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孚王福晉,敦柔公主重新梳妝。


    伺候梳妝的侍女發現,今兒個的公主,略有些異樣:梳妝的時候,一直微微的閉著眼睛——這在以前,是很少見的;以前,侍女們的活計略有些不妥當——或者水粉塗的不夠均勻,或者簪子略歪了些,公主都會立即指了出來,今兒個,一直到所有的活計都結束了,“監工”的小熙輕聲說了句“公主,都弄好了”,敦柔公主才睜開了眼睛。


    鏡中人,美如畫。


    伊人凝眸菱鏡,一直沒有說話。


    侍女們包括小熙在內,都以為有什麽地方沒拾掇明白,正在忐忑,敦柔公主終於開口了:


    “王爺就快到家了,去看一看廚下,是不是都預備好了?”


    “啊……是!”


    “還有,王爺用膳之前,多半要先沐浴——去看一看,該預備的,是不是也都預備好了?”


    “是!”


    酉初一刻——即下午五點一刻,關卓凡“準時”到家了。


    如果是敦柔公主一個人的話,這個點兒,大致剛剛用過晚膳;但對於關卓凡來說,五點一刻“到家”,已經算很早了,因此,通扯一下,算“準時”。


    “王爺氣色好!”敦柔公主細覷著丈夫,微笑著,“我還擔心,這些日子,軍國機務,必定十分繁重,王爺的身子骨兒,吃不吃得消?”


    她沒說錯,關卓凡的氣色確實是好,神采飛揚,且是那種由內而外的精神煥發,很有感染力,令觀者如沐春風。


    “忙是真忙!”關卓凡笑道,“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再忙些,你老公我也撐得住!”


    聽到“老公”二字,一旁的小熙差點兒笑出聲來,趕緊低頭抿嘴兒;敦柔乜了小熙一眼,隨即含笑說道:


    “那是!咱們又打了大勝仗!——大喜事兒!對了,上一回的蘇竇山大捷,我還沒來得及給王爺正經賀喜呢!這一回——哎,蘇竇山大捷、馬祖島大捷,兩個大勝仗攏在一塊兒,我給王爺賀喜了!”


    說著,深深的福了下去。


    關卓凡“哈哈”一笑,雖然穿著軍裝,依舊長揖還禮,“公主太客氣了!——同喜!同喜!”


    說著,就手將妻子攙了起來,並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這不是關卓凡第一次在人前握敦柔公主的手,不過,敦柔公主的臉兒,還是微微的紅了。


    一邊兒走,關卓凡一邊兒說,“我高興,不僅僅是咱們打了勝仗——盟友那邊兒,打得也不壞!”


    敦柔公主轉著念頭,“王爺是說……普魯士?”


    “對!”關卓凡說道,“今天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在薩爾布呂肯——普法邊境的一個小城,普魯士和法蘭西,正經接仗了!法軍很吃了虧!這一仗,規模雖然不算太大,不過,到底開了一個好頭兒!”


    “啊!確實是好消息!那……我又得給王爺賀喜了!”


    “賀喜就不必了,”關卓凡笑道,“薩爾布呂肯一役,普、法兩軍,都隻不過出動了一、兩個師的兵力,對於法軍來說,隻能算是試探性的攻擊,就全軍覆沒了,也不算是什麽大敗——何況法軍吃的虧,雖然不小,但並未到‘全軍覆沒’的份兒上。”


    “一、兩個師……那不得兩、三萬人?這個仗,打的還不夠大?”


    “如果是咱們,兩、三萬人,得算大仗了!不過,對於法蘭西和普魯士來說——這一仗,他們兩家,都是傾國以赴,而且,戰場就在他們自個兒家門口,兩、三萬人,便算不得什麽了!”


    “哦……原來如此!”


    敦柔公主妙目之中,波光閃動——不僅僅因為薩爾布呂肯戰役消息之本身,更因為——此前,關卓凡極少同她談論具體的戰事,而她也嚴守分際,丈夫既不提及,她便絕不主動談論相關話題。


    “除此之外,”關卓凡說道,“還另有一個高興事兒——吃飯的時候再和你說吧!”


    輔政王用膳之前,果然要先沐浴,伺候沐浴的是小熙;守在屋外廊下的侍女私底下說,彼時,屋裏頭很有些奇奇怪怪的動靜,到底是些什麽動靜,獅子未曾親睹,聽的也不是很真切,不敢妄言,就不在這兒囉嗦了。


    入席之時,輔政王麵色紅潤,神清氣爽,氣色是愈發之好了。


    當然,席上,隻有輔政王夫妻兩人。


    甫一坐定,侍女便上前請示,喝什麽酒呢?


    “王爺大約是要喝洋酒了?”敦柔公主看著關卓凡,“家裏一共五種洋酒,法蘭西的四種,兩種是白蘭地——一種幹邑,一種雅文邑;兩種是紅葡萄酒——一種幹紅,一種半幹紅;還有一種是美國的紅葡萄酒——就是王爺拿過來的那種,嗯,喝哪一種呢?”


