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百零一章至第一百一十章||[101]朱元璋終於亮出了殺著,他用意味深長的口氣說道:"我的相位隻有先生能擔當了!"大凡在極度緊張後,人們的思想會放鬆下來,劉基也不例外,他終於犯了一次錯誤,這次錯誤卻是致命的。


    他沒有細想,回答朱元璋"我並非不知道自己可以,但我這個人嫉惡如仇,皇上慢慢挑選吧"這句話說得非常不合適,自居丞相之才不說,還說出所謂嫉惡如仇的話,如劉基所說,誰是惡呢?劉基的昏勁還沒有過去,又加上了一句話"現在的這些人,在我看來並沒有合適的"(目前諸人,臣誠未見其可也)朱元璋就此與劉基決裂!至此之後,劉基不再得到朱元璋的信任,他雖明白自己地位遠不如前,但仍然堅持在朝中為官,為浙東集團撐台。


    但朱元璋不是那麽好打發的。


    洪武三年,朱元璋親自下書給劉基,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你年紀這麽老了,應該在家陪老婆孩子,何苦在這裏陪著我呢?"這意思就是,我要炒你魷魚,走人吧。


    劉基隻好回到了鄉下。


    這時,浙東集團的另一幹將楊憲失去了劉基的幫助,很快被淮西派排擠,本人也性命不保,被胡惟庸找個借口殺掉了。


    在這場鬥爭中,淮西集團最終大獲全勝。


    劉基明白,自己失敗了,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在家養老,度此一生。


    可是在這場鬥爭中,失敗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胡惟庸成為了丞相,他沒有放過劉基,指使手下狀告劉基,此時劉基已經沒有官位,還能告他什麽呢,但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實在是至理名言。


    劉基的罪狀是占據了一塊有王氣的地。


    所謂王氣實在是個說不清的東西,說有就有,說沒有也沒有,隻看你的目的是什麽。


    於是朱元璋再次下詔處罰劉基,官都沒了,還罰什麽呢?朱元璋有辦法,他扣除了劉基的退休金。


    劉基陷入了絕望,但他的智慧又一次發揮了作用,他沒有在原地等死,而是出人意料的回到了京城。


    這實在是很絕的一招,他明白,胡惟庸對付他的根本原因在於朱元璋,隻要自己回到京城,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讓他放心,自己的性命就有保證。


    但這次,他又錯了。


    洪武八年正月,劉基生病了,朱元璋派胡惟庸(注意這點)探視劉基,胡惟庸隨身的醫生給劉基開了藥方,劉基吃了藥後,病情越來越重,過了不久,就死去了。


    關於劉基的死因,後來的胡惟庸案發後,醫生供認,是胡惟庸授意他毒死劉基的。


    這也成為了胡惟庸的罪狀之一。


    但很多人都知道,胡惟庸和劉基有仇,朱元璋也知道,卻派他去探望劉基。


    而劉基這樣有影響的人,胡惟庸是不敢隨便動手的,不然也不會讓劉基在他眼皮底下逍遙五年,他很有可能是得到了朱元璋的默許。


    無論此事是否是朱元璋指使,但毫無疑問的是,劉基之死朱元璋是負有責任的。


    劉基一生足智多謀,為明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他對形勢判斷準確,思維縝密,能預測事情的發展方向,雖然他本人並非真如民間傳說那樣,有呼風喚雨的本事,但從他的判斷和預測能力來看,料事如神並非過分的評語。


    他和諸葛亮一樣,已經作為智慧的象征被老百姓所銘記。


    在我看來,他確實無愧於這一殊榮。


    [102]胡惟庸勝利了,他在朱元璋的幫助下打敗了浙東集團,除掉了天下第一謀士劉基,現在他大權在握,李善長也要給他幾分麵子。


    但他真的是最後的勝利者嗎?他並不明白自己勝利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比劉基更強,而是因為朱元璋站在他的一邊。


