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0011010徐階的預料一點沒錯,就在諭令頒布的當天,嚴世蕃的兒子,錦衣衛嚴紹庭便連夜出發趕去報信。


    但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到達江西時,看到的卻隻是一片狼藉。


    因為兩天之前,林潤已經到此一遊,抓走了正在砌磚頭的嚴世蕃。


    這還不算,林禦史送佛送上天,連小兄弟羅龍文也一起抓了,並上了第二份彈章,曆數嚴世蕃的罪惡,連人帶奏疏一並送到了京城,嚴世蕃再次成為了囚犯,再次來到了京城,這一次,所有的人都認定他將徹底完蛋,包括徐階在內。


    然而當這位嚴大少爺進入京城之後,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嚴世蕃和羅龍文剛剛到京,便解掉了身上的鐐銬,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員的宴請,吃好喝好後連監獄大門都沒去,就直接住進了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豪宅。


    總而言之,這二位仁兄並非囚犯,反倒像是到前來視察的領導。


    目睹這一奇觀的徐階再次被震驚了,兩個朝廷欽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囂張,而朝廷百官卻視若罔聞,無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也不管。


    難道隻有我看到了這一切?!徐階禁不住顫抖起來,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嚴嵩倒台了,嚴世蕃也二進宮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嚴黨竟然還有這麽強大的力量,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徐階開始了新的思索,他終於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這是一股極其強悍的勢力,是一個無比堅固的利益共同體,而要徹底毀滅它,單靠常規手段,是絕對辦不到的。


    要擊破它,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而嚴世蕃是最為合適的人選,既然彈劾沒有用,逮捕沒有用,甚至關進牢房也沒有用,那麽我隻剩下了一個選擇——殺了他。


    要讓所有脅從者都知道誰才是朝廷的真正統領者,要用最嚴厲的手段告訴他們,依附嚴黨,死路一條!就在徐階下定決心的時候,嚴世蕃正頗為輕鬆地與羅龍文飲酒作樂,但同為囚犯,羅龍文卻沒有嚴世蕃那樣的心理素質。


    雖說嚴黨關係廣勢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吃剩飯,但畢竟自己是來受審的,如果到時把幹過的那些破事都攤出來,不是死刑立即執行,至少也是個死緩。


    然而嚴世蕃笑著對他說:“我等定然無恙,不必擔心。”


    羅龍文鬆了一口氣,他以為嚴世蕃已經搞定了審案的法官。


    嚴世蕃卻告訴他,負責審理此案的三法司長官,刑部尚書黃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禦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嚴黨,而且素來與他有仇,隱忍不發隻是時機未到,到時一定會把他往死裏審。


    還沒等羅龍文消化完這個噩耗,嚴世蕃又接著說了一件讓他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已派人四處散播消息,為楊繼盛和沈鏈申冤,說他們之所以會死,全都拜我等所為。


    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三法司那裏。”


    羅小弟就此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他大聲向嚴世蕃吼道:“你瘋了不成?這不是自尋死路嗎?!”“不要慌”,嚴世蕃依舊鎮定自若,“這些罪名不但殺不掉我們,還能夠救我們的命。”


    他平靜地看著一臉疑惑的羅龍文,自信地說道:“殺我的罪名自然有,卻不是三法司的那些書呆子能夠想出來的,在這世上,能殺我者,唯兩人而已。”


    “一個是陸炳,他已經死了,另一個是楊博,我已打探過,他前不久剛剛犯事,現大權旁落,在皇帝麵前已說不上話,不足為懼。”


    於是嚴世蕃自信地發出了最後的預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是絕不會落空的,陸炳死了,楊博廢了,世間已無對手,舉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誰能殺我?!徐階能。


    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殺之時,他還隻是個未經磨礪的副部級愣頭青,無論是權謀水平還是政治水平都還差得太遠。


    但經過多年的血雨腥風,他已習慣並掌握了所有的規則和技巧。


    到了今天,他已具備了參加這場死亡競賽的能力。


    事實上,從嚴世蕃進京的那天起,他的一舉一動就已在徐階的嚴密監控之下,從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徐階都了如指掌,與三法司的官員們不同,經過短暫的思考,他就明白了嚴世蕃的企圖,並了解了他的全盤計劃。


    這是嘉靖年間兩個最高智慧者的對決,勝負在此一舉。


    這是最後的考驗,十餘年的折磨與修煉,曆經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優勢已盡在我手。


