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百三十一章至第六百四十章[31]微光正德五年(1510)四月寧夏“真的下定決心了嗎?”“周東如此胡來,我們已經沒有活路了,絕不能束手待斃,就這樣吧!”“那就好,何指揮,現在動手吧!”正德五年(1510)五月鎮江土財主楊一清正在大堂看書,屋外斜陽夕照,微風習習,這種清閑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一年,但所有的平靜都將在今天被打破。


    屋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楊一清立刻抬起頭,緊張地向外望去。


    他看見了一個急匆匆走進來的人,而此人身上穿著的飛魚服也已告知了他的身份——錦衣衛。


    在那年頭,錦衣衛上門,基本都沒有什麽好事,楊一清立刻站了起來,腦海中快速地思考著應對的方法。


    可這位錦衣衛看來是見過世麵的,他沒有給楊一清思考的時間,也不廢話,直接走到楊一清的麵前,嚴厲地高喊一聲:“上諭,楊一清聽旨!”楊一清慌忙跪倒,等待著判決的到來。


    “欽命!楊一清,起複三邊總製!”魂都走了一半的楊一清終於定了神,腦袋是保住了,還成了二品大員。


    而宣旨的錦衣衛此刻已經變了一幅嘴臉,滿麵春風地向楊一清鞠躬:“楊大人,恭喜官複原職,如有不敬,請多包涵。”


    要知道,幹特務工作,專橫跋扈的錦衣衛有時也是很講禮貌的,至少在高級別的領導麵前總是如此。


    楊一清拍拍身上的塵土,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任命隱含的意義。


    李東陽,我們約定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他轉進內室,準備收拾行裝。


    可是笑臉相迎的錦衣衛卻突然站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楊大人,就不用收拾行李了,即刻出發吧,軍情十分緊急!”楊一清呆住了:“軍情!?”“是的,楊大人,安化王叛亂了。”


    安化王朱寘鐇,外係藩王,世代鎮守寧夏,這個人其實並不起眼,因為他祖宗的運氣不好,當年隻攤到了這麽一片地方,要錢沒錢,要物沒物,連水都少得可憐,樹挪死,人挪活,呆在這鬼地方,天天吃沙子,他早就想換塊地方,可誰也不肯跟他換,他也想到北京去,但朱厚照先生雖然愛玩,卻還不傻,虧本的買賣是不做的。


    [32]急於改變命運的朱寘鐇不能選擇讀書,隻能選擇造反,可他的實力太差,造反就是自尋死路。


    關鍵時刻一個人幫了他的忙,給他送來了生力軍,這個人就是劉瑾。


    劉瑾又犯了老毛病,由於文化水平低,他總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整理軍屯雖然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卻根本實行不了。


    要知道,那些占據土地的可不是一般土財主,他們都是手上有兵有槍的軍事地主。


    這種人我們現在稱之為軍閥,接到指令的地方官隻有幾個打板子的衙役,又沒有武鬆那樣的厲害都頭,除非是喝多了神誌不清,否則誰也不敢去摸這個老虎屁股。


    地是收不回來了,但是按照規定整頓土地後,應該多收上來的糧食卻是一顆也不能少。


    百般無奈之下,官員們隻好揀軟柿子捏。


    軍閥欺負我們,我們就欺負小兵。


    就這樣,那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公糧壓在了苦大兵的身上。


    而大理寺的周東就是欺負士兵的官員中,最為狠毒的一個,他不但責罵士兵,還打士兵們的老婆。


    這就太過分了,寧夏駐軍高級軍官何錦義憤填膺,準備反抗,正好朱寘鐇也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發動了叛亂。


