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七百零一章至第七百一十章[701]“千裏迢迢帶領大軍到此,怎麽能夠空手而歸!”但是朱宸濠都被抓了,還能打誰呢?“把他放回鄱陽湖,陛下再抓一次!”如此缺心眼的主意都能想出來,也算壞得隻剩渣了。


    朱厚照十分高興,他同意了江彬的提議。


    這是個十分陰毒的建議,其中包含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旦皇帝和十萬大軍進入了江西,以戰後的混亂局麵,其給養必然無法供應。


    養兵要管飯,沒飯吃了就會去搶,到時局勢必然混亂不堪。


    而最為混亂的時候,也就是最好的時機。


    這個處理意見很快傳到了王守仁的耳朵裏,他驚呆了。


    他很清楚,這個方案極其凶險,如果照此執行,一場新的浩劫必然興起,那些好不容易躲過戰亂,生存下來的無辜百姓終將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可是怎麽辦呢?江彬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你能和皇帝講道理嗎?王守仁似乎再次走到了窮途末路,在初露寒意的秋夜,孤燈之下,他開始了緊張的思索。


    大軍就要來了,局勢已經無法控製,時間所剩無幾,必須想出辦法,必須想出辦法!但這次王守仁的智慧似乎沒有任何用處,他冥思苦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出方法。


    看來隻剩下那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了,這也是他唯一的選擇——抗命。


    違抗聖命者,大逆!王守仁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依然決定這樣做,去換取那些無辜百姓的生命。


    不能再等待了,帶上朱宸濠去南京,絕不能讓他們進入江西一步!我確信這樣做是正確的。


    正德十四年(1419)九月壬寅王守仁帶領隨從,押解著朱宸濠,向著自己未知的命運踏出了第一步。


    覺悟懷著揣測不安的心情,王守仁上路了,應該說,他做出了一個勇敢的決定,但很快,王守仁就意識到,自己的這次無畏舉動可能並不能改變什麽。


    他突然發現,即使自己抗命離開地方,主動交出朱宸濠,也未必能夠保全江西百姓,萬一那幫孫子不依不饒,朱宸濠到手之後還是要去江西鬧事,那該怎麽辦?答案是沒辦法。


    可沒辦法的王守仁也隻能繼續往前走,然而剛走到半路,他卻得到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消息:皇帝陛下派出了一支先遣隊,日夜兼程向江西進發,已經抵達杭州。


    [702]應該說,這事和王守仁關係不大,管它什麽先遣隊、遊擊隊,反正到地方把人一交,之後回家往**一躺,要殺要剮看著辦。


    可當王守仁聽見先遣隊負責人的名字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


    他決定去見一見這個人。


    這個關鍵的決定最終挽救了他,挽救了無數的無辜百姓。


    先遣隊的負責人是張永。


    對於這個人,我們並不陌生,他雖然經常幹點壞事,不能算是個好人,卻也講道理、通情理,十年前和楊一清通力合作,除掉了劉瑾。


    正是基於他的這些優良表現,王守仁相信張永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人,他希望能夠爭取這個人,畢竟現在已經沒有別的指望了。


    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丁末,王守仁帶著朱宸濠抵達杭州,立刻前往府邸拜會張永。


    據說當時王守仁沒帶任何禮物,是空著手去的,這倒也比較明智,按張永的級別和送禮檔次,王先生就算當了褲子也是送不起的。


    他沒權也沒錢,卻準備爭取權宦張永的支持——憑借他的勇氣和執著。


    畢竟是個巡撫,看門的也不敢大意,立刻通報了張永。


    正當他在門口考慮見麵措辭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答複:不見!張永不是傻瓜,他知道王守仁來幹什麽,想幹什麽,這麽大的一個黑鍋,他是不會背的。


    看門的二話不說,立馬把大門關上了。


    麵對著緊閉的大門,王守仁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他並沒有退縮。


    他不再接著敲門,卻退後了幾步,大聲喊出了他的憤怒:“我是王守仁,為黎民百姓而來!開門見我!”飽含悲憤與力量的聲音穿透了沉默的大門,回蕩在空曠的庭院中,震動著院中每一個人。


