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電報,並未如格朗迪埃爾之料,“明天上午——最遲中午”,到達西貢。【】


    事實上,駐華公使館發給巴黎的電報,是按時送達外交部的,可是,外交部長萊昂內爾並未按時看到——當天上午,他沒到外交部,而是去了巴黎大學——他的母校——參加一項活動,直到下午回到外交部,才看到了電報。


    我們不再描述部長大人讀到“無一人片板逸出”時的心情了,隻說一說他的糾結——要不要現在就將這封電報送達禦前呢?


    目下,皇帝陛下不在杜伊勒裏宮,而是去了凡爾賽宮。


    皇帝陛下去凡爾賽宮,不是玩兒,更不是“移蹕”,而是“勘估工程”去了。


    前文有過介紹,法國大革命,暴民入凡爾賽宮大肆搶掠、破壞,家具、壁畫、掛毯、吊燈以及各種陳設,洗劫一空,許多門窗也被砸毀、拆除;其後,宮內殘存的藝術品和家具均轉運盧浮宮,凡爾賽宮變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宮”,外表雖然大致完好,內裏卻幾同廢墟。


    自此之後,就再沒有皇帝以凡爾賽宮為皇宮了,包括:拿破侖一世,拿破侖一世退位後複辟上台的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以及拿破侖三世。


    原因是相似的:


    第一,凡爾賽宮的規製極其龐大,若要恢複其往昔之壯麗——至少達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曉得要花多少錢?。


    第二,凡爾賽宮已成為波旁王朝窮奢極欲、橫征暴斂的象征,不然,也不會在大革命中成為民眾搶掠和發泄的對象,搬入凡爾賽宮,弄不好會引起民眾的反感,有損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


    不過,法國國內,始終有一批人鼓吹重修凡爾賽宮,畢竟,凡爾賽宮為法國宮殿建築之極峰,“代表了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杜伊勒裏宮也好,盧浮宮也好,較之凡爾賽宮,都是不夠瞧的,重修凡爾賽宮,就是“重現法蘭西帝國的輝煌和榮光”,“凡爾賽宮往昔壯麗恢複之日,就是法蘭西帝國重登歐洲和世界巔峰之時”,雲雲。


    這些話,說起來冠冕堂皇,聽起來也叫中二們熱血沸騰,然而,內裏的真實目的卻是:重修凡爾賽宮,是一門大大的生意。


    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兼大銀行家福爾德先生,就是主張“重修凡爾賽宮”的代表人物之一,不過,他鼓吹的重點,倒不在什麽“輝煌”、“榮光”,而是另辟蹊徑:


    “凡爾賽宮為國家公共建設之重要組成部分,政府投入其中的資金,最終將拉動整體經濟之發展,在這個意義上,重修凡爾賽宮,同奧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的大規模改建、擴建工程,具有相似的作用。”


    情懷有了,對“整體經濟之發展”的好處也找到了,重修凡爾賽宮的理論基礎,似乎挺厚實的了,那麽,錢呢?——重修凡爾賽宮的錢從哪兒來呢?


    增加政府預算?如是,赤字必然大增,過得了議會那一關嗎?


    福爾德的建議是——發債。


    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對凡爾賽宮的恢弘壯麗,固然魂牽夢繞,不過,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法國人有錢歸有錢,卻不是那麽好忽悠的,如果發債用於戰爭或“城市的改建、擴建工程”,人們大約還是樂意掏這個腰包的;重修凡爾賽宮?再怎麽“輝煌”、再怎麽“榮光”,說到底,還是為了皇帝陛下一人之享用,有多少人樂意掏這個腰包,皇帝陛下可就沒有什麽把握了。


    還是要謹慎行事啊。


    不過,“謹慎”歸“謹慎”,做一點前期的準備工作,總是可以的吧,隻要不太張揚就好了。


    這不,午膳一過,皇帝陛下就在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的陪同下,輕車簡從,臨幸凡爾賽宮,“勘估工程”去鳥。


    萊昂內爾可以想見皇帝陛下整個下午的興致勃勃,期間一定還有各種“抒懷舊之慮念,發思古之幽情”,說不定,皇帝陛下文思泉湧,當場賦詩一首兩首什麽的,這個時候,自己拿這麽個糟心事兒去破壞皇帝陛下的興致和情思,合適嗎?


    呃……會不會太煞風景了?


    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國事為重,別的,顧不得啦。


    未曾想,接下來,又出了狀況。


    凡爾賽宮占地極廣,重門疊戶,派去送電報的外交部工作人員是第一次到凡爾賽宮,一進去就有些懵圈,想找人帶路吧,沒有——凡爾賽宮閑置七十餘年,去哪兒找“帶路黨”啊?


