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峨將軍張了張嘴,未能立即回答皇帝陛下的問題,過了片刻,臉都有點兒憋紅了,才吭吭哧哧的說道:“陛下,非常遺憾,我無法立即向您做出這樣的保證——大海茫茫,中國的海岸線,又十分的漫長。”


    拿破侖三世依舊木無表情,“我明白了。”


    轉向勒伯夫將軍,“你繼續吧!”


    “呃,是這樣,陛下,”勒伯夫將軍說道,“我認為,黎峨將軍盡快結束法中戰爭,不打持久戰的思路,是非常正確的——畢竟,我們是客地作戰,路途遙遠,轉輸困難,成本高昂,確實不宜久戰。”


    微微一頓,“還有,隻有盡快結束法中戰爭,我們才能騰出手來,從容應對歐洲的潛在的威脅——哦,我並不是說,法蘭西帝國不能夠同時應對東、西方向兩個敵人的挑戰,不過,無論如何,避免兩線作戰,總是好的。”


    大夥兒都曉得,接下來,勒伯夫將軍就該“不過”了。


    “不過,”勒伯夫將軍繼續說道,“我認為,把首攻的方向,放在越南,未必就不能達致‘速戰速決’的目標,說不定,比北上中國——來的還更快一些呢!”


    頓了一頓,“如果中國在越南遭到了失敗——徹底的失敗,而我們又乘勝從陸路攻入了中國境內,我不認為中國人還會剩下多少堅強的抵抗意誌——以往的事實證明,隻要入侵的外國軍隊有深入內地的跡象,中國人就會驚慌失措,自亂陣腳——”


    再頓一頓,“我相信,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求和的!”


    “嗯!”郎東元帥摸了摸自己上唇高高翹起、修飾的極其精致的白胡子,“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兒呢!——中國人確實是特別害怕入侵的外國軍隊深入他們的內地——不過,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


    廢話!不止一個人心想,難道,你不害怕入侵的外國軍隊深入你的內地啊?


    不過,還是有人給老元帥麵子的。


    “我想,”出聲“作答”的是“副皇”——總理魯埃,“外國軍隊一旦深入內地,中國的中央政府,就將失去對地方政府以及人民的控製——對於一個落後的、專製的政權來說,這是他們最感恐懼的事情。”


    另外一位文職重臣、外交部長萊昂內爾說道,“是的,洪、楊領導的大規模的叛亂,不過僅僅過去了五年——我想,中國的領導層也好,普通的老百姓也好,對此都還是記憶猶新的。”


    拿破侖三世臉上的神情,開始活泛開來了,不再是那一副木然的樣子了。


    皇帝陛下的神情的微妙的變化,給了勒伯夫將軍很大的鼓勵,“魯埃總理和萊昂內爾部長的話,都切中肯綮了!廣西、雲南等西南邊疆地區,距中國的政治、經濟中心,十分遙遠,是中央政府控製力最弱的地區,我認為,相對於簽署賠款、割地的和平條約,中國政府更害怕國家的分裂和人民的起義——”


    頓了頓,“一旦法蘭西帝國的軍隊深入廣西或雲南,我敢擔保,中國人一定就會對我們高舉白旗的!”


    拿破侖三世終於微微的點了點頭。


    勒伯夫將軍暗暗透了口氣,“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哦,我說的是‘就算’——就算中國人還想頑抗下去,至少,越南已經在我們的手裏了!我們的戰略目標,已經實現了一大半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照著黎峨將軍“艦隊決戰”的思路來打卻又求戰不得,如郎東元帥所說,戰局“在旅順和威海衛一帶,陷入膠著”,那就什麽“戰略目標”也談不上了。


    郎東元帥再次“嗯!”了一聲,“還有一層,似乎也不能不慮——西貢是我們對中國戰爭的基地,如果我們大舉北上,西貢不就又空虛了嗎?到時候,會形成一個奇怪的戰略態勢——中國人控製的中圻、北圻,夾在南圻和我們北上的主力之間——”


    頓了頓,“如是,一方麵,西貢將受到來自北方的壓力;另一方麵,北上的主力,又自側後方向受到來自南方的壓力,這——”


    說到這兒,搖了搖頭,“唉,總覺的不大放心的下啊!”


    郎東元帥所說,隻有一半的道理:


    “南圻受到來自北方的壓力”,勉強成立;可是,部署在北圻的中國軍隊,不曉得如何才能夠威脅到“我們北上的主力”?北圻的中國軍隊,隻是一支陸軍部隊呀!


    不過,在眼前沒有一副中國、越南的大地圖的情形下,未加深思,對於敵人留下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擺在自己的“後路”上,確實是會生出一種本能的“不大放心的下”的感覺滴。


    至此,“輿論”已明顯的轉向了勒伯夫將軍,黎峨將軍雖然鬱悶,可也不曉得該如何辯駁?事實上,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了:以中國為首攻目標,尋求“艦隊決戰”,或許,真的不是一個最優的選擇?