    大門打開了。


    張永終於出現在王守仁的眼前.但他似乎並不打算和這位王先生交朋友,隻是漫不經心地問道:“王巡撫來幹什麽?”王守仁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淡態度,他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出了發自肺腑的話:“江西的百姓久經朱宸濠的壓榨,又經曆了叛亂,還遇上了天災(兵亂繼以天旱),而今大軍執意要去江西,兵餉糧草絕難供應,到時民變再起,天下必將大亂!蒼生何辜!”“張公公你深得皇上信任,望能勸聖駕返京,則江西幸甚,百姓幸甚!”然而王守仁這番飽含深情的話卻並沒有能夠打動張永,對久經宦海的張太監來說,這些所謂的悲劇似乎並不重要。


    他仔細想了一會,麵無表情地提出了他的要求:“進言自然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


    [703]“什麽條件?”張永用手指了指,試探地問道:“必須把那個人交給我,你願意嗎?”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朱宸濠。


    因為對他而言,這都是一件可以用來邀功的珍貴禮物。


    王守仁愣住了,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在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中,張永憤怒了,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


    於是他用飽含殺氣的口吻問道:“敢問王巡撫,有何可笑?”王守仁停住了笑聲,正色地回答道:“那個人自然是要交給張公公的,我要此人何用?”何用?你不知道可以請功領賞嗎?從張永那不解的眼神中,王守仁明白了他的疑惑。


    “在下起兵平叛,本為蒼生百姓,天下太平,如此而已。”


    王守仁十分真誠地作出了解釋,然後他低下頭,等待著張永的答複。


    然而這個答案卻讓張永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這個人孤身起兵,平定叛亂,事成之後卻不計功勞,不求富貴,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這對於張永來說,是一個很難理解的問題,當年他與楊一清合作鏟除劉瑾,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劉瑾大權在握,與他水火不容,殺掉劉瑾,他才能夠獨掌宮中監權。


    沒有好處的事情,誰又會去做?可是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是個例外,他以一人之力建立不世奇功,卻心甘情願地將手中最大的戰利品拱手讓出,隻是為了那些與他並不相識的普通百姓?張永閉上了眼睛,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想解開這個難解之謎,想了解眼前的這個奇怪的人,想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許久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因為他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在爾虞我詐的一生中,他第一次開始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品質叫正直,有一種人叫義士。


    “好吧,我來幫你。”


    盟友的力量王守仁略感意外地起身走出了張永的住處,但興奮已經湧滿他的身體,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朋友,一個足可信賴的盟友。


    這個朋友交得確實十分及時,因為不久之後,江彬就又來找麻煩了。


    他也得知,王守仁已經帶著朱宸濠到了杭州,這麽大塊肥肉放在嘴邊,他立刻活泛起來。


    隻要把朱宸濠搞到手,平叛之功就手到擒來!但顧及身份,總不能自己去找王守仁,考慮再三,他決定派一個錦衣衛去杭州要人。


    [704]江彬充滿了期待,而接到命令的錦衣衛也十分高興,因為在衙門差事裏,這種奉命找下級官員要人要物的工作最有油水可撈,不但可以耍威風,還能趁機敲一筆,如果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故意找茬,回去再狠狠告上一狀,讓你哭都沒眼淚。


    可是找王守仁先生要錢,那是相當艱難的。


    王守仁聽說有錦衣衛來要人,便推辭不見,表示人已經送到了張永那裏,你有種就自己去要人吧。


    錦衣衛先生自然不敢去找張永,人要不到,他卻也不走,那意思很明白,你得表示表示才行。


    王守仁沒有錢,即使有錢他也不想給。


    但是礙於麵子,他還是給了點錢——五兩銀子。


    沒錯,就是五兩。


    錦衣衛看著這點銀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極為憤怒,把銀子砸在地上,揚長而去。


    這下王守仁先生有大麻煩了,得罪了這位仁兄,他回去之後自然會顛倒黑白,極盡能力攻擊詆毀,必欲除之而後快。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很難挽回了,即使送錢賠禮也未必有用。


