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思是那種少有的將喜怒哀樂都擺在外頭的外交官,一見關卓凡,臉上便不由現出了尷尬之色。


    本來,不論李福思本人還是俾斯麥首相,都以為“埃姆斯密電”是一條絕世好計,此計一出,法國人是必入彀的,未曾想,“絕世好計”不售,買家非但不收貨,還翻過手來,將了賣家一軍。


    李福思是既為己方尷尬,也為輔政王殿下尷尬——輔政王殿下是“埃姆斯密電”的始作俑者嘛。


    至於己方,因為未曾想到此計不售,所以,並沒有準備“後手”;若法國對普魯士宣戰,普舉國應戰,“埃姆斯密電”如何出爐這種事情,自然就無人去理會了,現在,別的不說,單說國王陛下和首相大人之間,就很尷尬了——


    國王陛下看到《南德意誌報》的報道,接到法國的照會,一定懵逼,接著就會派人去質問《南德意誌報》,《南德意誌報》當然不肯背“無中生有”、“憑空杜撰”的鍋,一張嘴就將首相大人賣了,也說不定。


    事實上,就算《南德意誌報》威武不能屈,守口如瓶,國王陛下想來想去,最終也會想到首相大人身上——國王陛下是首相大人的知己,一定想的到,全普魯士攏在一起,扒拉來、扒拉去,除了俾斯麥,哪兒有第二個人敢介麽幹啊?


    當然,國王陛下應該不會拿首麽相大人怎麽樣,可是,君臣之間的這份尷尬,也是夠瞧的了。


    尷尬還是小事,真正嚴重的是,中、普對法作戰的計劃、節奏被打亂了。


    中國必須獨承法國之重,壓力遽然變大。


    普魯士蓄勢已足,卻無法發力,也別提有多別扭了——普魯士不能首先對法國宣戰,法國不宣戰,普魯士就沒有進行戰爭動員的理由。


    這也罷了,關鍵是,逼法國兩線作戰的企圖沒有實現,中、普對法作戰的勝算,同時減少了。


    看輔政王的神色,倒是十分的從容、平靜,李福思的心,多少放下來了一點兒,臉上的尷尬,也多少淡了一點兒。


    “什麽道歉、追責,”李福思說道,“敝國當然不會答應他,不過,對於‘埃姆斯密電’,總要有一個說法——”


    頓了一頓,說道,“若說‘絕無此事’,那就是《南德意誌報》造謠,如此一來,先不說政府是否應該向《南德意誌報》追責,關鍵是——如此一來,普魯士就示弱了!就與我們挑起普法戰爭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再頓一頓計劃,本就是要讓法國人相信,確實有‘埃姆斯密電’之存在嘛!”


    說到這兒,苦笑了一下照俾斯麥首相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給他來一個含糊其辭的‘默認’,可是,這樣做,需要國王陛下的配合,而可以想見的是,國王陛下是一定不肯配合的。”


    關卓凡心想,這個威廉一世,真的是最大的一個“普奸”啊!


    哼哼。


    “所以,”關卓凡開口了,“貴國政府,對是份照會,如何回應,尚無定論?”


    “呃……是的。”


    “不回應,”關卓凡微微一笑,“也算一種‘回應’了。”


    “這……”


    “‘回應’如果足夠有力,”關卓凡說道,“‘回應’可也;‘回應’如果不夠有力,那麽,倒還不如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


    對法國的照會,捏一個“拖字訣”?對蜂擁而至的記者,總是“無可奉告”?


    “這……殿下睿見。”


    李福思心想,如此做法,倒是既無“示弱”之嫌,也免了國王陛下不肯配合“默認”的苦惱呢。


    隻是,這個“沉默”,能夠保持多久呢?


    “埃姆斯密電事件”不同西班牙王位繼承風波,後者,柏林方麵還可以將責任往施瓦本方麵去推,可前者,無論如何,普魯士不能說不幹俺的事兒啊。


    《南德意誌報》雖然頂了一個“南德意誌”的名字,卻是百分百的普魯士的報紙,社址就在柏林——《南德意誌報》出了事兒,不幹你普魯士的事兒,幹誰的事兒呀?