    在我的麵前,隻剩下最後一個敵人。


    殺了此人,天下將無人能勝我。


    徐階的正義正如嚴世蕃所料,三法司采納了街頭巷尾路邊社的意見,將殺害楊繼盛、沈鏈的罪名套在了嚴世蕃的頭上,所謂冤殺忠臣,天下公憤之類,寫得慷慨激昂。


    完稿之後,他們依例將罪狀送交內閣首輔徐階審閱。


    徐階似乎已經等待他們多時了,他接過稿件,仔細看完,然後微笑著誇獎道:“這件事情你們做得很好,文辭犀利,罪名清楚。”


    “不過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各位”,徐階突然收斂了笑容,用冷峻的口氣說道:“你們是想殺嚴世蕃呢,還是想要救他?”這是一個侮辱智商的問題,幾位司法幹部當即漲紅了臉,大聲叫道:“那還用說,自然是要殺了他!”看著激動的同誌們,徐階笑出了聲:“此奏疏一旦送上,嚴世蕃必定逍遙法外,諸位隻能白忙一場了。”


    這又是個什麽說法?眾人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徐階,等待著他的解釋。


    “你們並不明白其中奧妙,雖說楊繼盛之事天下已有公憤,卻絕不可上奏皇帝,要知道,楊繼盛雖是為嚴氏父子所害,斬首的旨意卻是皇上下達的。”


    “當今皇上是英察之主,從不肯自認有錯,你們如果把這條罪狀放上去,豈不是要皇上好看?如此受人欺瞞,皇帝的顏麵何存?到時皇上發怒,嚴世蕃自然無罪開釋。”


    徐階說得沒有錯,嚴世蕃的如意算盤正是如此,為了實現自己的企圖,他先放出風聲,說自己最害怕楊繼盛事件,然後誘使三法司的人將此罪狀上達,因為嘉靖皇帝的性格他十分了解,這位仁兄過於自負,認定自己天下第一,沒人能騙得了他,也從不肯認錯。


    現在你要告訴他,兄弟你錯了,人家借你的手殺掉了楊繼盛,你還在上麵簽了字,你是個白癡冤大頭,他自然要發火,否定你的說法,於是嚴世蕃同誌剛好可以借機脫身。


    這招十分狠毒,即所謂拖皇帝下水,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比如後來的上海灘第一老流氓杜月笙,也曾用過這手,當時正值解放前夕,蔣介石之子蔣經國奉命到上海整頓金融秩序,打擊投機,幹得熱火朝天,結果搞到了杜月笙的頭上,不但毫不留情,還明確表示整的就是你。


    杜月笙也不爭辯,乖乖受罰,暗中卻指使他人檢舉孔祥熙兒子投機倒把,把事情直接鬧到了蔣經國那裏:如果你不處理他,憑什麽處理我?於是轟轟烈烈的上海金融保衛戰就此草草收場,蔣氏家族和孔氏家族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杜流氓也得以解脫。


    但嚴世蕃卻沒有杜月笙的運氣,因為他的對手是徐階,是一個足以與他匹敵的人。


    書呆子們頭暈眼花了,他們的腦袋還沒回過神來,隻是傻傻地問徐階,既然如此,那就請您出個主意,定個罪名,我們馬上去辦。


    然而徐階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們更為吃驚,這位深不可測的首輔大人隻是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拿出了一份早已預備好的奏疏:“我已經寫好了,你們送上去就是了。”


    怎麽著?難道您還能未卜先知?懷著對徐大人的無限景仰和崇敬,三法司的官員們打開了那份奏疏,殺氣撲麵而來。


    簡單說來,嚴世蕃的罪名有以下幾點,首先他和羅龍文是哥們,而羅龍文勾結倭寇,嚴世蕃也與倭寇掛上了鉤,他們聚集海匪,並企圖裏通外國,逃往日本。


    其次,他勾結江洋大盜,訓練私人武裝,圖謀不軌。


    最後,他還占據土地修房子,根據現場勘查,這是一塊有王氣的土地,嚴世蕃狗膽包天,竟然在上麵蓋樓,實在是罪大惡極(這條罪名當年胡惟庸也挨過)。


    看完了這封奏疏,連三法司的書呆子們也已斷定了嚴世蕃的結局——必死無疑,因為嘉靖最為反感的兩個詞語,正是“犯上”與“通倭”。


    法司的官員們揣上這份致人死命的奏疏,哆哆嗦嗦地走了,臨走時,他們以無比敬畏的眼神向徐大人告別,而徐階依舊禮貌的回禮,麵色平靜,似乎之前的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在近三百年的明代曆史中,這是讓我感觸極深的一幕,每念及此,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因為在這場平淡的言談分析中,雖然沒有刀光劍影,卻蘊含著一種更為可怕的智慧。