    由於這件事情是劉瑾挑起來的,加上劉瑾本身名聲也不好,他們便順水推舟,充分使用資源,定下了自己的造反理由——殺死劉瑾,為民除害(這個口號倒沒錯)。


    事情出來後,劉瑾急得不行,畢竟事情是他鬧出來的,責任很大,人家還指明要他的腦袋,他立刻派人封鎖消息,並找來李東陽、楊廷和商量。


    李東陽和楊廷和先對事情的發生表示了同情和哀悼,然後明確告訴劉瑾,要想平定寧夏叛亂,隻要一個人出馬就可以了。


    不用說,這個人隻能是楊一清。


    “那就是他了,快派人去叫他即刻上任!”關鍵時刻,啥恩怨也顧不上了。


    楊一清就此結束了閉關修煉,重新出山。


    按照明代規定,但凡軍隊出征必須有一個監軍,而這次擔任監軍的人叫做張永。


    張永成為了楊一清的監軍,對此,我一直有個疑問——這個天才的主意到底是誰提出來的?為此我還專門在史料中找過,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劉瑾正是在這對黃金搭檔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向了黃泉路。


    [33]張永,保定人,原先是“八虎”之一,此人脾氣暴躁,而且專橫跋扈,有時候比劉瑾還要囂張。


    但張永還是比較有良心的,他覺得劉瑾幹的事情太過分了,經常會提出反對意見。


    對於這種非我族類,劉瑾自然是不會放過的,他決定安排張永去南京養老。


    可惜這事幹得不利落,被張永知道了,下麵發生的事情就很能體現他的性格了,張永先生二話不說,做了會熱身運動就進了宮,直接找到朱厚照,表達了他的觀點:劉瑾這個人不地道,想要坑我,大哥你看著辦吧。


    朱厚照一聽這話,便拿出了黑社會老大的氣勢,叫劉瑾馬上進宮和張永談判,劉瑾得到消息,連忙趕到,也不管旁邊的張永,開始為自己辯解。


    劉瑾說得唾沫橫飛,朱厚照聽得聚精會神,但他們都沒發現,張永兄正在卷袖子。


    當劉瑾剛說到情緒激動的時候,突然一記拳頭落在了他的臉上,耳邊還傳來幾句真人配音——“打不死你!”要知道,張永兄沒有讀過多少書,自然也不喜歡讀書人的解決方法,他索性拿出了當混混時的處世哲學——打。


    他脾氣不好,也不管朱厚照在不在場,掄起來就打,打起來就不停,可要說劉瑾也不愧是在道上混過的,反應十分快,挨了一下後,連忙護住了要害部位,開始反擊。


    朱厚照雖然喜歡玩,可看見這兩位兄台竟然在自己的地盤開打,也實在是不給麵子,立馬大喝一聲:住手!老大的話還是要聽的,兩位怒發衝冠的小弟停了手,卻握緊了拳頭,怒視著對方。


    朱厚照看到兩個手下矛盾太深,便叫來了“八虎”中的穀大用,擺了一桌酒席,讓兩個人同時參加,算是往事一筆勾銷(這一幕在黑社會電影中經常出現)。


    兩人迫於無奈,吃了一頓不得以的飯,說了一些不得以的話,什麽你好我好大家好,叫幾聲哥哥,流幾滴眼淚,然後緊握拳頭告別,明槍暗箭,濤聲依舊。


    沒辦法,感情破裂了。


    懷著刻骨的仇恨,張永踏上了前往寧夏的道路。


    在那裏,他將找到一個同路人,一個為自己報仇雪恨的幫手。


    [34]試探楊一清並不喜歡張永。


    他知道這個人也是八虎之一,是劉瑾的同黨。


    所以他先期出發,日夜兼程,隻是不想和這位仁兄打交道。


    可是當他趕到寧夏的時候,卻驚奇地發現,叛亂竟然已經被平定了!原來他的老部下仇鉞聽到消息,第一時間帶兵打了過去,朱寘鐇也真是太差,完全不是對手,一下子就全軍覆沒了。


    楊一清沒事做了,他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等待著張永的到來,他知道自己遲早要麵對這個人的。


    不久之後,張永的先鋒軍進了城,但張永還在路上,楊一清實在閑得無聊,隻好上街散步,然而就在他閑逛的時候,卻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他看見張永的部隊分成數股,正在城內四處貼告示,而告示的內容竟然是頒布軍令,嚴禁搶劫。


    很明顯,士兵們也確實遵守了這個規定。


    這件事情十分的有趣。


    這是楊一清的第一個感覺,這個臭名昭著的太監為什麽要發安民告示,嚴肅軍紀呢?他開始對張永產生了好奇。


    應該見一見這個太監。


    很快,他就如願見到了張永,出人意料的是,張永完全沒有架子,對他也十分客氣,楊一清十分吃驚,隨即有了這樣一個念頭:此人是可以爭取的。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收回了這個念頭。