    他轉來轉去,很快——迷路了。


    加上拿破侖三世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因此,這個可憐的工作人員,在凡爾賽宮內兜兜轉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拿破侖三世離開凡爾賽宮,返回巴黎城內的杜伊勒裏宮,他都未能尋到皇帝陛下一行。


    於是,這封電報,兜來轉去,到底還是送進了杜伊勒裏宮,彼時,皇帝陛下差不多就要上床就寢了。


    在此之前,其他的政府要員:總理魯埃,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包括下午陪同皇帝陛下視察凡爾賽宮的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都已獲悉了升龍受挫的消息。


    皇帝陛下,咳咳,幾乎成了“最後的那個人”。


    甚至,部分新聞界的人,都早皇帝陛下一步,獲知了相關的消息。


    格朗迪埃爾猜的沒錯,部分歐洲國家——不止一個——駐華公使館或其他身在北京的“官方人士”,較法國駐華公使館,更早獲悉升龍戰況,並第一時間報告給本國政府;不出意外的,這些國家的政府又很積極的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新聞界。


    宮內,皇帝陛下徹夜難眠;宮外,雖然是大晚上的,可是,已經開始“輿論鼎沸”了。


    *


    *


    次日,杜伊勒裏宮,禦前會議。


    與會者:皇帝陛下之外,“副皇”——總理魯埃,外交部長萊昂內爾,國務部長兼財政部長福爾德,軍事部長郎東元帥,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海軍及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


    會議室內,氣氛沉重,與會者個個臉色陰沉。


    心境不好,不僅僅因為打了敗仗,還因為家家有一本難念的經:


    海軍及殖民地部首當其衝。


    交趾支那總督府為海軍及殖民地部該管,西貢那幫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請示、事後不報備——如果贏了也罷了,偏偏輸的一塌糊塗!


    黎峨將軍覺得自己的頭都抬不起來了。


    陸軍部也不高興。


    本來,海軍倒了黴,陸軍會本能的幸災樂禍,可是,這一次,勒伯夫將軍有很深的憂慮:海軍闖的這個禍,很可能會對陸軍的大戰略產生嚴重的負麵影響,因此,他的臉色,也很難看。


    外交部作為“報喪”的,於此事本來沒有什麽直接責任,可是,誰叫陰差陽錯,該上午報的喪,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這寶貴的大半天,政府變得異常被動——


    上百名記者正在杜伊勒裏宮大門口堵著呢!


    這個責任,該誰負啊?


    可以想見萊昂內爾先生的那副喪氣模樣了。


    福爾德麵無表情,內心卻是憂喜參半:


    如果對中國、普魯士兩線開戰,他之前建議的“戰爭債劵”,自然要擴大規模,作為銀行家,近水樓台,這是喜;可是,昨兒個已經說動了皇帝陛下在“適當的時候”啟動重修凡爾賽宮的計劃,戰端一開,隻能遙遙無期的向後推了,這是憂。


    眼見到了嘴邊兒的一塊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總理魯埃臉色最難看。


    反對黨會如何拿升龍的失敗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見了,他這個“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到底,隻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隻替罪羊罷了,如果議會鬧得狠了,皇帝陛下擺不平,就隻能請他這個“副皇”辭職,以息眾怒。


    唯一無喜無悲的,隻有郎東元帥。


    不過,在坐者雖然以朗元帥年紀為最大,卻也以郎元帥最會察言觀色、體察上意,有道是主憂臣辱,豈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憤怒的樣子來?


    至於皇帝陛下,咳咳,不必說了,不必說了。


    昨兒個晚上,“徹夜難眠”呢。


    會議並沒有如駐華公使館和西貢總督府那樣,對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謠”?是否“打心理戰”?是否“諱敗為勝”?——做過多的討論,經過了一個晚上的“發酵”,與會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斷:越南那邊兒,確實打了大敗仗。


    台麵上,以郎東元帥的話為代表:“如果不是事實,想來,駐華公使館也不會貿然向巴黎匯報——是吧?”


    萊昂內爾隻好點頭。


    如此一來,如果不是事實,這個鍋,就隻好外交部背起來了。


    會議也沒有去過多的討論為什麽打了這樣一個大敗仗——沒有第一手資料,憑空猜測,毫無意義;再說,戰術上的分析,也不是禦前會議的事兒,更加不是當務之急。


    那麽,當務之急是什麽涅?


    “圓形凱旋門外,”拿破侖三世的聲音幹巴巴的,“聚集了上各位,說說吧,禦前會議之後,我該叫皇室新聞官給他們說些什麽好呢?”


    嗯,這才是當務之急。


    如果政府對輿論沒有一個滿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補充一句,拿破侖三世話中的“圓形凱旋門”,不是香榭麗舍大道西端的那個方頭方腦的“雄獅凱旋門”;杜伊勒裏宮的大門,也是凱旋門的造型,不過是拱形的,俗稱“圓形凱旋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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