    手下人十分擔心,王守仁卻怡然自得地告訴他們,他自有辦法讓這位錦衣衛不告黑狀。


    但他似乎並不打算送錢,也不想賠禮,隻是安安心心地一覺睡到天亮,悠閑地洗漱完畢,等著那位錦衣衛上門。


    不久,這位仁兄果然來了,他雖是錦衣衛,但按照品級,他是王守仁的下級,按照官場規矩,他應該來辭行。


    王守仁正站在庭院裏等待著他,看著這個不懂規矩的鐵公雞,錦衣衛先生正想說兩句難聽的話,卻見王守仁先生三步並兩步,走到了自己跟前。


    王守仁真誠地拉著他的手,深情地說道:“我當年曾經蹲過貴部門的監獄(即正德五年那一次),老兄的同仁也見過不少,卻是第一次見到老兄你這樣的好人啊!”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徹底打懵了錦衣衛,他呆呆地看著王守仁,啞口無言。


    “我怕閣下來去辛苦,特備薄禮(確實夠薄),沒想到閣下竟如此廉潔,居然分文不取!我這個人沒有別的用處,就是會寫文章,今後必定為閣下寫一篇文章,讓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閣下的高風亮節!”錦衣衛踉踉蹌蹌地走了,唯恐在這裏多呆一分鍾,這次他是徹底服了,心服口服。


    [705]其實錦衣衛大人也不是笨蛋,他十分清楚,王守仁是在拿他開涮,但他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得脾氣!因為在王守仁的那幾句話中,也隱含著殺機。


    所謂“閣下如此廉潔”,是給他台階下,顧及他的麵子,這是軟的。


    所謂“我沒有別的長處就是會寫文章”雲雲,是在警告他,你要敢亂來,就寫一篇罵你的文字,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惡行。


    這是硬的。


    軟硬兼施之下,豈有不畏懼者?王守仁清正廉潔,不願送禮,但麻煩一樣會自動找上門。


    麵對著要麽送禮,要麽挨整的困局,王守仁用一種近乎完美的方法解決了問題。


    他堅持了原則,也躲過了麻煩。


    如果你還不理解什麽是“知行合一”,那麽我來告訴你,這個故事就是“知行合一”。


    錦衣衛先生哭喪著臉,給江彬帶回了那個讓他失望的消息——人已經被張永搶走了。


    江彬氣急敗壞,但他很明白,張永先生惹不得,要是撕破了臉,自己也沒好果子吃,想來想去,隻能拿王守仁出氣。


    於是這個小人開始編造謠言,說什麽王守仁與朱宸濠本來是一夥的,因為王守仁怕事情不成功,才臨時起兵之類的鬼話,還派人四處傳播,混淆視聽。


    這話雖然荒誕不經,但要是傳到朱厚照的耳朵裏,王守仁先生還是很麻煩的,關鍵時刻,張永挺身而出。


    他向朱厚照說明了來龍去脈,並氣憤地說道:“王守仁如此忠臣,國之棟梁,為何要受到如此中傷?天理何在!”朱厚照雖然喜歡玩,不服管,卻也是懂道理的。


    所以當江彬來到朱厚照麵前,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王守仁的“罪行”後,隻得到了一句回答:“你給我記住,這種話今後少講!”還沒等江彬反應過來,朱厚照又給了他一悶棍:“王守仁立刻複命,即日起為江西巡撫,按時到任,不得有誤。”


    被領導罵得狗血淋頭的江彬退了出去,估計他這輩子也不會再打小報告了。


    以德服人其實江彬一直是個運氣不錯的人,他大字不識幾個,從小所學專業是打架鬥毆,偏偏跟對了老板,頓時飛黃騰達,一發不可收拾。


    楊廷和對他客客氣氣,張永不敢招惹他,錢寧被他關進牢房,混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到頭了。