    很快,他們談到了這次叛亂,此時,張永突然拍案而起,聲色俱厲地大聲說道:“這都是劉瑾這個混蛋搞出來的,國家就壞在他的手裏!”然後他轉過了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楊一清。


    話說到這份上,老兄你也表個態吧。


    然而楊一清沒有表態,他隻是不慌不忙地拿起了茶杯,低頭不語,獨自喝起茶來。


    初次會麵,就發此狂言,此人不可輕信。


    張永沒有等到回應,失望地走了,但臨走時仍向楊一清行禮告別。


    看著張永消失在門外,楊一清立刻收起了微笑的送別麵孔,收緊了眉頭,他意識到,眼前似乎已經出現了一個機會,或是陷阱。


    正當楊一清遲疑不定的時候,他的隨從告訴了他一條看似不起眼的新聞。


    原來張永進城時,給他的左右隨從發了一百兩銀子,這筆錢每人都可以拿,隻是有一個條件——不允許以任何名義再拿老百姓一分錢。


    這件被隨從們引為笑談的事情,卻真正觸動了楊一清,他開始認識到,張永可能確實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好人。


    而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35]張永又來拜訪楊一清了,這次他不是空手來的,手裏還拿著幾張告示。


    他一點也不客氣,怒氣衝衝地把告示往桌上狠狠地一甩,徑自坐了下來。


    “你看看吧!”從張永進來到坐下,楊一清一直端坐著紋絲不動,幾十年的閱曆讓他變得深沉穩重。


    他瞥了一眼告示,便放下了:“這是朱寘鐇的反叛文書,我早已經看過了。”


    然而楊一清的平淡口氣激起了張永的不滿:“他之所以反叛,隻是因為劉瑾,上麵列舉的劉瑾罪狀,句句是實!你也十分清楚,劉瑾此人,實在是罪惡滔天!”楊一清終於站了起來,他慢慢地踱到劉瑾的麵前,突然冷笑一聲:“那麽張公公,你又能如何呢?”張永愣住了,他轉念一想,有了主意:“朱寘鐇的告示就是證據,隻要拿回去向皇上告狀,說明他造反的原因,劉瑾罪責必定難逃!”楊一清又笑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張公公,你還是想清楚的好。”


    “楊先生,難道你以為我會怕他嗎?”楊一清看著憤怒的張永,頓住了笑容,他把手指向地圖上京城的方向,做了一個動作。


    他畫出了一條直線,在寧夏和北京之間。


    張永明白了,他在寧夏,劉瑾在北京,他離皇帝很遠,劉瑾離皇帝很近,他是告不倒劉瑾的。


    他抬頭看著楊一清,會意地點點頭。


    這是一次不成功的會談,張永又一次失意而去。


    但是張永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在楊一清的心中播下了火種,他已下定了決心。


    殺機楊一清已經連續幾晚睡不好覺了。


    他一直在苦苦思考著對策,現在的局勢十分明了,張永確實對劉瑾不滿,而朱寘鐇的告示無疑也是一個極好的契機,但問題在於,張永不一定會聽自己的話,去和劉瑾玩命,更重要的是,即使張永答應了,怎樣才能說服皇帝,除掉劉瑾呢?事到如今,隻有用最後一招了。


    正德五年(1510)七月寧夏楊一清將所有的犯人交給了張永,並親自押送出境,他將在省界為張永餞行,並就此分手,返回駐地。


    最後的宴會將在晚上舉行,最後的機會也將在此時出現。


    楊一清發出了邀請,張永欣然赴宴,經過兩個多月的接觸,他們已經成為了朋友。


    雙方按照常例,喝酒聊天,一直鬧到很晚,此時,楊一清突然做了個手勢,讓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3]張永看見了這個手勢,卻裝作不知道,他已經預感到,楊一清要和他說一些極為重要的話。