    朱元璋對於兩大集團的鬥爭情況是很清楚的,他之所以沒有出來調解,是因為無論這場鬥爭誰勝誰負,最後的勝利者都是他。


    無論是姓胡的地主勝利還是姓劉的地主勝利,隻要保證朱地主的最高地位就行了。


    朱元璋之所以選擇胡惟庸,並不是因為他很強,相反,正是因為胡惟庸對朱元璋的威脅小,所以朱元璋才讓胡惟庸成為了勝利者。


    而愚蠢的胡惟庸並不了解這一點。


    於是,在打垮劉基後,胡惟庸越發猖狂,他貪汙受賄,排擠任何不服從他的人,甚至敢於挑戰朱元璋的權力,私自截留下屬的奏章,官員升降,處決犯人,都不經過朱元璋的批準。


    洪武六年(1373),胡惟庸擠走了另一個丞相汪廣洋,獨攬丞相大權,並掌權七年之久。


    但讓人費解的是,朱元璋卻對胡惟庸的犯上行為無任何表示,這是很不尋常的。


    朱元璋是一個權力欲望極強的人,他自血火之中奮戰而出,是那個時代最傑出的人才,李善長僅僅是稍微獨斷專行了些,就被他勒令退休,胡惟庸何許人也?即無軍功,也無政績,居然敢如此放肆!這就實在讓人不解了,很多的曆史資料上記載了種種胡惟庸不法及朱元璋置之不理的故事,並由此推斷出胡惟庸罪有應得,朱元璋正當防衛的結論。


    當我們揭開事實的表象,分析其中的本質時,就會發現大有文章。


    曆史上著名的鄭莊公,一直不為其母親所喜愛,他的弟弟也仗著母親的溺愛,向他提出種種不合理的要求,而鄭莊公總是滿足他,直到最後,他的弟弟企圖謀反,鄭莊公才出兵滅掉了他的弟弟。


    後人往往以為鄭莊公仁至義盡,傳為美談,可是也有人指出,鄭莊公是真正的偽君子,是想要他弟弟的命,才縱容他的不法。


    當我們深刻理解了這個故事後,對朱元璋的這種反常舉動就會有一個清晰的結論——這是一個陰謀。


    這個陰謀在不同的語言方式中有不同的說法,成語是欲擒故縱,學名叫捧殺,俗語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用小兵張嘎的話來說是"別看今天鬧得歡,當心將來拉清單"但我們還有一個疑問,對付一個小小的胡惟庸,朱元璋需要動這麽多腦筋,要忍耐他七年之久嗎?不錯,隻要我們仔細的分析曆史,就會發現,胡惟庸絕不是朱元璋的真正目標,朱元璋真正要毀滅的是胡惟庸背後的那個龐然大物。


    [103]朱元璋甘願忍受胡惟庸的專橫,讓這個跳梁小醜盡情表演,套用圍棋裏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不為小利,必有大謀",他經曆如此多的磨難,陳友諒、張士誠、王保保這些當世豪傑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小小的胡惟庸!他這樣委屈自己,隻因他的目標對手太過強大,這個對手並不是李善長,也不是淮西集團,而是胡惟庸身後那延續了上千年的丞相製度。


    自從朱元璋當皇帝後,他一直都覺得這個製度過於限製他的權力,他一向認為自己的天下是靠他的能力爭來的,偏偏有人要來分權,真是豈有此理!但是這個製度已經有了很多年的曆史,無論是大臣還是一般的百姓都認為丞相是必不可少的。


    要廢除這個製度,必須有一個充分的理由,而胡惟庸這樣無德之人的任意妄為正好可以為他提供一個借口。


    他靜靜的注視著胡惟庸,等待著機會的到來。


    胡惟庸的對策胡惟庸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但他並不笨。


    隨著自己行為的一步步出格,他對朱元璋的畏懼也越來越大。


    然而朱元璋卻並不對他下手,這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他還是比較了解朱元璋的,這個人要麽不做,要麽就做絕,從不妥協。


    在經過長時間的思考後,胡惟庸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對策,那就是拉人下水。


    在他看來,要想不被朱元璋殺掉,必須保證有足夠的人與他站在同一邊。


    所謂法不責眾,你朱元璋總不能把大臣都一網打盡吧。


    至於手段也是比較簡單的,先找好對象,然後封官許願,大家一起吃個飯,沐個浴,然後搞點娛樂節目,情感交融之後,找一個雙方都關注的話題談話,這期間是要投入點感情的,如果談話中能流下點"真誠"的淚水,那麽效果會更好。


    這一套下來,雙方就成了鐵兄弟,然後就是結盟發誓,有福必然共享,有難必然同當。


    如果細細分析一下拉人下水這個詞,就會發現其中問題很多,如果要去的是什麽好地方,是不用拉的,下水還要人拉,可見這"水"不是油鍋就是火坑,正所謂"有危險你去,黑鍋你背"是也。