    作為當時世間最為精明的兩個人,嚴世蕃和徐階都敏銳地抓住了這場鬥爭的最關鍵要素——嘉靖。


    事實上,嚴世蕃死不死,放不放,並不取決於他有沒有罪,有多大罪,別說內通日本人,就算他勾結外星人,隻要嘉靖不開口,嚴世蕃就死不了。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嚴世蕃簡直比嘉靖還要了解嘉靖,他知道這位皇帝是死要麵子的人,才想出了這一絕招,如無例外,安全過關應該不成問題,可惜他偏偏碰上了徐階。


    隻要分析一下前麵的那段對話,你就能明白,徐階的城府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恐怖。


    他破解了嚴世蕃的計劃,還提前寫好了奏疏,定好了罪名,而要做到這些,他必須了解以下三點,缺一不可:首先,他十分清楚嘉靖的習性,知道他打死也不認錯,所以他明白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其次,他知道三法司的那幫蠢人的想法,也料到他們會定哪些罪名。


    能夠掌握皇帝和群臣的心理,已經極為不易,但我們可以肯定地是,對於這兩點,嚴世蕃也了如指掌,因為他的詭計正是建立在此之上。


    但徐階之所以能夠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是因為他還掌握了最重要的第三點——嚴世蕃的心理。


    他不但知道皇帝是怎麽想的,法官是怎麽想的,還知道嚴世蕃的想法,甚至連他用的陰謀手段也一清二楚,自負天下才智第一的嚴世蕃機巧狡猾、機關算盡,卻始終在徐階的手心裏打轉,最後被人賣了還在幫著數鈔票。


    但是,這絕不能怪嚴世蕃同誌,套用一句電影台詞:不是國軍無能,隻是共軍太狡猾。


    對人心的準確揣摩,對事情的精確預測,還有深不可測的心機謀劃,這是極致的智慧,在我看來,它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在這場暗戰中,嚴世蕃輸了,卻輸得並不冤枉,因為他輸給了一個比他更聰明的人,而真正可悲的人,是嘉靖。


    這位天資聰慧,剛愎自用的皇帝,終於為他的自以為是付出了代價,一生都致力於耍心計,控製人心的他,最終卻淪為了兩個大臣的鬥爭工具,他的脾氣和個性被兩位大臣信手拈來,想用就用,想耍就耍。


    就這樣,木偶的操控者最終變成了木偶,也算是報應吧。


    還要特別提醒大家一句,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徐階和嚴世蕃之所以能把皇帝捏著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嘉靖同誌愛麵子,要換了朱元璋,估計不但嚴世蕃活不成,連辦案的那幾個書呆子也跑不掉,大家攜手並肩一起見閻王。


    所以千萬不要亂用此招,教條主義害死人啊。


    不出徐階所料,奏疏送上去之後,嘉靖勃然大怒,當即下令複核之後,立斬嚴世蕃、羅龍文,真是比他兒子還聽話。


    和許多人想象中不同,明代的死刑製度是十分嚴格的,草菅人命,那是謠傳,地方官是沒有權利殺人的,死刑的複核權歸屬於中央,確切地說,是皇帝。


    每次處決名單送上來,皇帝大人都會親自批閱,也不是全殺,看誰不順眼,就在上麵劃個勾,這人就算沒了,等到秋決之時砍頭了事,這才能死。


    要是這次沒輪上,那還得委屈您在牢裏再蹲一年,明年還有機會。


    而按照嚴世蕃的情況,最多也就是個秋決,可是在徐階同誌的大力幫助下,嘉靖極為少有地做了特別關照——立斬。


    死到臨頭的嚴世蕃,卻依然被蒙在鼓裏,他毫不知情,還在自鳴得意地對著羅龍文吹牛:“外麵有很多人想殺我,為楊繼盛報仇,你知道不?”羅龍文已經不起折騰了,他畢竟心裏沒底,看著眼前的這個二百五,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翻臉,隻好保持沉默。


