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出任“調人”,在意料之中。


    第二條,充任“護衛”,對此,阿禮國本來並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以為多費口舌、反複折衝是免不了的,既想到“上頭”如此痛快,其中的兩個細節,更是頗出乎意料。


    一個是“一定數量”。


    關親王要求的“護衛艦”的數量,是“兩到三條”,“一定數量”這個表述,意味著,可在中方的要求的基礎上,“視乎實際需要”,“適當上調”,甚至“不設上限”。


    如果這個“實際需要”,僅僅是將中國運兵船安全護送到長崎碼頭,那麽,“兩到三條”,應該就足敷所需了。


    除非,“實際需要”不止於此。


    事實上,“實際需要”確實不止於此。


    第二個細節——“護衛”任務持續的時間,說明了這一點——“應一直持續至日本國內局勢基本平穩、或中法戰爭結束為止”。


    關親王並未就“護衛”的時間提出明確的要求,則其最低要求就是迄於增援部隊登陸為止了。


    不過,因為薩摩藩在九州島,江戶和京都在本州島,彼此一水懸隔,中國軍隊若欲有進一步的行動,不論由九州而本州,還是由本州而九州,都不能沒有海軍的支持,如果英國的“護衛”工作迄於增援部隊登陸即止的話,中國軍隊的活動能力——也即威懾能力,將大打折扣。


    “上頭”的這個決定,意味著,英國對於日本內部“紛爭”的“調停”,不是真正中立、持平的,而是左一方,右一方。


    其所左者,自然就是“護衛”的對象,那麽,其所右者呢?


    第三條,叫薩摩藩海軍中的英國教習,“暫時離開薩摩藩海軍,直至‘中國艦隊’完成對中國援日部隊的‘護衛’任務”——這一條,完全出乎阿禮國的意外!“其所右者”,呼之欲出——甚至,擺明車馬了!


    第四條,好像怕這個車馬擺的不夠明白似的,“若‘護衛’的對象以及護衛艦隊本身,受到來自任何方麵的攻擊,護衛艦隊都將予以堅決的反擊”——


    嘿!


    還需要說的再明白些嗎?


    這份電文,意味著大英帝國的東亞政策,發生了重大調整!


    阿禮國的心跳,微微的加快了,他定了定神,繼續看了下去。


    下麵是對這種“調整”的解釋。


    “女王陛下諭,即不論法、俄諸事,單以一蘇伊士運河論,其重要性,便十倍於一日本、百倍於薩摩一藩矣!”


    “蘇伊士運河之得失,關係大英帝國氣運之消長,天賜不予,反受其咎!”


    可是,中法之爭,中國如果失敗,就無法向埃及要求蘇伊士運河的股份;而中國拿不到股份,英國就無法分潤,因此,“必以保證中國對法戰爭勝利為第一要務!”


    “以目下情形觀之,中國並無兩線作戰之能力,日本生亂,中國若不得不救,必極大影響其對法戰爭之勝算”,因此,“薩摩藩此刻發難,挑戰日本中央政府,即輾轉損害大英帝國之最核心利益,斷乎不容!”


    女王陛下擔心有臣下不明大勢,囿於部門利益,在中、日、薩的問題上,做無謂的爭執,不但破壞盟友之間的信任,更可能浪費寶貴時間,“使大亂未能敉於既萌”,則“貽誤之深,不可勝言!”


    因此,乃召見首相、外交大臣、第一海務大臣等,直接予以諭示。


    看到這兒,阿禮國腦海中不由跳出四個字來,“聖明灼照!”


    同時,亦不由暗叫,“慚愧!”


    事實上,蘇伊士運河正是他的“首倡”——他是駐華公使,蘇伊士的事情,關親王是跟他說的嘛!可是,在考慮是否接受關親王的兩個要求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麽,竟然沒有把蘇伊士運河擺到第一位?


    哎,仔細想想,還真就是女王陛下所說的,“囿於部門利益”,以致“不明大勢”了!