    看似若無其事的外表下,他的手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衣襟。


    楊一清十分緊張,經過兩個多月的試探和交往,事情到了這一步,雖然很多事還沒有計劃完備,但機不可失,今晚已是最後的機會。


    攤牌的時候到了,亮牌吧!“張公公,我有話要跟你說。”


    慢慢來,暫時不要急。


    “這次多虧了您的幫助,叛亂才能平定,如今外部藩王作亂已經平息,可是朝廷的內賊才是社稷江山的大患啊。”


    張永渾身一震,他很清楚這個“大患”是誰,隻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位沉默了兩個月的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提出此事,看來還是知識分子厲害,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命。


    看來是要動真格的了,但還不能大意,要幹,也要讓他說出口!“楊先生,你說的是誰?”好樣的,不愧是“八虎”,真是精明到了極點,但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小心,千萬小心,不能讓他抓住把柄。


    楊一清用手指沾了酒水,攤開自己的手掌,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字——“瑾”。


    既然已經圖窮匕見了,索性就攤開講吧!“楊先生,這個人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他的同黨遍布朝野,不容易對付吧。”


    看著疑惑的張永,楊一清自信地笑了:“這件事天下人都做不成,但張公公可以做,您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此次出征立下大功,皇上必定召見,到時將朱寘鐇造反的緣由告知皇上,劉瑾必死無疑!”但張永仍然猶豫不決。


    已經動心了,再加上一句就成了,這個**他絕對無法拒絕!“劉瑾一死,宮中大權必然全歸您所有,斬殺此奸惡之徒,除舊布新,鏟除奸黨,公公必能名留千古!”至此,張永終於把帳算明白了,這筆生意有風險,但做成了就前途無量。


    他決定冒這個險,但行動之前,他還有最後一個疑惑。


    “如果皇上不信我的話,那該怎麽辦?”沒錯,這就是最關鍵,最重要的問題所在——怎樣說服皇帝。


    但沒有關係,對於這個難題,我已經找到了答案。


    “別人的話,皇上是不會相信的,但張公公你是唯一例外的人,皇上一定會信你。


    萬一到時情況緊急,皇上不信,請張公公一定記住,決不可後退,必須以死相逼!”“公公切記,皇上一旦同意,則立刻派兵行動,絕對不可遲疑,如按此行事,大事必成!”楊一清終於說完了,他靜靜地等待著張永的回答。


    在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寂靜後,枯坐沉思的張永突然站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怒吼:“豁出去了!我幹!這條命老子不要了!”[37]此時,京城的劉瑾正洋洋自得,他沒有想到,叛亂竟然如此快就被平定,當然了,在報功的奏折上,隻有他的名字。


    而為了紀念這次勝利,他打算順便走個後門,給自己的哥哥封個官,就給他個都督同知吧。


    可惜的是,他哥哥沒福氣當官,幹了兩天就死了。


    劉瑾十分悲痛,他決定為哥哥辦一個規模宏大的葬禮,安排文武百官都來參加,為自己的哥哥送葬。


    這一舉動用俗話來講,就是死了還要再威風一把!為了保證葬禮順利進行,劉瑾反複考慮了舉行儀式的日期,終於選定了一個他理想中的黃道吉日:正德五年(1510)八月十五日這確實是一個黃道吉日,但並不適合出喪,而是除奸!這之後的日子,劉瑾和他的部下日夜勞碌,為葬禮的順利舉行做好了準備,隻等待著約定日子的到來。


    八月十五日晴天氣是如此的適宜,劉瑾正感歎著上天的眷顧,一群騎馬的人卻已來到了德勝門。


    張永到了,他從寧夏出發,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京城,在這個關鍵的日子。


    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疑慮和顧忌,因為就在密謀後的那個清晨,臨走時,楊一清向他交出了所有的底牌。


    “楊先生,我此去即使能夠說服皇上,你有把握一定能致劉瑾於死地嗎?”這意思很明白,我豁出命去幹,但你也要把你的後台說清楚,萬一你是皮包公司,個體經營,兄弟我就算犧牲了也是無濟於事的。


    楊一清笑了:“張公公盡管放心,劉瑾一旦失勢,到時自然有人找你,十日內必殺劉瑾!”張永鬆了口氣,拍馬準備走人,楊一清卻攔住了他。


    “張公公準備如何向皇上告狀?”“朱寘鐇的反叛告示足夠了。”