    一旦有了什麽麻煩,誓言就會轉變為有難必然你當,有福自然我享。


    被他這一套拉下水的有吉安侯陸仲亨、禦史大夫陳寧、都督毛驤等一批重臣,一時之間朝中都是胡惟庸的眼線。


    但胡惟庸並不滿足,他還要拉攏一個最重要的人——李善長!因為李善長不但德高望重,身上還有一件難得的寶物,那就是免死鐵券。


    [104]我們有必要說一下免死鐵券這玩意,在明朝,皇帝給大臣最高的獎賞就是免死鐵券,其作用是將來大臣犯法,錦衣衛去家裏殺人的時候,隻要你沒丟掉(估計也不會有人丟),而且在刀砍掉你腦袋前拿出來,就可以免除一死。


    很多的大臣為腦袋考慮,費盡心思想搞到一張,因為無論什麽金券銀券都沒有這張鐵券頂用,那些有幸拿到的,就會放在家裏的大堂供起來,逢人來就會展示給對方看,似乎有了這張鐵券就有兩個腦袋。


    李善長就有這樣寶貝,而且還有兩張,胡惟庸拚命巴結他,這兩張鐵券是重要的原因之一,雖然胡惟庸不能拿去自己用,但李善長不死,自己就有了靠山。


    但這張鐵券的作用其實是有問題的,因為鐵券是皇帝給的,就像支票一樣,能否兌現要看開票的銀行,皇帝就是開票行,他說這東西有效就有效,他說過期就過期。


    很難想象皇帝下決心殺掉某人,會因為自己曾經開出的一張口頭支票改變主意。


    用我們今天常說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我捧得起你,就踩得倒你!"換個思維來看,其中的變數也很多,皇帝不一定非要殺你不可,他大可把你關起來,打你個半死,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找人害你一下,然後報個暴病而死。


    這樣既成全了他的名聲,又遂了心願,一舉兩得。


    不是我不守信用,實在是你沒福氣啊。


    而當時的胡惟庸和李善長都非常看重這兩張空頭支票,充分說明了他們的政治水平和朱元璋比起來隻是小學生水平。


    當胡惟庸暴露出他的企圖後,李善長並未理睬他,因為他和愚蠢的胡惟庸不一樣,他親眼看到過無數的英雄豪傑都敗在朱元璋的手上,十分了解朱元璋的可怕,不會犯和朱元璋作對這樣愚蠢的錯誤。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當年選擇的小人物,現在居然不自量力,要和朱元璋較勁,甚至現在還要拉自己下水。


    事易時移啊,他堅定的拒絕了胡惟庸的要求。


    胡惟庸這個人看問題不行,看人倒還是有一套的,他發現李善長不知他那一套,便開始走親戚路線,恰好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是胡惟庸的兒女親家,於是胡惟庸便把李存義拉下了水。


    李存義得了好處,便不停的遊說李善長。


    李善長剛開始的時候還嚴辭喝斥李存義,後來聽得多了,也就默許了,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已經老了,等我死後,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吾老矣,吾死,汝等自為之)李善長就這樣被拉下了水胡惟庸終於放心了,滿朝文武都是我的人,你朱元璋能把我怎麽樣!你能做皇帝,我就不能嗎!現在看來,他確實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醜。


    但胡惟庸的這些活動確實給朱元璋出了道難題,畢竟如此之多的大臣都是一黨,朱元璋要考慮如何分化瓦解他們,才能消滅胡惟庸的勢力,而這又談何容易,真是一道難題啊然而朱元璋在聽完密探對胡惟庸反常舉動的報告後,隻用了一句話就解決了這個難題,水平是相當的高:"那就都殺掉吧!"[105]在殺人這件事情上,朱元璋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他冷眼旁觀胡惟庸的一舉一動,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而胡惟庸也積極做著對付朱元璋的準備,他知道自己和朱元璋遲早有一天會正麵交鋒的。


    這一天很快到來了。


    在一次出遊中,胡惟庸的兒子墜馬,死於路過的馬車輪下。


    胡惟庸一怒之下沒有通知司法部門,就殺了馬車夫。


    這件事情傳到了朱元璋那裏,他命令胡惟庸向他解釋這件事情。


    胡惟庸趕到朱元璋處,他在去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借口和說辭,一見到朱元璋,他便忙不迭的訴起苦來,說自己是如何可憐,兒子如何孝順,馬車夫如何不遵守交通規則,違章壓線行駛等等,而朱元璋的態度非常奇怪。