    直到他碰見了王守仁。


    費盡心思想奪人功勞,卻是竹籃打水,打小報告挖坑設圈套,最後自己掉了進去。


    失敗,極其失敗。


    [70]到了這個地步,也該知難而退了吧,可是江彬同誌偏不,他一定要和王守仁鬥到底。


    考慮到皇帝麵前有張永護著他,江彬決定轉移戰場,到江西去整王守仁。


    惡人做到江彬這個程度,也算到頭了。


    不過這一次,他確實占據了先機。


    當王守仁接到旨意,準備回到南昌就任的時候,江彬已經派遣他的同黨張忠等人率領部分京軍進入了江西。


    這位張忠剛到南昌,就做了一件很惡毒的事情,他竟然逮捕了伍文定,把他捆了起來,要他交待所謂罪行。


    可伍文定豈是好欺負的?他也不講客套,剛被綁住就跳起來大罵:“老子爹娘老婆都不管,為國家平叛,有什麽罪?!你們這幫人都是在皇上跟前混飯吃的,竟然冤枉忠良,想給朱宸濠報仇嗎?如此看來,你們也是反賊同黨,該殺!”這句話那是相當厲害,反賊的黑鍋誰敢背,張忠嚇得不行,最終也沒敢把伍文定怎麽樣。


    看著從伍文定這裏撈不到什麽東西,他們靈機一動,開始詢問朱宸濠的同黨,希望從他們那裏得到王守仁協同叛亂的口供。


    事實證明,反賊也比這幫人渣有道德,無論他們怎麽問,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冤枉王守仁。


    同時,張忠還鼓動手下的京軍,天天在南昌街頭尋釁鬧事,希望挑起事端,本地官員雖然盡力維護,但情況仍然很糟,人心日漸不穩,眼看要失去控製,釀成大亂。


    在這關鍵時刻,王守仁回來了。


    張忠終於找到了目標,他找來了上百士兵,分成三班倒,天天站在王守仁的家門口,隻幹一件事情——罵人。


    這幫京城來的丘八都是老兵痞,罵人極其難聽,而且還指名道姓,汙穢到了極點。


    王守仁的隨從和下屬們每每聽到這些話,都極為憤怒,準備找人收拾張忠。


    然而王守仁反對,他明白張忠的企圖就是挑起是非,現在必須保持冷靜。


    他采取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處理方法,非但不跟京軍計較,還善待他們,病了給藥,死了給棺材,也從來不排擠歧視他們,本地人吃什麽,就給他們吃什麽。


    沒有人給京軍們上思想教育課,但他們親身經曆的一切都在不斷地告訴他們:王守仁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而轉變正是從這裏開始的。


    [707]慢慢地,沒有人再去搗亂胡說八道,也沒有人再去尋釁滋事,張忠催促多次,鼓動挑撥,卻始終無人響應。


    王守仁又用他那無比的人格魅力避免了一次可能發生的災難。


    京軍們大多沒有讀過什麽書,很多人原先還是流氓地痞出身,但王守仁用他的行動證明,這些準流氓們也是講道理,有人性的。


    可是張忠先生是不講道理,沒有人性的,他連流氓都不如,為了陷害王守仁,他挖空了心思四處尋找王守仁的工作漏洞,終於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找到了。


    於是他立刻找來了王守仁。


    “朱宸濠在南昌經營多年,家產應該很多吧?”張忠得意地發問。


    王守仁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是的”。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


    “既然如此,為何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錢都到哪裏去了?!”麵對表情凶惡的張忠,王守仁開始做認真思考狀,然後擺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張公公(張忠是太監),實在對不住,正好這件事要和你商量,我在朱宸濠那裏找出來一本帳,上麵有這些財物的去向記載,還列有很多收錢的人名,張公公要不要看一看?”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張忠渾身打了個哆嗦,立刻就不言語了。