    “其實,”關卓凡說道,“隻要法國一對南德意誌諸邦正式提出領土要求,輿論的關注點,自然就會轉移了——”


    頓一頓,“法國並不希望過多糾纏於‘埃姆斯密電’一事,不然,又何必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黑森和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


    李福思目光一跳。


    對啊!輔政王說的極是,法國並不希望過多糾纏於“埃姆斯密電”一事——不然,他們也下不來台啊!


    或者說,他們才是真正下不來台的那一邊兒!


    “殿下睿見!”


    “當然,”關卓凡說道,“拿破侖三世此舉,不僅僅是為了轉移視線,他是真心想要南德意誌的這塊地盤的——而且,他以為,有了‘埃姆斯密電事件’,普魯士理虧在先,法國伸這個手,理直氣壯,正當其時。”


    “嘿!”李福思一聲冷笑,“皇帝陛下的算盤,打得還真是響啊!”


    頓一頓,“按拿破侖三世的要求,萊茵河西岸的南德意誌領土——二分之一的下黑森、整個的普法爾茨,都得劃給了他——想的還真是美啊!”


    再一頓,“也不曉得,該說他太聰明了些還是太笨了些呢?”


    前文說過了,拿破侖三世要求割讓的同法國接壤的南德意誌領土,屬於黑森和巴伐利亞——方才關卓凡又重複了一遍——可是,在李福思口中,巴伐利亞怎麽變成了“普法爾茨”呢?


    看地圖,普法爾茨確實是和法國接壤的。


    巴伐利亞——


    哎?這個巴伐利亞,非但不同法國接壤,甚至,同普法爾茨之間,也隔著一個巴登啊?


    拿破侖三世索要普法爾茨是正常的,可是,他不能越過普法爾茨和巴登,向巴伐利亞提出領土要求呀?


    什麽情況?


    事實上,普法爾茨是巴伐利亞王國的一部分,不過,在地理上,同巴伐利亞“本土”並不接壤,算是巴伐利亞王國在萊茵河左岸的一塊“飛地”。


    最初的時候,“普法爾茨”並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封號,意為“王權伯爵”或“行宮伯爵”,為皇帝或國王在當地的直接代表,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獲得“普法爾茨”封號的伯爵父子相襲,其治下同別的封國也沒有什麽本質區別了。


    統治巴伐利亞的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就是一個“普法爾茨”,十三世紀初,該家族將勢力向西擴展到了萊茵河兩岸,在當地取得了第二塊“普法爾茨”領地,慢慢兒的,“普法爾茨”就成為這塊領地的專有稱呼,由封號變成地名了。


    彼時,普法爾茨和巴伐利亞,大體上還是連在一塊兒的。


    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時期,普法爾茨的左岸部分被法國占領和吞並,右岸部分則被轉給了巴登的伯爵。


    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一五年的維也納會議,重新劃分歐洲領土,普法爾茨的左岸部分,。因為是被法國搶了去的,比較好處理,還給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就是了;可是,右岸部分就不好辦了,巴伐利亞、巴登,都是德意誌一脈,在兩巴之間,會議隻能保持中立,於是,就沒去動普法爾茨的右岸部分——還是留在了巴登。


    如此一來,普法爾茨同巴伐利亞“本土”就隔了開來,變成了巴伐利亞王國在萊茵河左岸的一塊“飛地”。


    巴伐利亞自然憤憤不平;當巴登王室絕嗣之時,甚至以巴伐利亞和巴登的這種“特殊關係”為由,要求由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入主巴登——當然,沒有得逞。


    對了,維特爾斯巴赫家族有一位成員,廣為時人和後人所知——茜茜公主。


    不過,在德意誌境內,一個邦國,分成兩個互不相連的部分,並不是太稀罕的事情。


    譬如,拿破侖三世的另一個目標——黑森,同巴伐利亞一樣,也是一分為二,且互不相連的。


    普奧戰爭中,包括黑森、巴伐利亞在內的南德諸邦支持奧地利,戰後,普魯士將黑森一分為二,上黑森並入北德意誌聯邦,下黑森留在南德意誌,而且,上、下黑森還被拿騷給隔了起來。


    現在,黑森、巴伐利亞這對難兄難弟,又被法國人給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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