    他隻是沉默,用冷冷的眼光看著胡惟庸。


    胡惟庸仍不知趣,不停的述說著委屈,等到他發現在這場兩個人的對話中始終隻有一個人說話時,他停住了,看著朱元璋,他發現朱元璋也正看著他。


    令人恐懼的沉默。


    朱元璋終於站了起來,他走到胡惟庸麵前,用不大卻十分清楚地聲音平靜的說道:"殺人償命!"然後他飄然而出,沒有再看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呆住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的看著前方。


    突然,胡惟庸的手顫抖起來,他用身體壓住自己的手,但是沒有用,他全身都抖動起來,就如同一個抽風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了,這是他身體的自然反應。


    在家中與那些同黨商議的時候,他覺得朱元璋似乎軟弱得不堪一擊,各個部門都有自己的人,而朱元璋並沒有什麽親信。


    隨著他的同黨人數的增加,他不斷的感覺到自己的強大。


    在同黨的吹捧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將要取朱元璋而代之,成為最高的統治者!而當他真正麵對朱元璋的眼神時,他才感覺到,自己和麵前的這個人差得太遠。


    自己也算是個人才,但自己的對手似乎並不是人,而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


    朱元璋是這樣走到這一步的呢,從茅草屋的風雨到皇覺寺的孤燈,從滁州的刀光劍影到鄱陽湖的烽火連天,他從千軍萬馬中奔馳而出,自屍山血海裏站立起來。


    他經曆過無數的磨難,忍受過無數的痛苦,他不畏懼所有的權威,不懼怕任何的敵人。


    一個個蓋世梟雄在他麵前倒下去,他見過的死人比胡惟庸見過的活人還多!胡惟庸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李善長不願意和朱元璋為敵,不是他沒有野心,而是因為畏懼不用交手,胡惟庸已經明白,自己上錯了擂台,他跟朱元璋根本不是一個公斤級的選手。


    但後悔已經太晚了,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10]之後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不同的說法,很多史料記載,是胡惟庸準備謀反,為人揭發,所以朱元璋動手解決了胡惟庸。


    然而也有一些史料記載,此事另有隱情,在我看來,後者可能更有可信度。


    洪武十二年(1379)十月,占城國(今越南中部)派使節來南京進貢。


    但是胡惟庸沒有將此事奏報給朱元璋知道,這應該可以算是嚴重的外交事件,朱元璋得知占城國使團抵達京城時,長期累積的怒火終於爆發,他嚴辭訓斥了應對此事負責的胡惟庸和汪廣洋(時任左都禦史)。


    其實這個時候,胡惟庸最正確的應對方法是認錯,誰沒有個打瞌睡的時候呢。


    他卻和汪廣洋把責任推給了禮部,他認為這樣就可以了事。


    朱元璋充分顯示了他的創意性思維,並將之運用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他沒有被胡惟庸牽著鼻子走,去查詢到底是誰幹了這件事,而是先處死了汪廣洋,然後囚係了所有與此事有關的官員。


    既然不是你就是他,那我把你們都抓起來一定是沒錯的。


    刀已經架在胡惟庸的脖子上了,何時砍下隻是個時間問題。


    他並沒有等太久。


    塗節是胡惟庸的死黨,他當時的職務是禦史中丞,相信大家已經熟悉了這個官職。


    他在胡惟庸集團中的作用非常重要,發動輿論攻擊政敵,拉幫結派圖謀不軌,哪樣都少不了他,胡惟庸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親信。


    然而這個親信用自己的行為重新解釋了死黨這個詞的含義——致你於死地的同黨。


    他眼見胡惟庸不行了,便把胡惟庸的陰謀上報給皇帝。


    朱元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命令立刻處死胡惟庸、陳寧和胡黨中的重要成員,並滅了胡惟庸的三族。


    然後他命令,深入調查還有誰參與此事,如果查證屬實,一律處死!於是名留青史的胡惟庸案件拉開了序幕,事實證明,查證屬實是很難做到的,因為太麻煩,而一律處死很容易,當時的審訊方式也為此案的發展提供了便利。


    審案的官員抓住嫌疑人後首先提供的待遇不是咖啡或是清茶,而是死打一頓,打完再說,有些與被審官員有仇的家夥還會趁亂上去過過手癮,反正也是辦公事,順便報報私仇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然後就是詢問同黨,那些讀書人哪裏經得起打,東扯西拉供出很多所謂同黨來,隻要自己認識的,有一麵之緣的,借過錢的,還過債的,想到什麽人就說什麽人。