    似乎是覺得玩笑開過頭了,嚴世蕃這才恢複常態,拍著羅小弟的肩膀,給他打了保票:“你就放心喝酒吧,不出十天,我們就能回家了,說不定我父親還能複起(別有恩命未可知),到時再收拾徐階、林潤,報此一箭之仇!”羅龍文這才高興起來,但說到具體問題,嚴世蕃卻又隻字不吐,看來他十分喜歡這種逗人玩的遊戲。


    嚴世蕃同誌,既然喜歡玩,那就接著玩吧,趁你還玩得動。


    很快,滿懷希望的嚴世蕃等到了他企盼已久的結果——大批錦衣衛和立斬的好消息。


    正是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好吃好住好玩的嚴世蕃突聞噩耗,當即暈倒在地,經潑涼水搶救成功後,雖然神智恢複了清醒,卻留下了後遺症——不停打哆嗦。


    一直哆嗦到嚴老爹派人來看他,讓他寫遺書,他都寫不出一個字。


    羅龍文自不必說,相信老大哥這麽久,最終還是被忽悠了,怎一個慘字了得,整日抱頭痛哭,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年死在抗倭戰場上,好歹還能追認個名份。


    嘉靖四十四年(155)三月辛酉,嚴世蕃和羅龍文被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斬決。


    這位才學出眾,聰慧過人,卻又無惡不作,殘忍狠毒的天才就此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惡貫至此,終於滿盈。


    關於這個問題,我將再次引用無厘頭的周星馳先生在他的《九品芝麻官》裏,說出的那句比無數所謂正直人士、道學先生更有水平的台詞:“貪官奸,清官要比貪官更奸!”我想,這正是最為合適的注解。


    事情的發展證實,徐階對嚴黨的判斷完全正確,嚴世蕃一死,嚴黨立刻作鳥獸散,紛紛改換門庭,希望能躲過一劫。


    但徐階並不是一個慈悲為懷的人,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裏,他就連續罷免調離了二十多名嚴黨成員,可謂是雷厲風行,把持朝政十餘年的第一奸黨就此被連根拔起。


    但這件事尚未結束,還剩下最後一位老朋友,需要我們去料理。


    嚴嵩的家終於被抄了,事實證明,他這麽多年來,雖說國家大事沒怎麽管,撈錢卻是不遺餘力,據統計,從他家抄出了黃金三萬餘兩,白銀三百萬兩,名人書畫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光抄家就抄了一個多月,連抄家的財物清單都被整理成書,後來還公開刊印出版,取名《天水冰山錄》,成為了清代的暢銷書。


    嚴嵩至此才徹底絕望,兒子死了,爪牙散了,嘉靖也不管了,他終於走到了人生的末路,而麵對著忙碌的抄家工作人員,這位仁兄在沮喪之餘,竟然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嚴嵩表示,因為家裏的仆人多,所以希望能夠留點錢給自己,作遣散費發放。


    看著這個一臉可憐的老頭,抄家官員於心不忍,便把這個要求上報給了徐階,建議滿足他的要求。


    徐階想了一下,便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的回答:“我記得,楊繼盛的家裏沒有仆人。”


    現在是祈求慈悲的時候了吧,那麽夏言被殺之時,慈悲在哪裏?楊繼盛、沈鏈被殺之時,慈悲在哪裏?不出一兵一卒,任由蒙古騎兵在城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之時,慈悲又去了什麽地方?!嚴嵩就此淨身出戶,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這裏曾是他成功的起點,現在又成為了失敗的終點。


    所謂興衰榮辱,不過一念之間。


    勝利再次到來,而這一次,是如假包換、童叟無欺的勝利,沒有續集。


    十幾年的潛心修煉,十幾年的忍耐,在憤怒與仇恨,詭計與公道中掙紮求生的徐階贏了,從奸黨滿朝到一網打盡,他憑借自己的毅力和智慧,逐漸扳回了劣勢,並將其引向了這個最後的結局,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預先排演一般,逐一兌現。


    除了一個例外。


    在此前的十幾年中,徐階曾無數次在心中彩排:反擊成功後,應該如何把嚴嵩千刀萬剮,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改變了之前的打算。