    因為他知道,這本帳本上必然有一個名字叫張忠。


    說起這本帳,實在是朱宸濠人生中少有的得意之作,以前他曾多次到京城,四處送錢送物,十分之大方,李士實看著都覺得心疼,曾勸他,即使有錢也不能這麽花,應該省著點。


    朱宸濠卻得意地笑了:“你知道什麽,我不過是給錢臨時找個倉庫而已(寄之庫耳),到時候自然會拿回來的。”


    朱宸濠實在是個黑吃黑的高手,他的意思很簡單,等到將來他奪了江山做皇帝,就可以把這些行賄的錢再收回來。


    連造反都打算要做無本生意,真可謂是官場中的極品,流氓中的流氓。


    為了到時候要錢方便,他每送一筆錢,就會記下詳細的時間地點人物,久而久之,就有了這一本帳本。


    後來這本要命的賬本就落入了王守仁先生的手裏,成為了他的日常讀物之一。


    [708]張忠看著王守仁臉上那急切企盼回答的表情,哭笑不得,手足無措,過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不必了,我信得過王先生。”


    “真的不用嗎?”王守仁的表情十分誠懇。


    “不用,不用,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張忠從此陷入了長期的抑鬱狀態,作為宮中的高級太監,江彬的死黨,他還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


    一定要報仇!中國流傳上千年的整人學告訴我們,要整一個人,如果工作上找不到漏洞,那就找他本人的弱點,從他的私生活著手,張忠認為,隻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可是王守仁先生實在是個奇跡,他很少喝酒,還不逛妓院,不打麻將,不搞封建迷信,完全是一個守法的好公民。


    張忠十分頭疼,他絞盡腦汁,苦苦思索,終於從王守人身上發現了一個他認為可以利用的弱點——瘦。


    相信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優秀的軍事家王守仁先生,卻不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一直以來他的身體都不好,據史料記載,他還一直患有肺病,身體比較瘦弱。


    張忠看著瘦得像竹竿的王守仁,想出了一個整治他的主意,當然了,這件事情的後果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正德十四年(1419)十一月的一天,張忠突然來請王守仁觀看京軍訓練,迫於無奈,王守仁隻好答應了。


    去到地方一看,京軍正在練習射箭。


    王大人剛準備坐下看,張忠卻突然走了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的手中,拿著一張弓。


    張忠要王守仁射箭,王守仁說射得不好,不射。


    張忠說不射不行,王守仁說那好吧,我射。


    用射箭來難為文人,這就是張忠搜腸刮肚想出的好主意,真不知他的腦袋是怎麽長的。


    京軍們停止了練習,他們準備看弱不禁風的王大人出醜。


    在放肆的談笑聲和輕視的目光中,王守仁走上了箭場。


    他摒住呼吸,搭箭,拉弓,弓滿,箭出。


    十環(中紅心)。


    四周鴉雀無聲他深吸了一口氣,從箭筒裏抽出第二支箭。


    拉弓,弓滿,箭出。


    還是十環(次中紅心)張忠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呆呆地看著這個瘦弱的文人,目瞪口呆。


    王守仁沒有理會張忠,他繼續重複著簡單的動作,在他的世界中,似乎隻剩下了這幾個動作,拉弓,弓滿,箭出。


    依然是十環(三中紅心)然後他回頭,將那張弓還給了張忠,不發一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仿佛眼前的這一切和箭靶上的那三支箭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709]在短暫的沉寂後,圍觀的京軍突然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他們佩服眼前的這個奇人。


    沒有人會想到,文質彬彬、和顏悅色的王大人竟然還有這一手。


    這些京軍們被王守仁徹底折服了,他們曾經受人指使,窮盡各種方法侮辱他,挑起糾紛為難他,但這場鬥爭的結果是:王守仁贏了,贏得很徹底。


    不用武力,也不靠強權,以德服人而已。


    在這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張忠感到了恐懼,徹頭徹尾的恐懼,他意識到,這些原先的幫手不會幫他作惡了,他們隨時有可能掉轉頭來對付自己。