    審案官員自然大喜,上奏皇帝,再去抓其他人,於是案件越來越大,從洪武十三年(1380)案發,連續查了好幾年,被殺者超過一萬人。


    胡惟庸精心籌劃多年的計劃和組織就這麽被摧毀了,事實證明,朱元璋要消滅他十分容易,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胡惟庸都隻是一個跳梁小醜,他唯一的有成效的工作就是拉了上萬人和他一起共赴黃泉。


    我們差點忘記了那個告密的塗節,他的結局頗有戲劇色彩,這個在胡惟庸案件中扮演了滑稽角色的人案發後即被押赴刑場,與胡惟庸一同被處死,不知此二人在刑場上相遇,會有何感慨。


    [107]胡惟庸死了,這個結果正是朱元璋需要的,現在他正坐在自己的龍椅上,看著下麵的大臣們,這些可憐的幸存者,他們和胡惟庸同朝為臣,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眼看著自己的同僚們一個個被拉出去殺掉,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


    該結束了吧,我們隻想活下去。


    朱元璋卻並不這麽想,在他看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不要急,好戲才剛開始。


    值得注意的是,朱元璋在處死胡惟庸後僅一個月,就撤銷了丞相這個延續上千年的職位。


    取消了中書省的設置,安排機構分流人員,如此大動作,卻幹得雷厲風行,幹淨利落,這讓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是早有準備的,就如同水滸傳的宋江,晁蓋死後無論如何不肯繼位,一旦"勉為其難"答應了,立刻就能組織大型慶典。


    無論如何,朱元璋達到了他的目的,丞相這個讓人討厭的職位終於消失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對於他的王朝和他的子孫來說,這將是他人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


    要解釋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介紹一下為什麽丞相這個職位是必須存在的。


    下麵我們將開始講述。


    丞相是怎樣煉成的很多朋友會問,了解史實不是已經很有趣了嗎,為什麽還要說這些曆史本質類的東西呢,我們有必要讓大家知道這樣做的好處。


    大家知道,史實豐富多彩,寫起來也有很大的發揮空間,讀起來也更有趣,而所謂的曆史內涵和規律卻相當的枯燥。


    但請大家注意,掌握這些內涵和規律卻可以讓你擁有想象不到的能力。


    相信很多人對諸葛亮和劉伯溫這兩個智慧化身非常崇拜,他們往往能夠預見到事情的發展方向,即使住在農村裏,一年進不了幾次城,也能夠知道天下大勢,並能夠準確預測未來的走向,如諸葛亮之於隆中對,劉伯溫之於安豐之戰,他們為什麽能夠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呢。


    這正是因為他們沒有滿足於看到事情的表麵,而是深刻的理解了其內在的發展規律。


    我們知道,最讓人畏懼的就是未知,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的未來,他們就不會再害怕,但在時間機器沒有發明之前,我們還是隻能向諸葛亮和劉伯溫同誌學習。


    比如在我們知道了地主怎樣煉成的規律後,下次當你看到史書上的某位農民領袖起義,你不需要再往下看,也能對他的將來作出判斷,隻要這人沒有在起義過程中被人幹掉,你就能肯定,下一個王朝中必然多了一個地主。


    這就是規律的力量。


    當你掌握了那些旁人不知道的規律和內涵時,你就掌握了打開未來的鑰匙!我之所以和大家一起去探討這些曆史規律,其實不僅是要告訴大家這些帝王將相的成長之路,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通過這樣的探討,我們的每一個人都能走上劉伯溫、諸葛亮之路。


    我堅信,這是很有可能的。


    [108]我們就此開始吧,還是用我們自己的方式,這次我們的主角還是張三,他剛剛當完了地主,這次我們仍然用他當主角,但在丞相這一篇中,他不能直接當丞相,而是要先當村長。


    張三當上了某村的村長,他就要開始管理,每天他會從村東頭逛到村西頭,看甲家的門有沒鎖好,乙家的兩口子有沒有吵架,村子不大,一天可以逛兩三趟,完事後回家睡覺,這就是村長的管理生活。


    不久,張三當上了鄉長,鄉很大,他要逛一天才能走一圈,於是他開始兩天逛一趟,把工作交給村長負責。


    由於工作出色,張三當上了知縣,他每天再也不能去逛了,他全部的時間要用來批示鄉長們報告,並完全信任他們。


    之後張三不斷升官,從知府到布政史,再到丞相,全國都歸他管(我們假設沒有皇帝),這下子張三就忙了,他連看奏章的時間都沒有,每天見無數的人,忙到晚上還沒完,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都要找他,而他一個人要對這些部門的提議作出決斷,他實在太累了,於是他找了一個人幫他的忙,並把自己的權力分一部分給他。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張三的位置就類似皇帝,他找來幫忙的那個人就是現實中的丞相。