    看著黯然離去的嚴嵩,徐階的心中萌發了新的想法,不要殺他,也不能殺他。


    自嘉靖初年得罪張璁被貶時起,三十多年來,徐階從一個剛正不屈、直言上諫的憤青,變成了圓滑出世,工於心計的政治家,但在他的個性特點中,有一點卻從未變過——有仇必報。


    十幾年來,他對嚴嵩的仇恨已經深入骨髓,現在是報仇的時候了,麵對這個罪行累累的敵人,他決心用另一種方式討還血債,一種更為殘忍的方式。


    罷官抄家,妻死子亡,但這還不夠,還遠遠不足以補償那些被你陷害、殘殺,以致家破人亡的無辜者。


    我不會殺你,雖然這很容易,我要你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地死去,就如同當年楊繼盛的妻子那樣,我要你親眼看著你曾經得到的所有一切,在你眼前不斷地消失,而你卻無能為力。


    繼續活下去,活著受苦,嚴嵩,這是你應得的。


    嘉靖四十四年(155)四月,嚴嵩被剝奪全部財產,趕回老家,沒有人理會他,於是這位原先的朝廷首輔轉行當了乞丐,靠沿街乞討維持生計,受盡白眼,兩年後於荒野中悲慘死去,年八十八。


    正義終於得以伸張,以徐階的方式。


    奇人再現嚴嵩倒了,徐階接替了他的位置,成為了朝廷首輔,朝政的管理者,此時的內閣除他之外,隻剩下了一個人——袁煒。


    而這位袁煒,偏偏還是徐階的學生。


    於是徐階的時代來到了,繼嚴嵩之後,他成為了帝國的實際管理者。


    其實後世很多人會質疑這樣一個問題,徐階和嚴嵩有什麽不同?嚴嵩貪汙,徐階也不幹淨,嚴嵩的兒子受賄,徐階的兒子占地,嚴嵩獨攬大權,徐階也是。


    表麵上是一樣的,實際上是不同的。


    如果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說明,那就是:嚴嵩怠工,徐階幹活。


    如果考察一下明朝的曆代首輔,就會發現這幫人大都不窮(說他們窮也沒人信),要單靠死工資,估計早就餓死了,所以多多少少都有點經濟問題,什麽火耗、冰敬、碳敬等等等等,千裏做官隻為錢,不必奇怪。


    但徐階是幹實事的,與嚴嵩不同,他剛一上任,就在自己的辦公室掛上了這樣一塊匾: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而他確確實實做到了。


    在嚴嵩的時代,大部分的官職分配,都隻取決於一個原則——錢,由嚴世蕃坐鎮,什麽職位收多少錢,按位取酬,誠信經營,恕不還價。


    徐階廢除了這一切,雖然他也任用自己的親信,但總的來說,還是做到了人盡其用,正是在他的努力下,李春芳、張居正、殷正茂等第一流的人才得以大展拳腳。


    在嚴嵩的時代,除了個別膽大的,言官們已經不敢多提意見了,楊繼盛固然是一個光榮的榜樣,但他畢竟也是個死人。


    於是大家一同保持沉默,徐階改變了這一切,他對嘉靖說:作為一個聖明的君主,你應該聽取臣下的意見,即使他們有時不太禮貌,你也應該寬容,這樣言路才能放寬,人們才敢於說真話。


    嘉靖聽從了他的勸告,於是唾沫再次開始橫飛,連徐階本人也未能幸免,但是與此同時,貪汙腐化得以揭發,弊政得以糾正,帝國又一次恢複了生機與活力。


    徐階是有原則的,與嚴嵩不同,嚴大人為了個人利益,可以不顧天下人的死活,可以拋棄一切廉恥去迎合皇帝,這種事情徐階也做過,但那是為了鬥爭的需要,現在是讓一切恢複正常的時候了。


    嘉靖想修新宮殿,徐階告訴他,現在國庫沒有錢給你修。


    嘉靖想繼續修道服丹,徐階告訴他,那些丹藥都是假的,道士也不可信,您還是歇著吧。


    甚至連嘉靖的兒子(景王)死了,徐階的第一個反應都不是哀悼,而是婉轉地表示,我雖然悲痛,卻更為惦記這位殿下的那片封地,既然他已經掛掉了,那就麻煩您下令,把他的地還給老百姓。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多浪費。


    對於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嘉靖雖然不高興,卻也無可奈何,他看著眼前的徐階,這個人曾為他修好了新宮殿,曾親自為他煉丹,曾無條件地服從於他,但現在他才發現,這個性格溫和的小個子並不是綿羊,卻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明朝的那些事兒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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