


    若是表彰揄揚還好些,若真的像富浪沙人說的那樣,“顢頇糊塗”、“查問一切”、“力懲前衍”……在國家最高殿堂之上,當著百官的麵兒,被罵的狗血淋頭,這叫俺家的“國主”,情何以堪?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在太和殿,又能在哪兒呢?


    越南國王接見使節,一般是在“紫禁城”裏的勤政殿,可是,麵前的這位使節,不是普通的使節,是“天使”,你提“勤政殿”,他十有**不肯這位“天使”,可是在越南呆過好幾年,勤政殿是做什麽的,他十有**是曉得的。


    最關鍵的是,阮知方明白,唐景崧宣讀詔書,為的是“剴切宣諭”,除了太和殿,皇城的其他宮殿,都不夠大,擺不下多少人,起不到足夠的“剴切宣諭”的作用。


    就是不曉得,他要“剴切宣諭”的,到底是些什麽東東?


    片刻之間,阮知方已轉過了無數的念頭。


    唐景崧也不著急,慢悠悠的品著茶,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的回答。


    終於,阮知方艱澀的開口了,“維公但有所命,無不樂從,隻是”


    打住了。


    “含翁若覺得有什麽為難之處,”唐景崧說道,“可一定要說了出來,咱們一塊兒商量、斟酌。”


    不,你根本不是來同我“商量、斟酌”的。


    阮知方微微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一切都照維公諭示的辦理如果,呃,如果下國朝中,有什麽……阻滯,呃,都歸我去疏通。”


    唐景崧眼中,波光一閃,隨即“嗬嗬”一笑,“好,那就拜托含翁了!”


    “隻是”


    “若有見教,盡請明言。”


    “我是說,”阮知方試探著說道,“呃,維公大約也是曉得的,順安河口,既十分逼仄,水位又很淺,大船……是無法溯香河而上的,這個”


    好,這才算到了“戲肉”呢。


    跪不跪的,自然是個大問題,可是,更大的問題,是您帶來的大船、大炮、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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