    由於全國事情太多,而皇帝的精力有限,所以他不得不找一個人來,把一部分權力交給他。


    相信大家已經理解了丞相的由來,這個故事雖然簡單,但卻包含了政治學上一個非常深刻的理論——分權製衡理論。


    曆來的皇帝不乏英明之人,他們並不比朱元璋差,卻都使用了丞相製度,作為皇帝專製的封建社會,皇帝是並不願意將自己的權利交出去的,因為一旦將權力分給別人,自己就有被製約的危險。


    但皇權的無限擴大性與皇帝的精力有限性的矛盾,必然導致丞相製度的產生。


    說到底,丞相確實是一個討人厭的家夥,他不斷的給皇帝提意見,並且還能反駁皇帝,作為皇帝是不會喜歡這個家夥的,他認為,這個人隻不過是自己招來幹活的一個打工仔,自己給了他工作,給了他權力,但這個人卻什麽都要管。


    他不但要管國家大事,還要管自己的私事。


    想修個房子他要管,說是費錢,想出去玩他要管,說是勞民。


    甚至有些過分的家夥,連自己吃飯休息睡老婆,他也要管,不但要管,還振振有詞,美其名曰"為了陛下身體著想",臉上還經常是一幅欠揍的表情,好像自己總是欠他二百塊錢似的。


    到底誰是老板,誰是打工的?問題在於,你還不能發脾氣,那些士大夫們都看著呢,你要接受他的意見,態度還要好。


    如果你忍不住罵了他,甚至於處罰了他。


    那麻煩就來了,道理總是在丞相一邊,史書上會記載他敢於直言,而你就很不幸的背上了不納諫的惡名。


    下麵那些官員也會站在他的一邊,並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丞相們心裏也清楚著呢,所以幹這些事的時候往往是前仆後繼,好像巴不得你打他一頓才好。


    唉,這些討厭的家夥![109]因為這些原因,皇帝是並不喜歡那些丞相的,他們都像朱元璋一樣,十分想把這個職位取消,但問題在於,如果取消了這個職位,所有的事情就要自己幹了。


    可是辛苦當上皇帝並不隻是為了幹活的,他們還要享受生活,自己並不是鐵人三項賽的選手,沒有那麽強的精力。


    所以這個職位一直保留了下來,直到朱元璋幹皇帝為止。


    朱元璋從小吃苦耐勞,小夥子身體棒,精神頭兒足,飯量大,一頓能扒好幾碗,他不但是鐵人賽的冠軍級選手,估計也練過長跑耐力還很強,在他看來,把丞相趕回家,不過是多幹點活,自己累點,也沒什麽。


    於是曆史上就留下了勞模朱元璋的光輝事跡。


    吳晗先生統計過,從洪武十七年(1384)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僅僅八天內,他收到了一千六百六十六件公文,合計三千三百九十一件事,平均每天要看兩百份文件,處理四百件事情。


    這真是一個讓人膽寒的數字,朱元璋時代沒有勞動法,他幹八天也不會有人給他加班費。


    但他就這麽不停的幹活,這也使得他很討厭那些半天說不到點子上的人,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就表現了這一點,當時的戶部尚書茹太素曾經上了一篇奏折給朱元璋,朱元璋讓人讀給他聽,結果讀到一半就用了將近三個鍾頭時間,都是什麽三皇五帝,仁義道德之類,還沒有講到實際內容。


    朱元璋當機立斷,命令不要再讀下去,數了下字數,已經有一萬多字了。


    朱元璋氣極,命令馬上傳茹太素進見,讓侍衛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頓。


    可以看到,廢除丞相製度後,朱元璋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在他看來,多幹點活就行了,然而事情遠不像他想得那麽簡單。


    為了更清楚地說明皇帝和丞相之間的權力製衡關係,我們用另一種方式來表述。


    雙方的關係其實可以用拔河這個運動來形容。


    皇帝和大臣分別在繩子的一頭,向著自己的方向拉,這項運動並沒有裁判,但卻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則,那就是不能太過分。


    雙方的進退都有一定限度。


    這個限度正是上千年的政治實踐劃定的,他告訴拔河的雙方,哪些事情是皇帝可以做的,大臣不能幹涉,而哪些事情是大臣應該管的,皇帝應該允許。


    在那上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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