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鄉從道怔了一怔,“大久保君的意思,關逸軒因為要保住慶記和呃……阿慶夫人,所以,就要保住幕府”


    頓一頓,“所以,隻要‘南向’的壓力稍鬆,便會不計後果的……‘東向’?”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可是,”西鄉從道皺著眉頭,“你不是說了嘛,日本的新政府,‘對於輔政王的個人利益,譬如‘慶記’,更加會留意保護’”


    “如何取信?”大久保利通微微搖頭,“莫說關逸軒了,就是阿慶夫人”


    頓一頓,“中間人轉述,阿慶夫人聽了我的這個表態,禮貌的笑了一笑,然後俯一俯身,神態固然溫順恭謹,可是,不加臧否,不置一詞。”


    “就是說,她也不相信咱們的承諾?”


    “不能簡單的說‘不相信’,”大久保利通說道,“不過,信不到十足十,是肯定的。”


    頓一頓,“還有也許是更加重要的:‘倒幕’之後,即便新政府對‘慶記’不做任何幹涉,俾其一如其舊,可是,彼時,藩國間樊籬盡撤,人員、貨物、資金,在全日本範圍內自由流轉……”


    話沒說完,西鄉從道輕輕“啊”了一聲,說道,“我明白了!到時候,‘慶記’從幕府那兒取得的‘特許’,就沒有任何優勢了!因為,到時候,日本的每一個商人,都有了同樣的‘特許’了!”


    “對了!”大久保利通說道,“到時候,‘慶記’又如何像現在這樣,維持全日本範圍內的壟斷地位?現在,全日本,可就‘慶記’一家,有這個‘特許’啊!”


    “他娘的!”西鄉從道咒罵了一聲,“這個結,可真是解不開了!”


    頓一頓,“如此說來,於關逸軒,欲保‘慶記’,必保幕府!保幕府就是保‘慶記’!”


    “不錯!”


    “可是,”西鄉從道猶豫了一下,“大久保君也說了,關逸軒是‘一世之傑’既為‘一世之傑’,至不至於……呃,如此的……以私廢公呢?


    “唉!”大久保利通歎了口氣,“再大的英雄豪傑,也是有私心的啊!”


    頓一頓,“再者說了,對關逸軒來說,公私之間,哪裏分得了那麽清楚?‘慶記’分給他的利潤,未必都裝進了他個人的腰包啊!”


    “這……倒也是。”


    “還有,”大久保利通說道,“我是不懂女人的,對於我來說,女人的價值,除了生孩子,就是養孩子,可是,我承認,對許多男人來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回事的”


    頓一頓,“我也沒有同阿慶夫人直接打過什麽交道對關逸軒來說,阿慶夫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是否……無論如何亦不可割舍、不容有失,這一層,我無從判斷啊!”


    西鄉從道舔了一下嘴唇,心想:這個……娘的,我也無從判斷啊!


    大久保利通看了西鄉從道一眼,無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西鄉君的樣子,更加動搖我的信心每一次提到阿慶夫人,西鄉君都是一副心神蕩漾的樣子啊!”


    大久保的話,西鄉從道猝不及防,不由就鬧了個大紅臉這對於他的麵皮的厚度來說,是很難得的。


    他定了定神,裝作沒有聽到大久保的調侃,說道,“可是,太險了呀!我是說,關逸軒若真要在‘南向’的同時‘東向’,冒的險太大了!這一層,他會不明白?”


    “你覺得,”大久保利通慢吞吞的說道,“對關逸軒來說,‘南向’的同時‘東向’,較之遠渡重洋、出兵美國、對陣邦聯,哪個更‘險’一些?”


    “這……”西鄉從道滯了一滯,“還真不好說……”


    “還有,”大久保利通麵色凝重,“較之將一個女人推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呢?哪個更‘險’一些?”


    “這……”


    “還有,放著一個二品的總兵不做,隻帶了幾百人,身入危城,去做一個七品的縣令,獨對洪楊的數萬大軍?”


    西鄉從道明白大久保的意思了,“大久保君是說”


    大久保利通一字一頓,“我從沒有見過現實中也好,考諸於史也好如關逸軒般酷嗜行險之人!”


    頓一頓,“而且,他之行險,專挑險絕、僻絕之路走!其險、其僻到了你根本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條路在的地步!”


    再一頓,“可是,每一次,居然都給他走通了!”


    西鄉從道習慣性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囁嚅了一下,沒說出啥來。


    “還不止以上這些”


    頓一頓,大久保利通說道,“還有,聖母皇太後出居天津,回來的時候,穆宗駕崩了!兩宮撤簾了!洪緒皇帝踐祚了!太詭異了!”


    再一頓,“這期間,不曉得發生了多少驚心動魄、永不為外人所知之事?”


    說到這兒,透一口長氣,“一句話險絕!僻絕!”


    一向膽大包天的西鄉從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激靈,“大久保君,你說的,怪滲人的……”


    “照我看來,”大久保利通說道,“這些險絕、僻絕的路都走通了,總有些僥天之幸在的,關逸軒如果總是如此行事,總有失足跌下懸崖的一天”


    頓一頓,“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目下,他既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種行事的方式,你如何確保,他不會鋌而走險,‘南向’的同時‘東向’呢?”


    “這……”


    西鄉從道滯了滯,咬了咬牙,“說不定,這一回,他就沒那麽幸運了就要跌下懸崖了!”


    “即便如此,”大久保利通說道,“便宜的,也隻是法國一家啊!”


    頓一頓,“也許……還有幕府。”


    就是說,中國、薩摩兩敗俱傷,法國漁翁得利這不必說了;而在薩摩為中國所阻的情況下,幕府亦說不定能夠保的住。


    也就是說,中國可能為同時“南向”、“東向”付出慘重代價,但是,隻要中國“東向”,薩摩就討不了好去。


    娘的,仔細想一想,還真是這這麽回事兒!


    鬱悶啊!


    “那……”西鄉從道悶悶的問道,“咱們該何去何從呢?”


    大久保利通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過了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道,“讓我再好好兒想一想或者,看看形勢發展,再說吧!”


    如此說來,大村的“緩兵之計”,不還是得逞了?


    西鄉從道很不甘心的盯了那份電報一眼,想起個事兒來,說道:


    “大久保君,大村最後那兩段話,你又怎麽看呢?”


    “大村最後那兩段話”,大致是這麽說的:


    目下的幕府,確實是暮氣沉沉,也確有改革的必要,事實上,俺們也一直在通過不同的渠道,督促幕府,加快改革的步伐。


    可是,“加快”固然應該,但像長州藩和薩摩藩的那種快法兒,行之長、薩一隅、一藩則可,行之日本全國,就太快了!快到日本無法承受!


    日本大小兩百多個藩國,彼此的差異很大,有的差異,用“天懸地隔”來形容,亦不為過,這就像一支行進中的隊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強力壯的,有體弱多病的,突然間,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身體最強壯的兩個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來請老兄想一想,會發生什麽?”


    如是,以俺之見,這支隊伍日本,必然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老兄亟亟之“新日本”,並不會出現;幕府倒台之後,出現的,隻會是“新戰國”!


    則戰亂連年,伊於胡底?


    愚以為,日本的改革,須在承受範圍之內,循序漸進,萬萬不敢貪快啊!


    若有人一定要揠苗助長,為了日本的根本利益,隻好“芝蘭當道,不得不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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