    楊一清卻搖了搖頭,從自己的衣袖裏拿出一份文書:“那個是不行的,用我這個吧。”


    張永好奇地打開了文書,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這份文書上不但列明了劉瑾的所有罪狀,還有各種證據列舉,細細一數,竟然有十七條!而且文筆流暢,邏輯清晰,語言生動,實在是一篇難得好文章。


    他倒抽一口涼氣,看著泰然自若的楊一清,不再多言,收好了文書,掉轉馬頭就此上路。


    娘的,讀書人真是惹不起啊![38]夜宴(晚飯)張永準備進城,聞訊趕來的一幫人卻攔住了他,原來劉瑾得知此事,十分慌張,對危險即將到來的的預感幫助了他,他立刻下令,張永改日入城,今天的葬禮如期舉行。


    可他太小看張永了,對這些阻攔者,張永的答複非常簡單明了——馬鞭。


    “劉瑾老子都不放在眼裏,你們算是什麽東西,竟敢擋路!?”張公公一邊打一邊罵,就這麽堂而皇之的進了城。


    沒人再敢上前阻攔。


    劉瑾聽說之後,對此也無可奈何,隻好垂頭喪氣地告訴手下人,葬禮延期舉行,改在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六日。


    其實劉瑾大可不必鋪張浪費,他也就隻能混到八月十五了,節約起見,他的喪事可以和他兄弟一起辦。


    張永將捷報上奏給了皇帝,朱厚照十分高興,立刻吩咐手下準備酒宴,晚上他要請張永吃飯,當然了,劉瑾也要在一旁作陪。


    張永得知了這個消息,他沒有去找朱老大閑聊,卻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靜靜地坐在**,閉目養神,等待著夜晚的來臨。


    今晚,就是今晚,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


    一股不祥的預感纏繞著劉瑾,他雖然文化不高,卻也是個聰明人,張永早不來遲不來,偏偏今天來,一定有問題。


    但他能幹什麽呢?向皇帝告狀?還是派人暗算?劉瑾想了很久,對這個兩個可能出現的情況,作出了自己的準備,他相信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


    然後他自信十足地去參加了晚宴。


    較量正式拉開序幕。


    晚宴開始,由朱厚照宣讀嘉獎令,他表揚了張永無私為國的精神,誇獎了他的顯赫戰功,當然,他也不忘誇獎劉瑾先生的後勤工作做得好。


    兩邊誇完,話也說完了,開始幹正事——吃飯。


    朱厚照隻管喝酒,劉瑾心神不寧地看著張永,張永卻不看他,隻顧著低頭大吃。


    不久更為奇怪的一幕出現了,眾人歌舞升平,你來我往,很快就有人不省人事,張永似乎情緒很高,也喝了很多酒,而劉瑾卻滴酒不沾,他似乎對宴會沒有任何興趣,隻是死死盯著張永。


    宴會進行到深夜,朱厚照還沒有盡興,這位仁兄還要接著喝酒作樂,張永似乎也很高興,陪著朱厚照喝,劉瑾不喝酒,卻也不走。


    這正是他的策略,隻要看住張永,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能暫時控製局勢。


    但很快劉瑾就發現,自己不能不走了。


    [39]我明天還要去送葬啊!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是散不了了,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裏,陪著這二位兄弟玩通宵吧。


    於是他終於起身告辭,征得朱厚照的同意後,劉瑾看著喝得爛醉的張永,放心地離開了這裏。


    但在走之前,他吩咐手下辦了一件事情:加派兵力,全城宵禁,嚴禁任何部隊調動!這就是劉瑾的萬全之策,堵住張永的嘴,看住張永的兵,過兩天,就收拾張永本人。


    可是劉瑾失算了。


    他不知道,其實在這場混亂的酒宴上,張永也一直暗中注視著他。


    因為在這個夜晚,有一場真正的好戲,從他離開宴會的那一刻起,才剛剛開演。


    張永等待了很久,當他發現劉瑾不吃不喝,隻是呆呆看著自己時,就已經明白了這位老兄的打算——今天跟你耗上了。


    那就耗吧,看看到底誰怕誰!在酒宴上行為失態的他,終於麻痹了劉瑾的神經,當他看見劉瑾走出大門後,那醉眼惺忪的神態立刻蕩然無存,所有的智慧和勇氣一瞬間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動手的機會到了!“陛下,我有機密奏報!”拚死一博!喝得七葷八素的朱厚照被這聲大喊嚇了一跳,他好奇地看著跪倒在地的張永,打開了那封楊一清起草的文書。