    說明一下,恭王辦洋務,恭王府的飲食,最為洋派,洋酒之種種,敦柔公主打小就不陌生——這方麵,比起她的半吊子穿越老公來,也實在遜色不到哪兒去;而她的皇帝姐姐同她比起來,這方麵,就全然是一個土包子了。


    “美國酒你大約是看不大上眼的,”關卓凡笑道,“法國酒吧!嗯,今兒個高興,白蘭地吧!度數高些,帶勁兒些!”


    “美國酒也好的;”敦柔公主微微一笑,“再者說了,咱們現在正跟法國人打著仗呢!”


    “有什麽關係?”關卓凡說道,“該打的仗打,該做的生意做——兩下都不耽誤!”


    頓一頓,“‘師範館’那班人,連‘凱旋門’都搬過盆兒胡同了,一支法國酒,算得了什麽?”


    敦柔抿嘴兒一笑,轉頭對侍女說道,“幹邑吧!”


    “是!”


    酒取了上來,侍女開瓶,敦柔公主親手替丈夫斟上了,再替自己斟了半杯,端起酒杯,“我再替王爺賀喜——請王爺滿飲此杯!”


    關卓凡笑著同妻子碰了碰杯,一口幹了。


    敦柔公主慢慢兒的也幹了,放下酒杯,蹙眉笑道,“這個酒,我喝了這幾年,還是喝不大習慣;不過,目下,王公宗室裏頭,喝洋酒的,卻是愈來愈多了,隻是——”


    打住。


    “有什麽話——公主請說!”


    “我在想,”敦柔公主說道,“這個酒,咱們自個兒能不能釀呢?不然的話,這個錢,不都叫洋人賺去了?”


    關卓凡微微一怔,眼中隨即放出光來,輕輕一拍桌子,“哎!你說得對!這個事兒,我怎麽就一直沒有想起來呢?——辦了那許多的廠子,怎麽就沒有想過辦一間酒廠呢?”


    “王爺要辦的大事兒太多了!”敦柔公主說道,“辦酒廠,到底不比辦鐵廠、船廠,不算什麽經國要務,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也是很自然的。”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也不能說不是‘經國要務’——曆朝曆代,都有‘榷酤’一說,酒,其實事關國計民生!”


    頓一頓,“你這個主意好!這個酒——”說著,拿手指了指擱在旁邊案幾上的那瓶幹邑白蘭地,“咱們自個兒,當然也能釀!中國又不是種不出好葡萄來!——你說的對,這個錢,不能都叫洋人賺了去!待同法國人的這一仗打過了,咱們就來辦一間酒廠!——專門釀洋酒!用法國人做技師!哈哈!”


    敦柔公主奇道,“王爺的意思,這個酒——白蘭地,也是葡萄釀的?”


    “是呀!”


    “哎喲!我還一直以為,隻有紅葡萄酒才是葡萄釀的;白蘭地——是糧食釀的呢!”


    “都是葡萄釀的;”關卓凡說道,“隻不過,紅葡萄酒的葡萄,隻發酵,不蒸餾;白蘭地的葡萄,發酵過了,還要蒸餾,因此,度數更高,看上去,也不大像葡萄酒——不是紅色的嘛!”


    “我可算長見識了!”敦柔公主含笑說道,“到底還是王爺淵博!我可是糊裏糊塗的喝了好幾年的‘糧食酒’呢!”


    說著,掩口葫蘆。


    “到時候,”關卓凡興致勃勃的說道,“咱們自個兒釀的白蘭地,就叫做……‘敦柔公主白蘭地’!”


    敦柔公主一怔,隨即嗔笑道,“王爺說笑了!哪兒能這個樣子?這算個什麽?”


    “怎麽不能?”關卓凡說道,“法國的幹邑白蘭地裏頭,有一種,叫做‘拿破侖’的——公主曉不曉得?”


    敦柔公主搖了搖頭,“我可沒有王爺這般淵博!”


    “拿破侖一世——就是拿破侖三世的叔叔——在位之時,”關卓凡說道,“法國有一家酒商,叫做庫瓦齊埃的,向皇上獻上自釀的白蘭地,拿破侖一世大加禦賞,並欽定其為內廷供奉,從此以後,庫瓦齊埃出品的白蘭地,就以‘拿破侖’自謂,曰‘拿破侖白蘭地’了——你看,拿破侖,那還是皇上呢!”


    敦柔公主輕聲一笑,“王爺也說了——人家那是皇上!我,算個什麽呀?”


    說到這兒,心中突然莫名一跳:皇上?我?……


    關卓凡可不曉得妻子在想什麽,繼續說的高興,“在中國,敦柔固倫公主的名頭,不比法國皇帝好使?——就這麽定了!”


    敦柔公主微微的偏過頭,覷著丈夫,微笑說道,“看來,今兒個,王爺的興致,真的是很好啊!還拿我開起了玩笑?”


    頓一頓,“哦,對了,在院子裏的時候,王爺說,‘還另有一個高興事兒,吃飯的時候再說’——到底是什麽高興事兒呢?”


    “你看我!”關卓凡輕輕一拍自己的腦門,“說的高興,差點兒把這個給忘了——”


    頓一頓,“嗯,過兩天,白氏就到埠天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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