    當然,阿禮國屬於“親中派”,他的“囿於部門利益”,本應更加偏向中國,可是,由己度人,認為“親薩派”對關親王的要求,必然予以反對,因此,對是否接受關親王的要求,又該趁機對中方提出什麽條件,便猶豫不決了。


    這,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囿於部門利益”。


    出發點既有了偏差,整個盤子,又異常的複雜——同時牽扯中、英、法、幕、薩,甚至還有俄羅斯——結果,就想的亂了!


    而女王陛下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之要害,提綱挈領,由此及彼,擘畫曆曆,這個——


    果然聖明天縱啊!


    得此明君,真正是大英帝國之幸!


    阿禮國發了一小會兒的怔,輕輕透了口氣,繼續看了下去。


    對於中、英即將開展的對俄密約的談判,女王陛下也有諭示:


    盡量為大英帝國爭取更好的合作條件,是必要的,可是,一定要注意三點——


    一,不要“市恩賈義”。


    即,“不要將英國在日本對中國的支持同中英兩國在對俄密約中的義務、權利聯係起不可給中方尤其是關親王本人以英方以此支持為籌碼、乃至為要挾之印象和誤會”。


    二,中國正全力於對法的戰事,此時展開對俄密約之談判,雖有必要,但務必留意,不要因此談判而對相關戰事產生任何負麵影響,一切一切,“總以保證中國對法戰爭勝利為第一要務。”


    三,中法戰爭,“我雖對中國之勝利抱有信心,但畢竟勝負未分,戰後之格局,目下言之,到底為時尚早”,因此,不必對中國提出過高、過多不切實際的要求。


    阿禮國再次暗叫,“慚愧!”


    他確實想著“市恩賈義”,“要挾”雖不至於,但“籌碼”的算盤,一定是打了的;可是,對比女王陛下的高屋建瓴,自己就太小家子氣了!


    最重要的是,如此行事,確實有可能招致中方的反感甚至憤怒,就算礙於形勢,中方對英方的相關要求,暫時不能不曲從,但兩國之間的互信,必然會受到破壞,將來的合作,也可能埋下隱患。


    則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不償失!


    確實,一切一切,“總以保證中國對法戰爭勝利為第一要務”——這場仗打不贏,別的都無從說起了!


    還是那句話:聖明天縱,不能不欽服啊!


    阿禮國對聖諭唯一持“保留意見”的,是女王陛下明顯對中國的勝利的信心,不算如何堅強,不過,這也很好理解,她又沒有見過軒軍,關於這支部隊的一切,都是來自於臣下的報告,看法相對保守,也是很自然的嘛!


    看過“公文”了,阿禮國心情愉悅舒暢,打開了亞特伍德給他的“私信”。


    亞特伍德說,接到阿禮國的電報後,古丹雷頗為猶豫,是他建議古丹雷、狄克多不要在外交部、海軍部內部進行討論,而應直接上呈女王陛下,請求聖裁。


    而女王陛下之所以迅速做出相關諭示,固然是因為“聖明天縱”——嗯,阿禮國想,同俺的想法兒一樣啊——同時,應該也有一定的個人情感的因素在裏頭——這是因為露易絲公主的關係。


    咦,露易絲公主?


    啥意思?


    維多利亞公主、露易絲公主姊妹,剛剛回到倫敦——因為路線安排的關係,維多利亞公主是先到娘家,再回夫家——難道,關親王追了一封電報過去,因露易絲公主而向女王陛下進言?


    如是,這兩位,在中國的時候,可是處的挺好啊!


    如是,俺的那個露易絲公主外嫁的大計,是否就——


    嘿嘿!


    可是,露易絲公主才十八歲,在這種國家大政上頭,女王陛下居然會聽取一個小女孩兒的意見?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


    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看了下去。


    原來,事情並不是阿禮國想像的那樣,可是,卻更加令人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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