    文書上的罪名大致包括企圖謀反,私養武士,私藏兵器,激起兵變等等,反正是那條死得快往哪條上靠,看見朱厚照認真地看著文書,跪在下麵的張永頓時感到一陣狂喜,如此罪名,還怕整不倒你!可他等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任何回音。


    張永納悶地抬起頭,發現那封文書已經被放在一旁,朱厚照的手中又端起了酒杯。


    朱厚照發現張永看著自己,便笑了笑,說了幾句話,也算給了張永一個答複。


    這是一個載入史書的答複,也是一個讓張永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答複。


    “這些事情不去管它了,改天再說,接著喝酒吧!”事前,張永已經對朱厚照的反應預想了很久,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等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答複!張永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當他看見自斟自飲的朱厚照時,才確知自己麵對的是一個怎樣的處境!話已經說出口了,宮中到處都是劉瑾的耳目,明天一早,這番話就會傳到劉瑾的耳朵裏,到時必定死無葬身之所!怎麽辦?!怎麽辦?![40]張永終於慌亂了,他渾身都開始顫抖,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他想起了半個月前密謀時聽到的那句話。


    “決不可後退!以死相逼!”都到這份上了,拚了吧!他突然脫掉帽子,用力向朱厚照磕頭,大聲說道:“今日一別,臣再也見不到皇上,望陛下保重!”朱厚照終於收起了玩鬧的麵容,他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你到底想說什麽?”“劉瑾有罪!”“有何罪?”“奪取大明天下!”好了,話已經說到頭了,這就夠了。


    然而張永又一次吃驚了,因為他聽到了這樣一句回答:“天下任他去奪!”這下徹底完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沒有心肝的人啊!張永絕望了,一切看來已經不可挽回,一個連江山社稷都不放在心上的人,還有什麽是不可割舍的呢?不!還有一樣東西!霎時,渾身所有的血液都衝進了張永的大腦,有一個回答,可以挽救所有的一切!“天下歸了劉瑾,陛下準備去哪裏?!”朱厚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這才意識到了一樣自己決不能不要的東西——性命。


    劉瑾奪了天下,自己要去哪裏?能去哪裏?!玩了五年,整日都不正經的朱厚照終於現出了原形,他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了殺氣:“去抓他,現在就去!”其實那天晚上,劉瑾並沒有回家,他就近睡在了內值房,為的也是能夠隨時對可能出現的情況作出應對。


    應該說,他的這一舉措還是收到了一定效果——起碼方便了抓他的人。


    正當他睡得安穩之時,忽然聽見了外麵喧囂一片,他立刻起身,大聲責問道:“誰在吵鬧?”劉公公確實威風,外麵頓時安靜下來,隻聽見一個聲音回答道:“有旨意!劉瑾速接!”劉瑾這才穿好衣服,不慌不忙地打開了門然後他看見了麵帶笑容的張永。


    第二天,權傾天下的劉瑾被抄家,共計抄出白銀五百多萬兩,奇珍異寶文人書畫不計其數,連朱厚照也聞訊特意趕來,一開眼界。


    但朱厚照並未因為劉瑾貪汙的事實而憤怒,恰恰相反,過了一個晚上,他倒是有點同情劉瑾了,畢竟這個人伺候了他這麽久,又沒有謀反的行動,就這麽關進牢裏,實在有點不夠意思。


    於是他特意下令,給在牢中的劉瑾送幾件衣服。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張永開始忐忑不安起來,萬一劉瑾死魚翻身,自己就完了。


    可是隻過了一天,他就徹底的放心了,因為有一個人如約前來拜會了他——李東陽。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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