    不過,他曉得勒伯夫將軍鼓吹應該將越南作為首攻目標的真正的出發點是什麽——


    如果以中國為首攻目標,戰爭的成敗,關鍵在於海軍,隻要海軍取得了“艦隊決戰”的勝利,登陸之後,不論陸軍取得了什麽戰果,都是順理成章的,戰後論功行賞,都得屈居海軍之下。


    可是,如果以越南為首攻目標,海軍直接發揮的作用,將非常有限,甚至,最“樂觀”的情況下,隻能夠起到一個“戰略威懾”的作用——因為,在法國大軍雲集西貢的情況下,中國人一定不會將他的“稚嫩”的艦隊,遠離母港,投入遙遠的越南戰場——不然,豈非驅羊入狼群?


    如是,戰爭的成敗,關鍵就在陸軍了


    勒伯夫這個混蛋,是來替他們陸軍“搶生意”的!


    發動對中國的戰爭,勒伯夫本來是不讚成的,現在何以打倒昨日之我,搶著往自己的身上攬活兒呢?


    想來,是因為西班牙的事情,出現了轉機——法蘭西、普魯士兩家,已經就西班牙新國王的人選,初步達成了妥協——歐洲的風聲,沒那麽緊了,勒伯夫必是打量著,法、普兩家,未必打的起來了,而中國這邊兒,反正都已經宣戰了,生米既已經煮成熟飯了,那就過來搶食兒吧!


    “郎東元帥說的甚是!”勒伯夫將軍先附和了一句,“打仗嘛,後路‘安靜’,是頂緊要的!”


    頓了頓,神色變得“凝重”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也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哦?


    “‘升龍事件’、‘沱灢事件’,”勒伯夫將軍繼續說道,“都是在越南發生的,如果我們放過越南——越過越南北上,國際上的觀感,倒好像——呃,倒好像我們不肯對‘升龍事件’、‘沱灢事件’做出直接的因應似的?”


    “直接的因應”——話說的雖然委婉,意思卻十分明白:好像法蘭西帝國怕了誰,不得不放過“正凶”,柿子去找軟的的捏——中國的艦隊,不是很“稚嫩”的嗎?


    這幾句話,正中皇帝陛下的要害,拿破侖三世重重的“哼”了一聲,峻聲說道:“不錯!我們必須對‘升龍事件’、‘沱灢事件’,做出直接的因應!之前的被動局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我們的因應不夠直接造成的!”


    頓了頓,“如果以越南為首攻方向,具體該怎麽實施呢?——我們該進攻沱灢、順化還是升龍呢?”


    此言一出,等於正式首肯勒伯夫將軍的以越南為首攻方向的建議了。


    勒伯夫將軍眉目舒展,卻沒有馬上回答皇帝陛下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皇帝陛下也沒有明確的拋給他——而是看了眼郎東元帥。


    郎東元帥會意,說道:“陛下,最了解越南的,自然是海軍和殖民地部——我想,這個問題,應該請黎峨將軍來回答。”


    拿破侖三世看向黎峨將軍。


    雖然很不情願,但孤掌難鳴,也不能不麵對現實了。


    “回陛下,”黎峨將軍說道,“沱灢是一定要恢複的,而且,我預計,恢複沱灢,不會花太大的力氣——沱灢雖是良港,不過,易攻難守,中國軍隊進駐的茶山半島處於艦炮射程之內,若他們在我們的優勢艦炮火力下頑抗不退,那就太笨了!”


    話剛剛說完,後悔了——不比升龍、順化,恢複沱灢,一定是以海軍為主的——既如此,自己幹嘛說什麽“不會花太大的力氣”、“易攻難守”?豈非自己輕忽了自己的功勞?


    “那就太笨了”——他娘的,竟不是說中國人,而是說自己了!


    定了定神,繼續說道,“沱灢距順化很近,不過,恢複沱灢之後,我不建議立即進攻順化。第一,順化東有順化河口,南有海雲嶺,這兩處都是天險,因此,不論是從海路、還是從陸路進攻,都是非常困難的——一八五八年,法、西聯軍攻取沱灢之後,嚐試從陸路進攻順化,但是,無法越過海雲嶺,這才轉而南下,攻略西貢。”


    頓了頓,“進攻順化,隻能由北而南——可是,目下,中圻、北圻,都不在我們手裏。”


    “這麽說,”拿破侖三世說道,“隻能暫時放過順化了。”


    “是的,陛下,”黎峨將軍說道,“還有,在政治上,現在就進攻順化,也是不大合適的——”


    頓了一頓,“順化是越南的首都,攻取順化,意味著對越南全境的接管,可是,我認為,目下,我們在越南要做的,是培養一個聽話的傀儡政權,而不是直接統治越南全境——”


    再頓一頓,“實話實說,我們還沒做好這個準備——南圻還沒有完全消化,一下子又增加了中圻、北圻,一時半會兒的,交趾支那總督府是吃不下去的。”


    “那——”拿破侖三世眼中,放出陰冷的光來,“沱灢之後,就是升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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