    於是在這場射箭表演之後兩天,他率領著自己的軍隊撤出了江西,曆時數月的京軍之亂就此結束。


    江西百姓解脫了,但王守仁卻將因此經受更大的考驗。


    朱厚照的幸福生活看著狼狽歸來的張忠,江彬氣壞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位高權重的自己,為什麽奈何不了一個小小的王守仁。


    不能再小打小鬧了,要整就把他整死!這一次,他本著刻苦認真的精神,準備策劃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陰謀,一個足以殺掉王守仁的陷阱。


    就在江彬先生刻苦鑽研的時候,朱厚照先生正在釣魚。


    對江彬的種種行為,朱厚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隻知道現在他十分自由,而且還想繼續自由下去。


    出了山東,他到達了南直隸(今江蘇、安徽一帶),這一帶湖多,朱厚照先生雅興大發,每到必釣魚,他還是比較大方的,釣上來的魚都分給了左右的大臣們。


    大臣們當然十分感激,千恩萬謝之後,卻聽見了這樣一句話:“錢呢?”大家都傻眼了,原來朱厚照先生的魚是不能白要的,還得給錢才行!看來這位皇帝陛下很有現代勞動觀念,付出了勞動就一定要報酬。


    朱厚照並不缺錢,他這樣做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句話,不就圖個樂嘛。


    就這麽一路樂過去,到了揚州,惹出了大麻煩。


    當時的揚州是全國最大的城市之一,據說人口最高曾達到一百餘萬,十分繁華,當然了這裏之所以有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美女眾多。


    可是正德十四年(1519)十二月,這座著名城市的街頭卻出現了一場中國曆史上可謂絕無僅有的怪象。


    [710]街道一片混亂,到處都站滿了人,但這些人卻幾乎保持著同一個表情和動作——左顧右盼,這些人四處張望,隻為了做一件事——搶人。


    搶人的方式很簡單:一群人上街,碰見男的,二話不說,往家裏拉,拉不動的抬,總之要把人弄回去。


    等被搶的這位哆哆嗦嗦地到了地方,琢磨著這幫人是要錢還是要命時,卻看見了準備已久的鑼鼓隊和盛裝打扮的新娘子。


    然後有人走過來告訴他,你就是新郎。


    之所以會發生這戲劇性的一幕,原因十分簡單——朱厚照喜歡美女。


    皇帝感興趣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去代勞,而這位自告奮勇、自行其是的人是個太監,叫做吳經。


    很遺憾,這位吳經也不是個好人,他先行一步到達揚州,搶占了很多民宅,說是皇帝要用,然後他又征集(搶)了很多未婚女人,也說是皇帝要用。


    對於這位吳經的行為,很多史書都用了一個共同的詞語來描述——矯上意。


    矯上意,通俗地說,就是打著皇帝的名號幹壞事,讓皇帝背黑鍋。


    因為朱厚照並沒有讓他來幹這些缺德事。


    客觀地講,朱厚照確實是幹過很多荒唐的事情,私生活也算豐富多彩,但從他容忍大臣,能辨是非的一貫表現看,這個人還是比較靠譜的,可偏偏他不能容忍一成不變、老氣橫秋的生活,他喜歡自由自在,馳騁遨遊。


    而這種興趣愛好是那些傳統文官讀書人們很難接受的,他也沒興趣和老頭子官僚一起玩,所以搞到最後,陪在他身邊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卻會找樂子的小人。


    這些人沒有什麽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天天伺候這位大爺,無非也是為了錢,借著辦事,趁機自己撈點油水,那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所以在我看來,朱厚照的黑鍋雖然多,卻背得也不冤,畢竟人家陪你玩,也是要拿工錢的。


    吳經就是這樣一個拿工錢的人,他占房子、搶女人之後,故意放出風去,讓人家拿錢來贖,也算是創收的一種方式。


    他這樣一搞,不但搞臭了皇帝的名聲,還搞出了這場讓人哭笑不得,空前絕後的大恐慌。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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